“她对我很好,辅导我功课,教村里的孩子学习,她还会给我做新衣裳。但是我对不起她……”
“她想跑,我很害怕……纪家村太穷了,我哥是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才能勉强娶上一个老婆,她要是跑了,我哥就完了,他会被全村人戳脊梁骨的。我爸妈没得早,是我姑一家收养我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哥这么完了。”
“我在给爷爷上坟的时候,把事情说了出来,我姑听到了……她召集了全村的人把嫂子抓了回去,他们很凶,那一天,他们差点打断了她的一条腿!”纪筱的眼泪从指缝里滴落下来,泪珠滴在她的棉衣上,氤氲出了一小片暗色,“我很害怕,我怕她会恨我,后来我高考考了出去,六年了,我再也没回这个村子。我没脸见她。”
叶长生偏着头望她,声音漫不经心却又仿佛无比尖锐地:“你当年说出那些导致你嫂子被抓的话,真的是无意的吗?”
纪筱浑身微微僵了僵,她把脸缓缓地从手心里抬起了,眼底通红,她似乎是怔愣了一下,然后带着点苦涩地笑了:“是啊,无意的吗?到现在想想,我自己也不能肯定了。我明明应该知道,那个时候我姑应该是在家的。”
“虽然我是很同情表嫂,但是从她选择信任我、告诉我她想要逃跑的计划那一刻起,我心底里就从没想过为她的解脱而高兴。我没日没夜地担忧:她要是跑了,全村买来的媳妇以后要是都跑了,我们怎么办?警察会不会来抓我哥?村里的人会不会排挤我们家?没了媳妇没了钱,以后我哥的日子要怎么过?”
她闭上眼,唇角的笑意有点嘲讽:“我到底还是留着纪家村里的血的,我以为我读书识字,我跟那些人不一样。但是到头来还是一样的,自私且无耻。我哥已经毁了嫂子的前半辈子,而我却直接毁了她的一生。”
叶长生单手撑住了自己的下巴,问道:“你嫂子死而复生多久了?”
纪筱身子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她皱着眉头,像是回忆着什么:“我是九月底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我表嫂去世了想让我回去参加葬礼的。”
她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嫂子月初的时候得了一种怪病,连续高烧、头疼,等烧退了又持续呕吐,说是呼吸不过来。村里只有一个赤脚医生,根本治不了。我表哥倒是想带她去县城看看,只是他没钱,腿又不利索,家里也不想在嫂子身上砸钱,所以最后也没去成。”
“这病恶化的很快,不过十来天工夫,有一天醒来,我哥发现嫂子她浑身僵硬,一探呼吸才知道人已经没了。我接到消息当天就坐飞机赶回来了,回来的那天是她去世的第三天,之后的几天都是我和我哥给她守的灵。等过了头七,我们便把棺材在后山埋了,谁知道——”
纪筱说到这儿,声音顿了顿,面色露出一丝恐惧,“第二天一早,那埋好的棺材竟又好端端地在客厅里放着了。”
叶长生扬扬眉:“你们就又把棺材埋回去了?”
纪筱用力地握着手,抿着唇点点头:“而且因为事情太蹊跷,我们甚至都不敢同村里人说,只能一家人又在晚上偷偷摸摸地找了个地方把棺材埋了。
这一晚上,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诡异的事,我们一家人都轮流在大堂守着,就这么折腾了一夜,倒是没有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后来又过了几天,就当我放心下来,打算收拾东西回X市时——那棺材又出现了!”
贺九重走到叶长生身边坐了,他微微偏着头,一双猩红色的眸子里神色淡淡:“既然你本来就对她心里有愧,怕她化成厉鬼作祟,为何不早点离开这里?”
纪筱深深吸了一口,用手心抹了一把脸:“因为我走不了了。”
叶长生问:“——你嫂子?”
“有时候,人比鬼要可怕多了。”纪筱摇摇头,惨笑道,“纪家村只有这么大,谁家有点风吹草动只要一张嘴,全村都能立刻知道,何况是死人复活这种事?他们都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怕我嫂子报复他们,所以想让我们家人做贡品,谁都不许走,谁都不许出家门,要在屋子里压制住我嫂子的怨气。”
贺九重闻言倏然勾了勾唇:“当初你不让李兰走,如今纪家村人又绑住了你。好一个天道轮回。”
叶长生回头瞪他一眼,暗示他不要这么光明正大的幸灾乐祸,那头一挑眉,神色却是狂傲。
但纪筱却对这样的讽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甚至点了点头,应和了一声:“天道轮回,是啊,谁说不是呢。”
“但是你在这里这么久了,我也没见你嫂子祸害你。”叶长生歪歪头,将纪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看你都两个月了,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吗?”
纪筱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苦笑:“你们如果今天留下来,晚上你就会明白了。”
叶长生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贺九重瞧着叶长生的模样就知道他大约是想到了什么,眼皮一压,开口便道:“你要是想到了什么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倒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叶长生回望一眼贺九重,又对着纪筱道,“你的表嫂不是鬼……与其说是鬼,不如说是一种叫做‘魇魔’的魔物。”
纪筱有些迷茫,她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叶长生笑眯眯地:“这区别可大了去了!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他道,“鬼是没有实体的,就算是纯洁的小孩子或是有阴阳眼的人偶尔能瞧见,但是也并不能真实地触摸到鬼本身,但是魇魔就不一样,你看,你的表嫂不还能跟你们一起正常生活吗?”
纪筱似乎还是不能理解:“魇魔究竟是什么?”
叶长生想了想,道:“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的真实性已不可考,你就当个杂谈听听。”
他端坐着,慢吞吞地道:“话说这是清初时候的事了,话说那时候正流行文字狱,街头巷尾行人过客说错一句话有时候那就是掉脑袋的罪过。说有一个书生,文采不错,只不过平日写诗作画的时候一不小心犯了点忌讳被平日里得罪过得人往上举报了去,后来上头定了罪,认定书生是居心叵测,意图复辟前朝,当下就要拉去问斩。”
指尖在床沿上轻敲了几下:“只不过后来书生家里买通了当时行刑的刽子手,只说等行刑时那头拍他一下当做暗号,到时候他就不管不顾使劲跑。后来等行刑的时候,书生果然等到了身后的暗示,那边手一拍,他就疯了似的往前跑,一路跑出了城外,算是逃过了一劫。”
“再后来,书生在另一个城市娶妻生子,和和美美地过了很多年后,因为想念家中父母和结发妻子,便又偷偷地回到了原来的住处,只是她妻子见他不喜反惊,直说他已经死了——”
纪筱听得入了迷,问道:“后来呢?”
“后来么。”叶长生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又挪动了一下,继续道,“妻子告诉他,当初行刑时他没能跑脱,刽子手拍他一下,他下意识伸长了脖子直接被一刀砍了头,当初是她亲自为他收的尸,连血衣都还留着。那书生见了血衣,突然便想起了当初自己真的死了的事实,‘啊’地一声,顿时化作一摊血水消失不见了。”
纪筱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嫂子也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化作了‘魇魔’?”
叶长生点点头:“或许是这样,要是想要除掉‘魇魔’,只要找出她已死的证据就行了。”他撑着床板站了起来,弯弯唇,“那么问题来了,你现在是真的想让你的嫂子消失,再亲手杀她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