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中堂和安公公引去了正堂,跪地接旨。
慧巧入内,我却是外女不得入内立在门外,身后跪满府里的仆役。我心惊肉跳,在外面大致听得个大概,这不过就是罚俸半载,闭门思过,已是太后的宽赦。我心头一阵惊喜,偷偷望一眼跪在屋内的慧巧,对她一笑。心里暗想,老佛爷虽然心里气恼,但是终究是饶了致深这一遭。竟然没有降职,连兵权都为他留着,可见他还是老佛爷的自己人。
听方中堂传过懿旨,我忙低声吩咐身边的来旺速速去备茶,好歹留方中堂和安公公吃口茶再走。
院内飘起雪花,我望着那扯絮般飘落的雪花,心想,毕竟是正月了,转眼就是开春了。
方中堂宣罢懿旨,却在正中那把椅子上坐下。他阴沉的面颊让我惊骇,似阴云密布之后的暴风雨将至。我心里一阵狐疑,方师傅是有话要说。
“为师的教诲?亏你还记得为师的教诲!”
我只听清这一句,至于这篇文章如何的起股,我是没能听清,只是被老中堂威慑的声音惊得心慌意乱。
“恩师!”致深惊愕的目光慌张的望着方中堂,始料未及的慌张。堂堂权倾一方的总督大帅,他怕过什么?只是此刻当了下人,还是他自己的女人,老师要如儿时教训徒儿一样的刻薄他。
“闲人退下!不必你们伺候!”方中堂威严道。
我心里一动,五姨太慧巧就要服礼退下。
“你们在这里伺候着!”方中堂毫不客气,转向门口跪着的我也吩咐一声,他如一家之长,声音不大,那威严却是震慑四方。坐在正堂上的安公公一脸温笑的不语如看好戏。
我倒是勉为其难,起身向内立在一旁,五姨太觉出不妙,哭泣哀求:“老大人开恩呀。”
致深徐徐举起了摊平的双掌高举过头去领罚,如果书馆里背不出文章的学生。噼里啪啦的戒尺声沉闷,他鼻音里隐隐的呻吟,方中堂声嘶力竭的斥骂声:“忤逆不孝,逞一时之勇,沽名钓誉,人云亦云,以讹传讹,咆哮朝堂,蛊惑人心,犯上失仪……”
方中堂的训斥如他的文章一样精彩,文理清晰,可圈可点。怕是这篇文章是熟记于心有备而来。只是致深那手掌终于不堪重负,忽然逃遁得背去了身后,满眼委屈。又在方中堂的逼视下不情愿的徐徐举出,继续承受那罪责。
“罢了,方大人,省省气力,这戏的大轴不是在后面呢吗?”安公公悠然道,一双小眼滴流地转着,让人摸不到个根底。他言语里反有几分幸灾乐祸。
安公公手中捧的黄绫子袋子打开,我一惊,慎己袋,里面抖落出的藤条,触目惊心。宫里的家法,我曾经见过。
“恩师,这……”没有什么能让他惊慌失色,只是此刻他的面色忽然青白又一阵赤红。
“恩师。”他痛苦的目光,似是明白什么。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老夫今日就替太后去好好管教你这个……也替我那逝去的周世兄好好教训你这不知上下忘记礼数的孽障!”方师傅将手中戒尺掷去书案上,一声响如砸在我心头,不由一颤。
“怀铭小爷,小爷这性子二十载不改的,这宫里的家法也不曾变的,搁置在那儿都落尘了。还是方老大人成全怀铭小爷的颜面,不肯我们这些奴才动手,更不肯让外人旁观了。若换了老佛爷的脾气,说那前朝午门外扒光大臣屁股打廷杖才是最长教训的。怀铭小爷若还如此不知进退,就没人能帮你了。”安公公的话徐徐的幽幽的,却听得人有些毛骨悚然的怕。
我担忧地望一眼致深,他却面色平静下来,伸手去解腋下的盘扣,只是那肿痛的手再也无用。
五姨太忙过去帮他,他不再推辞,静静的,待那长衫褪下,只剩雪青色的短绸衫和袷裤。
“周大人,请吧!”安公公奚落道,对五姨太吩咐,“还不伺候着你们老爷宽衣解带?”
他痛苦的闭目,我惶然地望着方中堂,看着五太太勉为其难的过去,噙了一眼的泪,徐徐去解开他腰间那条猩红色的汗巾子,那还是我亲手为他织的,他贴身系在腰间。
他俯下腰身,忍着奇耻大辱,在他的妻妾面前,如此的颜面扫地。
“方师傅!”我抬头道,还不等我狡辩,方中堂深深望我一眼,责怪我多事,怕是此刻求情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