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又怕,或者企图独占她。
这个男人只是稀疏平常地待她,与她谈天说地,恍如她仅仅是一名普通女子。
“我不喜欢战争。”湖边的岩石上,几近枯萎的老树,缠绕树身的翠绿藤蔓,影影绰绰的枝叶遮掩着他与她。
仰望明净的天空,澄清的绿眸流泻出几缕无奈,和不易察觉的沉重:“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倘若给予一线生机,它便会茁壮成长。然后迎接人们的只剩永无止境的战火,和轮回似的冤冤相报。”
“那你为什么当将军,领兵打战?”她不解地偏仰头,凝望他英俊的侧脸。
“我爹死了,我又是他的独子,只能接过帅印。”他风轻云淡地勾唇,“我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我想做和他不一样的人。”
“所以你……”她猜不透他的想法,却意外地理解他的心情。
“这是我打的最后一次战,等盛宴结束,我就打算向陛下辞官。”他转向她,指了指自己,“我买下一块地,想试试看种田。”
“种田?”她实在无法想象,他褪去战甲,换上农夫打扮,会是什么样子。
“对,种田。”绿眸认真地望进她的眼里,他说得头头是道,“人生苦短,偶尔尝试一下新鲜事物也无妨。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命运应该由自己决定。”
自己的命运应该由自己决定。
她忽然想嘲笑他的天真。
身为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大将军,他的志向竟是回家种田。
说出去也不怕被嗤笑。
可他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告知她。
漂亮话谁都会讲,又有几个人真的做到?
再次见到修罗将军,是在宴会之后。
然而他却像不认识她般地自她面前走过。
“将军大人!”她忍不住地出声喊住他,“秋儿见过将军。”
这一次他非但未主动伸手扶她,俯视她的绿眸甚至覆着一层冷淡和疏离。
“占星者不在宫里乖乖待着,瞎跑什么?”他严酷的口吻,与那日湖边的他大不相同。
“我……”她刚想作答,顺道问问他辞官的事怎样了,另一个男声便横插而进。
“将军,陛下他快不行了。”容貌俊逸的白衣男子出现在他和她的身侧,男子打量她的眸光暗含着轻挑。
“失去魂魄的躯体早该死了。”他轻嘲着询问白衣男子,“大皇子二皇子他们呢?”
“都等着皇帝驾崩,好出兵包围王城。”男子如实禀报。
“我们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绿眸闪过深浓的杀意,“白露,去通知你们的教主,我要几位皇子的项上人头作为我登基的礼物。”
“明白。”白露颔首,接着望向一旁不晓得是不是受惊呆愣的她,“这个女的如何处置?”
他看了她一眼:“她是占星者,反正活不了多久。你送她回宫,别破她的身,其他随你。”末了,他便头也不回地转头离开。
“我还从没玩过占星者。”白露揽过她削瘦的肩膀,与风华绝代的外表相悖,他的俊脸扬着邪佞的微笑,“走后门可能会痛呢。”
而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心底只思考着一个问题。
他为何变成了另一个人?
从存放着各类星修者相关古籍的书阁,查看到答案的她,放下手中残破不堪的竹卷。
他的身躯,被另一个人所占据。
通过血的接触,他的人生将由施术者取代。
那个男人霸占了将军的身体。
“你还说人生要由自己决定,结果连身子都被抢走了。”她笑着笑着,流出了泪。
泪?她喃喃地接住滴落的泪珠,不知是为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他哭泣,还是为她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悲鸣。
朦胧又肃静的月光毫不吝啬地倾洒而下。
她一步一步踏上祭坛的台阶,双眸冷冷地凝着王座上斜躺的男人。
前头抬下去的占星者,一个个都在做完预言后气绝人寰。
她是活着的最后一名占星者。
额前的灵石开始发烫,这令她想起湖边的那一日,她与他唯一的接触。
蕴含慵懒辉华的绿眸投向她,陌生得残酷。
她缓缓张唇,空灵美妙的歌喉飘荡在偌大的魔殿中。
魔殿,真是如其名的地方。
她嘲讽地环视宛如妖魔鬼怪的众人,视线最后停在神似真正修罗的他。
王公贵族,平民百姓,所有人死后有什么区别?
攥紧红裙,她阖上眼,等待星灵的降临。
「少女,我是七赤破军星。」
「与我结合的瞬间,你想向我祈求未来的神启?」
温暖的星辰之光包裹住纤细的她,她睁开充满憎恨和坚定的眸子,拥抱住融入她体内的星灵。
「我不想获知未来。」
「伟大的星君,请聆听我的愿望。」
「请赐予我将我所说的话,变成现实的力量。」
她不会给他未来的预言,她献给他的是,她用尽生命诞下的诅咒。
薄如蝉翼的纱帘被风吹开,她冷汗淋漓,面颊泛红地承受着与星灵融合的痛楚。
“啊……伟大的星灵……请告诉我沙国的命运启示。”她细细低语,歌声与星灵相缠相绕。
在听见她的“预言”后,他的脸色骤变,随即从王座上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祭台。
粗暴地拽起她,他的大掌扣住她脆弱的脖颈:“你再说一遍!”
“你会死。”她讥笑着重复她的“预言”,“待你成为四国的王,你必定死于一个女人的手中。她在夜晚的森林中降至异世,燃烧着炙热火焰的赤色双瞳,将束缚你的灵魂…直至永远……而你再也无法……逃脱。”
吐露完最后一个字,呼吸被他夺去,她的生命之灯终于熄灭。
弥留之际,她仿佛看见他向她伸出一只手。
「对不起。」
她没有握住他的手。
「剩下的路,我要一个人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