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有素绢做的连珠灯,绡纱糊的美人灯,还有兔儿灯、南瓜灯以及莲花灯,个头都不大,提在手里正好照亮。
姑娘家本就喜欢这种小玩意儿,尤其宫里做得花灯更是精巧。
严清怡指着那只四面绘了美人图的花灯,“那个好看。”
内侍闻言,忙举一根竹竿将美人灯挑了下来,恭恭敬敬地交在七爷手里。
七爷仔细瞧了眼,花灯做得极精致,只是四位美人画得有些欠缺,遂凑到严清怡耳旁低声道:“这美人也太丑了些,毫无神韵,回头我给你做只更好的。”
万皇后正跟安郡王妃站在玉液池旁赏灯,恰将这一幕瞧在眼里。
就见明亮的灯光下,七爷穿件宝蓝色的锦缎斗篷,翩然如玉,而严清怡穿件大红色斗篷,娇美胜花。
两人肩并着肩,头挨着头,俨然一对璧人。
安郡王妃笑道:“真是郎才女貌,再般配不过了。先前听说是寒门小户出来的,还以为缩手缩脚地上不得台面,没想到比那些新晋权臣家的姑娘强得多,倒有些世家望族的做派。”
万皇后叹一声,往辛姑姑那边努努嘴,“有宫里出去的老人指点着,表面上差不了许多,就是不知道芯子里是什么样儿?七弟也不知怎么就瞧中她了……七弟素来从不要求什么,只求了我这件事,我若是强着不应,只怕寒了七弟的心。后来想想,若她能安分守己地照顾七爷也就罢了,如果她动什么歪脑筋,或者行为不端,我绝不会放过她。”
这最后一句声音虽轻,却带了刺骨冷意。
安郡王妃不由打个寒颤,将貂皮斗篷往上拽了拽,片刻,才又笑道:“皇嫂多虑了,要说严姑娘生得模样也真不错,穿的衣裳也别致,乍乍看以为就是素面罗裙,谁知道走动起来才知道还绣着两茎荷花。还有身上斗篷,加上袖子到底方便,不用担心往下滑。”
万皇后再瞧过去,见严清怡正替七爷系紧斗篷上的带子。
许是觉得冷,她已经戴了帽子,巴掌大的小脸被雪白的兔毛衬着,水灵灵俏生生的,倒是比别的姑娘小姐显得活泼些。
万皇后轻轻舒口气,还不错,知道照顾人,得空再叫进来敲打几次也就成了。
严清怡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落入万皇后的眼中。
夜色渐深,风已经有些凉了。
虽然周遭有无数花灯点着,并不觉得冷,但风吹在脸上却是刺痛。
她尚且感觉到寒意,七爷更是禁不住。
所以就替七爷拢了斗篷,低声道:“天色不早了,怕是不大会儿就散了,咱们早点回去吧。”
七爷应道好,“这边咱们都瞧过了,正好从玉液池东边绕回去,那里离神武门近便。”
严清怡笑着点点头。
两人一路顺着湖边走,小郑子与月牙等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跟着。
沿途,时不时遇见其他女眷或者男客,有三五成群的,有两两并肩而行,甚至也有像他们这样牵着手的。
万晋朝民风并不算宽松,灯节跟中元节庙会是唯二准许未婚男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携手而行的日子。
严清怡看灯看得有些厌了,便将目光投向玉液池。
湖边尚结了少许冰,湖心却是波光粼粼,被风吹着,荡起层层涟漪,涟漪映着明月的光辉与花灯的光芒,似是无数光点在跳动,极为好看。
这时前面传来男子轻蔑的声音,“……女真一族要兵器没兵器,要计谋无计谋,就是凭借一身蛮力,能成得了什么气候?我爹就曾杀过数十女真人。”
声音有些熟悉,哪里听过似的。
严清怡探头,瞧见几个身影正朝这边走来,走得近了,看清楚是云楚青跟郭蓉,旁边另有两男一女。
而说话之人,额宽腮窄,一副倒三角的脸庞,两条眉毛长且浓,几乎要连到一起了。
原来竟是他!
那幕有意被她尘封的往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脑海里。
严清怡顿时感觉浑身发颤两手发抖,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抛进这玉液池里。
七爷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低声道:“那是郭鹏的儿子,郭鹏年前立了大功升任为辽宁都司指挥佥事,为了显示皇恩浩荡,便将他家眷请了来。”说到此,顿了下。
还有一点,七爷猜测万皇后特意将郭蓉请来,是想看看严清怡的反应。
是否仍是跟以前那般不管不顾,得了理就不饶人。
可万皇后只字不提,七爷也不好擅自揣测。
严清怡根本没有听见七爷的话。
她怎可能不认识这人?
郭蓉的兄长郭进!
她死都不会忘记这张面孔……赤红的带着酒气,眼底也是红的,牙齿上塞着丝韭菜叶子,满嘴的臭气。
他手里捏着一封信在她面前晃动,因为带着酒意,说话也含混不清,“大爷我向来怜香惜玉,今儿让我亲个嘴儿,我先把头一封信给你。”
不等她反应就朝她压下来,滴答着口水的舌头往她脸上蹭,而手一个劲儿地扯她衣襟……
严清怡傻傻地站着,直到耳边传来高低不一的“见过七爷,严姑娘”,才回过神来。
木头人一般点点头。
云楚青诧异地看着她的神情,亲热地招呼声,“严姐姐,我们接着往那边去转转了。”
严清怡没应声,只觉得右手隐隐作痛,抬起手来瞧,只见掌心深深四个指印。
也不知道是几时掐的。
她用力摇摇头,挥去脑海中的过去。
七爷略带疑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严清怡勉强露出个笑容,“还好,就是有点累,想回去歇着。”
她没打算告诉七爷,毕竟那是她引以为耻辱,恨不得永远不记起的事情,而且前世已然过去,今生她与郭进尚无交集。
也永远不想再有交集。
七爷体贴地道:“那咱们快点走。”
牵着严清怡的手,加快了步子。
他们没瞧见的是,云楚青走出去不远,忽地回头瞧了瞧,低声问郭蓉,“你以前怎么得罪严姐姐了,我看刚出她盯住咱们的眼神可是凶巴巴的,恨不得要吃人似的,哪里来的那么大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