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黑水渡口和白狼山的营盘里不许留下任何东西,莫干寨里堆积如山的粮草军需却不许携带更不准烧毁,十七叔以为,大将军这样做是为了甚?”
霍士其急得抓耳挠腮。为了甚?管他娘的为了甚!他只要和尚活着出草原!
“此乃疑兵之计!”段四说。只可惜没有“是也”这个语气辞做注脚,未免美中不足。更可惜现在是半晚,又是在宿营地,他的声音还压得低,缺乏那种一语既出满座皆惊的豪迈气势。“您想,黑水河西岸的敌人已经被大将军打怕了,吃亏吃多了,如今定然是杯弓蛇影惶惶然不可终日;东庐谷王在白狼山里一住就是十来天,前有强敌阻挡道路,背后却没有赵兵尾随追击一一可没有追兵的话,大将军又为什么要做挡车的螳螂?前思后虑,东庐谷王难免就要疑神疑鬼;他疑神疑鬼,自然就会愈加地谨慎小心;他愈发地谨慎小心,当然就不敢贸贸然地追击大将军,总得把前因后果都考虑清楚明白才敢有所举措……”
段四讲“大书”的水平一般,说话也是半文半白,不少地方用辞也不恰当,可意思终归是明明白白。他才说到一半,霍士其就已经明了。他在军事上不行,并不是说他连疑兵之计的道理也不懂,跟在商成身边大半年,也没少听人讲解战例譬说战事,几相比较自己琢磨,也觉得段四的话都说在理上。虽然商成还是有危险,可毕竟也有机会。
只要有机会就好!以和尚的沉着机敏,还怕出不了草原!
这样一想,压在他心头的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也就稍微安稳了一些。
他这才发现段四是在借着说军事的机会给他“讲大书”,偎着毡毯学着将军气度从容一笑,正色说道:“书讲得不错,就是没口香茶汤,所以不能给你赏钱。”
段四也是呵呵一乐,重新坐好,把馍拿起来拍拍灰继续吃。
霍士其问他:“你读过书?”
段四摇了摇头:“没。祖坟上没那股青烟,更没钱供我读书。”又说,“我爹娘过世早,靠着众街坊给口吃的我才没随他们去。少年时不更事,跟人在草原上贩过几次私盐,后来私盐头子在端州被人指认出来,一伙人全被抓进大牢。我当时年纪小,还不满十五,来捕人的差役发善心,就没抓我。这以后我也不敢再贩私盐了,就回了西马直当猎户,直到前年随大将军进草原。”他喝了一口酒,把葫芦递给霍士其,看霍士其摇头不接,就收回手来继续说道,“读书还是去年的事。当时我和田小五还有苏扎住一个屋。您知道的,当兵的都苦,上差就是值岗,木头桩子一样一站就是四五个时辰;下了差除了训练就是训练,能把人闷死。军营里不许喝酒耍钱,没军官手令,营门都出不去,更别说上街闲逛了,只能在屋子里盯着方梁发呆。我从小没长辈管教,哪里受得住这闲?无聊起来,看他们俩一天到晚抱着书本认字,我为了打发时间也就跟着学了。”说着咧嘴一乐,“不瞒您,我比苏扎还有田小五认的字都多,眼下看个文书没问题,就是写的时候经常有字记不实在。哦,对了,字也不能给人看一一”他抬起手五根手指头杈开向下,“就和王八爬差不多。”
霍士其仰头一笑。他的字以前也是王八爬,去年中秋磨着商成写了一套楷书大贴,比着书贴临摹了几个月,现在才总算能拿出来见人。因为自己有过字丑不敢见人的经历,所以听段四说起这个事,便觉得无比亲切。
他笑着问道:“你说你比田小五识字还多,我瞧着你的见识也不比他低,那你怎不和他一样下去带兵呢?”
“大将军之前也问过我。我暂时还不想去带兵。”
“哦,你不想去带兵?这其中有什么说法?”霍士其有些好奇地问。
“带兵的事我不着急。大将军说过,和突竭茨人的仗并不是打个东庐谷王或者黑水城就算完的,也肯定不是一两年就能打出个结果的,说不定要打几年十几年,甚至可能要打上几十年。所以我不操心没仗打,更不操心没机会挣功劳。我想吧,大将军肯定不能一直在燕山,也不可能把我一直带在身边,所以我得抓紧这机会在大将军身边多呆段时间。”说到这段四也笑起来。他说,“跟在大将军身边,能学到的东西更多,比下去带兵更好。带兵是磨练,这里是……”他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半晌才打了个比方,“这就象县学州学里读书一样。下去带兵要是读县学的话,那跟着大将军就差不多是读州学了。”他马上就觉得这譬喻不恰当。跟大将军怎么能是和州学“差不多”呢?这明明比州学好呀!可比州学更好的是什么地方,他偏偏又不记得了。
挠了挠下巴,段四又说:“另外,我还有个心思,想趁着在大将军这两年,多看点书。”他突然变得扭捏起来,半天才说,“我很着迷书本上说的那些人和事。”当然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并不仅仅是这样。他的想法还要多得多。
虽然段四没说,可霍士其也明白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大赵军制,普通人从校尉晋升将军时异常艰难苛刻,假如不是战功特别卓著的话,那就须要经过吏部兵部的反复勘察甄别,而其中的奥妙区别到底在哪里,只要看看邵川的事就能明白少许。邵川有两件事在燕山卫军中可谓是众所周知,一是他整整十年都没能在勋衔上更进一步,二是他不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