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眼下也是这种局面。只不过,只不过……”他一下仰倒在竹榻上,紧闭着眼睛使劲地喘粗气。看西门胜跳起来就要喊人,勉强摆了摆手,声音细微得就象蚊子在耳朵边哼哼一样:“不,不用了……马上就,就好……”
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就是西门胜迟疑着从门口再走回来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商成脸上痛苦的表情就已经见了缓和。他拿起丢在胸前的药帕,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努力让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说:“你们看见了,就我这副模样,提督是肯定做不成了。”
西门胜黑着个脸不吭气。
郭表诚恳地看着商成,说:“提督不要辞。你先养着。这回咱们让着东庐谷王,在家里坐等他上门。回头等你病好了,咱们再去找他把新帐老帐一同算清楚。”
商成缓缓地摇了下头:“箭在弦上不能不发。这次作战,咱们的筹备已经进行了半个多月,现在想停也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张绍他们估计东庐谷王最早在八月中旬就会动手,咱们现在就算想修改方略重新布置全面防御和纵深防御,也没有那个时间。我不能去燕东,作战的目标就要变一下:燕中方向打到鹿河就可以,最多打到莫干,调动东庐谷王回师就算大功告成;燕东以防御为主,在确定突竭茨主力西去之后,可以袭扰一下山左四部。我叫你们来,就是这个想法。你们俩有什么看法,也说说。”
西门胜和郭表都是一楞。他们还以为商成还要坚持辞却提督的职务,都憋着一股劲要力劝他打消念头,哪知道商成再开口时提也没提离职的事,登时让两个人都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包上的感觉。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郭表职衔高,正要顺着商成的思路说两句想法,就听商成又说道:“遭娘的!光顾扯军务了,竟然忘记件大事。我头疼没法写字……老郭,等下你就替我写份文书给兵部和宰相公廨,说明一下我现在的情况。另外再在上面注明一件事,就说我举荐你出任燕山提督。”他拿药帕遮住没有眼睑的右眼,揉着太阳穴说,“这事就这样定了。你们都别和我争;我现在是个病人,没法和你们比声音大。你们也不要下去说小话乱嘈嘈,当心把我气出个好歹来。西门,回头……回头你写几封信,把我说的这些话都告诉孙奂孙仲山他们,还有张绍和陆寄他们,也写封信过去。”
他这样一说,窝了一肚皮火气的西门胜和堵了满腔子肺腑话的郭表,谁都不敢再说什么。商成现在的情形他们都看在眼里,就是个病到一句话都要截成几段来讲的人,要是哪句话没说好真把他气出个好歹,旁人的唾沫就能把他们淹死。
但郭表还是有话要说。他不能做这个燕山提督。他要是坐上那个位置,他这辈子就完了——“辜恩负义”的风评是绝对跑不了的,燕山上下也不会有谁会拿正眼看他,就算最后他灰溜溜地跑回上京,他也得在别人的白眼和鄙夷之中过日子……他小心翼翼地建议说:“要不,咱们请朝廷派个大将来提督燕山?老烈火杨度怎么样?他能打巧仗,也敢打恶仗,他来了的话,燕东给东庐谷王摆下的圈套说不定还能派用场……”他忽然煞住嘴。这话怎么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呢?原方略里带大军去打黑水城就是他;杨度打白澜河谷而他去打黑水城,怎么看都是杨度在为他做嫁衣。这话一说出来,他就会被人看作是贪功冒进的得志小人。可是,他现在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把话收回去。他很有点后悔。唉,他的本意是商成早前制订的方略非常诡谲,不是预先知道内情的话,任凭什么样的大将名将碰上都得栽个大跟头,就这样轻言放弃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没有想错,西门胜确实就是这样看待他的。
这个贪图功劳的小人!西门胜很有点鄙夷地瞪了郭表一眼,然后满眼热切地望着商成。他现在很看不起郭表的为人,却很支持郭表的看法——秋季作战的方略那么好,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呢?他乍听说那方略时,兴奋得一宿都没能睡着觉。他觉得,按督帅的设计,必然能教突竭茨吃个天大的亏!就是因为这方略太好,所以他才觉得特别委屈和愤懑——上回别人在草原上抢东西捞功劳时,他就眼巴巴地守在枋州,凭什么这回又是别人吃得满嘴流油,他却依旧在枋州闲着喝风?
商成闭着眼睛慢慢地给他们作解释:“让杨度来,时间上赶不及。咱们报到上京,上京再批准了递回来,一来一回光在路上就得耽搁七八天。要是请杨烈火来坐镇,这个时间还得再加上四五天。这回咱们燕山要吃的肉太大太肥,眼馋的人不少,他们不可能让杨度一个人吞下,等他们把哪些人该来哪些人不该来分派好,这边都该动手了。再说,让杨度来燕山,他带不带自己的子弟兵过来?带兵过来的话时间就拖得更长;不带兵过来,燕山的兵愿不愿意受他的节制听不听他的指挥?这些都得考虑……”
郭表和西门胜顿时就有点傻眼。他们俩刚才都觉得放弃这次作战实在是太可惜了,居然谁都没顾上考虑这些非常关键的问题。
郭表拧着眉头思索半天,最终还是拿定主意,问道:“督帅,燕山提督的位置,我坐了。但我想请教个事情:假若我还是想打这一仗的话,现在该怎么措置?”
西门胜这回没再瞪郭表。这也是一个他想问的问题。当然,他更想问的是,能不能把他从枋州这里放出去,让他也去咬上一大口肥肉?
商成闭着眼睛不再说话。他看上去就象是睡着了一样。但郭表和西门胜都清楚,他并不是睡着了,而是在深入地思考。这从他不时痉挛抽搐的脸颊还有时而紧绷时而松弛的两条胳膊上也能看出来。他们不想使他陷入如此的痛苦,但他们同样不能放弃眼前的机会。不管是对他们个人来说,还是对所谓的燕山系来说,再或者是对燕山卫甚至是对整个大赵来说,这一仗都实在是太重要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商成都没说一句话。
郭表和西门胜坐在鼓凳上一动不动,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搅扰到他。他们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同时又是烦躁和焦虑地等待着。
终于,商成说话了。
“实在要打的话,让孙仲山打白澜河谷吧。西门去燕东坐镇,枋州这里就交给我来守。”他疲惫不堪地说。
西门胜大喜。不过他还是很关心地问,商成坐镇这边,身体能不能受得了煎熬?
“我现在这情形,不能领军作战,不过守个城池大概还能成事。”商成说。
但郭表有不同的看法。他决定,让孙仲山带孙奂去打鹿河与莫干,他自己去打白澜河谷。他做出这个决定,也有他的理由:“说到打胜仗,我承认仲山是比我厉害。但论到打败仗和撤退,我比仲山有经验。白澜河谷这仗打胜容易打败难,全军撤退还要诱使东庐谷王衔尾追击就更难,所以只能是我去。”
他坚持自己去打白澜河谷,商成也无法劝阻,只好叮嘱他,去的时候带上郑七的那个骑旅。他想,郑七虽然偶尔有点冲动,但打仗时很爱动脑子,关键时候也能下决心,说不定能帮点忙。同时这个骑旅也是燕山卫的一支主力旅,战斗力有保证,即便郭表不幸被东庐谷王缠住,他们也能护着他杀出条血路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