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想去应县伯府向商成当面道歉,只是一时意气之下做出的匆忙决定。等过了一晚,到了次日的清晨,她开始认真地考虑这番举动是否妥当。
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去见先生。至少现在还不能。
是的,她是南阳公主,身份尊贵,她想见谁一般就能见到谁。但这个尊贵的封爵在先生面前毫无意义。先生是位大隐士,于野时渔樵相伴,渔鱼樵樵自得其乐,于朝时冠貂并行,文章旌旗相得益彰,时过不减其颜色,境迁难易其心意,宁静澹泊从俗浮沉;在这样人面前,公主的封爵丝毫不值得夸耀,说不定还会让他轻视与反感。另外,因为前几年的种种荒诞举止,她的名声很是不堪。倘使有人知晓她去见先生一一这一点几乎是必然的一一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目光来看待他,会用什么样的话来诋毁他?她可以不顾惜自己的脸面,却不能不替先生考虑,她不能让那些人随意地污蔑他。所以,她现在还不能去请见先生!
她告诉陈璞,她又不想回城了。
陈璞对她姐这种朝令夕改的做法很是有些不满。她原本还想着回去找商成,让姐姐帮着向他讨一个好主意一一毕竟有些话她自己不好说出口,只能让别人帮她说。可南阳不回城,她一个人也没勇气去。她嘟嘟囔地囔嘀咕半天,看南阳不肯改主意,就只好无奈地带着烦恼去京畿大营了。不过,临走之前她和南阳商量好,等她把大营那边的几桩事处置完,她就再来找南阳,然后她们俩一路回京城去过正旦。
商成并不知道陈璞在离开自己的伯府之后就去找了南阳。他也不知道仅仅见过两面的南阳居然会对他有那么高的评价,以至把他视为陶渊明一样的人物。在过去的四五个月里,他甚至都没怎么想到过这位公主,只是在偶尔看见那匹温驯的阿拉伯马时,才会记起来有这么一个人。有时,他也会对南阳的慷慨感佩两句。假若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送她份厚礼来把这份赠马的人情填还。
正式搬进县伯府的第三天,商成去探望了左相汤行。
他没在汤府逗留多少时间。送几色礼物,和汤老相国互相宽慰着“要多多休息静养”,再罗嗦几句不着天不落地的闲篇,他就告辞回了家。
这是他回京以来唯一去过的人家。
自那以后的接连几天,应县伯府就再没接待过客人。段四再三强调“应县伯在休养”,所以无论是谁,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不管是燕山旧识还是慕名拜谒,通通都被婉言劝回。三五天被挡驾的有十余拨,渐渐地就有了应县伯府门槛高的传言。
看到这些,一直有点担心的张朴总算舒了口长气。他是真怕这个商瞎子再胡搅蛮缠地闹腾。现在好了,商燕山住进县伯府,说明他愿意与南进派和解;先在宰相公廨见过自己然后才去探视汤行,说明他更尊重自己这位右相。这实际就是在告诉自己,他不会再在南征还是北征的事情挑起争端。
为了确定自己的理解没有偏差,张朴还特意让人通知商成,让他参加最近在宰相公廨有个商议萧坚南征新方略的会议。商成以头疼毛病再次发作的理由,请求公廨允许他不参加这次会议。
这一下,张朴彻底放心了。商成投之以桃,他和南进派当然要报之以李。兵部很快就下文,让商成挂了个兵部侍郎的虚衔,又在平原将军府领了个右谘议参军的虚职,虽然都没有什么实权,但禄粮薪炭嚼料使钱这些乱七八糟的补贴补助之外,每个月合计还有几百千的职俸,也算是对商成的一种补偿。
和兵部公文一起过来的还有十几辆马车。领头的曹官看见应伯府的管家,劈头就是一句话:“商应伯家的?”
刚刚任不到三天的应伯府管家,以前是在一家开国伯的府里做过事,好歹也算是有点见识,可这样的场面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撞见。看着一辆辆大车满满腾腾地装着各种粮食以及布匹还有绫绢绵麻等物事,再看曹官幞头青袍十钉官带,就觉得眼睛都有点泛花,点着头唯唯诺诺地搭不腔。
“应伯是正三品柱国,按月应领三百六十缗的俸;今年冬料绫四十五匹、绢三十五匹、绵十斤;本月禄粟一百二十石;本月厨灶支补,计有米二十石麦四十石;本月有薪千五百束,一等石炭二千五百斤一等木炭七百斤;本月贡盐八斗;马三十本月刍粮二百石豆料二十石;傔从八十四人计支补钱二十千粟一百石布五十……”噼里啪啦念完,曹官把正册副册朝管家手里一拍,袖子里摸出根开岔毛笔,填进嘴里拿唾沫润开笔锋,把笔也塞进呆头呆脑的管家手里,张着墨黑的嘴说,“签押!”
管家希里糊涂便在曹官指的地方写自己的名字,又钤自己的印。
曹官拿过册簿,也填姓名用官印,本子朝后腰里一别,伸手便拽住想去清点入库的管家:“都还没完,你着什么急?刚才那是柱国的俸禄,这里还有一册是兵部侍郎的俸禄。一一嗯,从四品兵部侍郎,按月应领俸二百六十缗……”又是噼里啪啦一通念诵,末了把两本册子依旧朝管家手里一拍。
这一回管家不用他催促指点,直接把毛笔接过来正要落笔,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不行!东西都还送来,我也没有清点,不能签字!”
曹官顿时就笑了:“兄长是才过来府里做事的?”
“你怎知道?”
“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还知道,你前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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