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椅让他坐下,又倒了盏温热的茶汤递到他手里,这才所言非所问地问袁池:“我听说你晚间是与两位故友一道去饮酒的,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袁池呵呵一笑,喝了口茶汤,说:“不是买卖上的往来,是回家的路上恰巧碰上霍国子和蒋先生。他们相约去吃酒听说古,就顺道邀约了我。”又说,“他们俩都是在衙门里做事的,怎么会好酒无度?喝了几盏酒,听罢仙娘子的《骄马谡败走街亭》,再说了会闲话,就各自散了。”
袁澜这才释然。既然袁池是与霍士其还有蒋抟同路,自然就不可能一醉方休了。他拧着眉头想了想,又问道:“你和十七叔他们在一起,这个,有没有……有没有问起,商燕督后来有什么说道没有?”他还在惦记着航海技艺的事。但他现在已经没了入股的念头,只想知道商成究竟有没有因为他的胡言乱语而厌恶他。
袁池咧着嘴说:“我没问……”
袁澜一下就急了。这样的大事,三弟怎么能不问呢?要是一个不对景,被商燕督记恨上了,那……
“要是被燕督记恨上了,咱们家还能有活路?”袁池满脸的苦笑。他都不知道他大兄究竟是怎么想的。那天袁澜从商家庄子回来,就成天地担惊受怕,惟恐商成要对袁家下狠手。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便劝说了好几回。可他把唾沫都说干了,他大兄却总是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还越劝越有理了,非说袁家的大祸就在眼前。最后他索性也不再去劝了。哼,他大兄想做个担忧老天塌下来的杞国人,那就让他做去吧!
袁澜看他不吭声,也沉默下来。但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过了一会,又追问说:“你和十七叔还有蒋先生说话的时候,从他们的言辞间,就真的是什么都没听出来?”
袁池摇了摇头。象霍国子和蒋先生那样的人,就算心头藏着些想法,也不可能是他能够随意揣摩的。他觉得,这俩人要是起了收拾袁家的心思,大约也用不着学武周时的佞臣李义府“笑中用刀”的诡计。再说了,商燕山,那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岂会使这些龌龊下作的阴谋手段!他叹着气说:“大兄,不是我说你,早知今日,又何苦当初呢?”他早就劝过袁澜,别把商成视为朝廷官员对待,就当他是袁家的故旧,是袁澜的好友一一事实上商成本来就与袁澜的关系不错一一有事没事地走一走坐一坐,拉拉闲话说说家常,隔三岔五邀约商成踏个青看个庙观的,不比什么都好?这原本是朋友往来的金科玉律,袁澜也不是不懂;可他偏偏就是听不进去。去前年,为了争白酒的买卖,袁池建议说,就把买卖让给刘记货栈,袁澜却说白酒利钱大让不得,结果钱是赚了不少,却把霍家婶子得罪到底。这点小事就能看出来人家商霍两家人的性情有多么的宽厚。要是真不想让袁家做这门营生,随便是商成或者霍士其,只要他们中有一个人摇下头或者偏个脸,袁家就算再是有钱有分号有人手,也不可能揽得到白酒的生意。可从头到尾,别人的当家人就是没露面,哪怕霍家婶子气得病倒,霍士其都没吭一声,更不要说什么出面说项了。就是有了这桩事在前,他才会劝说袁澜放宽心。但宽心是宽心,情谊是情谊,该有的尊敬一分都不能少!尤其商成还对袁澜有恩,这也就是对袁家有恩,因此才更应当多敬重几分!可是,他大兄又做了些什么呢?跑去和二丫玩笑,还戏言什么入股航海技艺,这难道就是袁家对待恩人的礼仪吗?
袁澜长久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神情黯淡地提到另外一件事。他对三弟说:“刚才方藏峰来过一趟。”
袁池点了点头,说:“我进门时听全叔说了。大兄,你是不是有些眼热方藏峰的功名和官职了?”他在和霍士其他们吃饭时,就已经听说了方斫的事,因此现在就一点都不吃惊了。看袁澜沉默不言,他就劝说道:“大兄,这是人家方藏峰的命数,咱们学不来的。”
袁澜也知道,这是方斫的运道到了,谁都阻拦不住。可看着方斫拿回功名又一步踏进皇城,他就是觉得不舒服。尤其是想到,帮忙方斫上进的那张字条还是商成所写,而商成之所以会为方斫写字条,还是因为有他在其中作引荐,他就更加地难受。唉,他怎么就没这样的运气呢?
他的这些话,教袁池无言以对。这能怪谁呢?要怪也只能怪你袁澜自己。谁叫你管不住自己的嘴?就象那天去商家庄子,自己在他出门前还交代过,过去就把钱直接扔给二丫便是万事大吉,偏偏大兄他要节外生枝,跑去拜谒应县伯,结果事情到了最后,不单没能入股,还焦眉愁眼了这么许多天……
袁澜仰起脸思索了半天,忽然说道:“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学了方藏峰的榜样,也寻一条上进的道路?”
袁池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方斫也是狗尿到头上才走的好运,别人只能羡慕,想照着他的南山捷径去走一遭,只能摔个头破血流!
袁澜说:“也不尽然。让我再思虑思虑。”
袁池觉得,这事情也不可能是一天两晚上便能想出个好点子的,左右无事,他就起身告辞。袁家还是东市上官府商税的包揽,后天是缴帐的日子,他明天要去清点坊市上各家买卖三月份的住税与过税,不能耽搁。那可是几百家商铺,光是帐簿就有数十本,想要盘点清楚,非把人累到半死不可;他可没时间陪着袁澜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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