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就如同商成听不太能听懂古辞一般,田岫也同样无法把握“浪漫主义”和“文化碰撞”的精确涵义,但这并不影响她对商成这番话的理解。她不想和商成辩论“孔丘删《诗》”的真伪,但商成断言《天问》就是屈原的文章,她觉得不能接受,就反驳说:“既然是伪托屈子之名招摇,说不定就是与屈子同时或者稍晚之人,比照着先秦文风伪造,自然是学得惟妙惟肖。但百密总有一疏,它的形神都没有达到《诗》的神韵……”
商成打断她的话,说:“你别一来就给人家扣上大帽子好不好?你说它不好,没有神韵,你举个例子来说明啊。”他随手翻了翻书,就把“神韵”二字掐头去尾换了概念。“我就觉得这诗挺好。虽然不压韵,读着也不顺口,但咱们不能要求屈原老夫子和咱们一样,都是用上京腔来说中原话。说不定在他生活的年代,楚国人说话就是这样强调呢?他们自己觉得压韵就行了。再说,人家在流放的路途上睹物思情有感而发,又不是专门写给咱们这些后人看的,谁管咱们读着顺口不顺口呢?”
田岫冷眼看着他,沉默了一刻,又说:“你对这篇伪作如此推崇,想来是读懂了的……”
商成转过脸,用一只没遮拦的眼睛饶有意味地凝视着田岫。你辩说不过我,就改用激将的法子了?
田岫并不怵他,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目光里连一丝一毫的退让意思都没有。
倒是商成先把目光避让开了。他笑着摇了摇头,说:“田大人,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是的,我承认,是我的错,我不该四下里打听你的消息,还错把你当成……”他收敛起笑容,认真而诚恳地说道,“虽然我不是有心犯错的,但在这里,我还是要再次向你真心地道歉。一一对不住了。”不等田岫说话,他又说道,“但我还是要说,这《天问》,它确实不是伪作!”这个判断,并不是他在人云亦云,而是他自己的判断。为了读懂《天问》,他在图书馆里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翻着十几页摘抄的资料索引查阅各种古籍,有时候师范大学图书馆里资料不全,还需要跑到别的大学图书馆和市里的图书馆去借阅图书,这才好不容易读懂了这篇诗歌,彻底理解了它的涵义。他确定,这绝对就是屈原的作品!
田岫立刻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说:“还请应伯举出翔实事例来说明它不是伪作。”
商成当时就傻眼了。一篇《天问》三四百句,总计一百七八十个问题,每个问题就是一个神话故事。这些故事有的当时是属于黄河文化区域,有的是在南方楚越文化区域流传,可是世易时移,现在距离屈原生活的战国末年一千多年,南北文化早就融合得差不多了,他怎么举例才能证明?
田岫看着他满脸都是窘迫的神情,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淡淡地说道:“攸缺先生精擅兵法,长于杂学,书道上的造诣更是令人称道,区区一篇《天问》,难道还能难倒您这样的人物?”
一听她开口说出“攸缺先生”四个字,商成顿时就变得目瞪口呆。但随即而来的,却是一阵轻松。他就知道,自己在京中这么一长住,好些事情都是瞒骗不过去的。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他本来就不是深沉人,早就觉得一天到晚这也要藏着那也要收敛着,活着真是他娘地累人!
不过他还是谨慎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向上指了指再向下指了一回,指一下田岫再指一下自己,然后就看着田岫。他会书法的事,还是别说出去了,不然真要丢死人!古往今来,有哪个书道大家是连一首小令的韵脚都能搞错的?
田岫是冰雪般聪慧的人,一看他的比划就马上明白,这是在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意思。她本来也没有打算要出去声张,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答应了。其实,她早就对商成很是好奇,只不过有着常秀和李穆两位师长的指点与告诫,再加她也是出身官宦家庭深知仕途中的道理,因此才没学着商成当初乍见《青山稿》时的模样,四面八方地跑去打听商成的师承与来历。
她一边点头答应帮着商成隐瞒,一边心里也觉得这件事很好玩。她父亲田望是名满天下的儒学大家,自小她就被儒家的各种道理和规矩约束着,长大以后求学出仕,身边不是常秀和李穆这样的锦绣人物,就是自己钻研学问,再不就是教授学生。说实话,她长这么大,很难得才能有一个轻松时候。眼下与商成默不作声地达成默契,让她觉得颇有一番童年时候的天真烂漫滋味。她甚至还学了商成的模样,拿手指悄悄地点了下正俯在案上看字贴的南阳一一南阳公主也应该是知晓这事的吧?她还记得,当初南阳就是一口一个先生地称呼商成。
商成咧开嘴,轻轻地点了点头。
田岫微笑着指了指天再指了指地,指了一下商成再指了一下自己,最后点了下南阳一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南阳知,别的人就让他们懵懂去吧!她没再指陈璞,看来是对长沙公主了解极深……
望着陈璞聚精会神地伸着手指临摹书贴上的字,嘴里还念念有辞的认真模样,田岫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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