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也抹不去的阴影。
如果自己连这点危险都不敢承受,事事皆求万全之策,那先前大殿上的三年之约,此刻想来,岂不是可笑无比?
她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她盯着天地威压艰难地直起身子,按着朱雀神像的手一点点上移,然后猛地一把篡住了它的脖颈。
一声唳鸣响彻皇城。
才一踏上九灵台的国师,听到这一声唳鸣,瞬间脸色惨白。
“还是晚了……”
皇城之下,如有地牛翻身,竟开始地动起来。
陆嫁嫁御剑的身影砸落城中,国玺镇下的同时,数百道千斤重的剑意护在那国玺四周。
这枚国玺终究失了大部分灵力,哪怕自己以全部剑意加持,依旧无法彻底平息这皇城的震荡。
忽然间,她似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抬头。
只见皇城的上空,忽然有一道巨大的火影低低地掠过,炽热的焰浪翻腾过皇城的上空,所过之处的空间,都似被灼烧过的画布,拖出一条极长的黑影,那道黑色的影子缓慢地弥合着,边缘处,漆黑的空间之烬如劫灰般飘落然后在空中逐渐变淡,很快便无影无踪。
而那巨大的火焰向着天穹更高处展翅飞去,呼啸起壮阔的风声,朱红羽翼的大鸟背脊上,一袭黑衣劲装的少女双目紧闭,面朝西方,盘膝而坐。
“朱雀掠影焚天火?”陆嫁嫁心头一惊。
这是在赵国流传极广的一句谶语,并不完整,只有半句,哪怕是世外修行的陆嫁嫁,都有所耳闻。
而今日,铜像化鸟,飞破九霄,那翅膀振碎虚空,漫天羽毛连绵成海。
那是天穹上倒悬的火海。
皇城上空的云也跟着燃烧起来,它们就像是一捆捆相连的稻草,在溅入了一枚火星之后,转瞬化作难以扑灭的烈火,傍晚还未到来,漫天彩霞却已涂满了天空。
赵襄儿簇拥在火海焰浪里,漆黑的衣衫像是极北的永夜,而她曼妙起伏的侧影,则是永夜将尽时,天边黎明的微光中,轮廓柔软的山峦。
转瞬之间,那火烧般的云海便在身后很远处了。
它们那样地绮丽斑斓,昭示着万劫不复的色彩。
而身前,一个个泡沫近乎虚幻,却保罗着万象世界。
朱雀振破虚空,飞入了三千世界里。
刑天法地,祭以城国,那城国,原来是西国三千世界。
与此同时,西国的尽头,一道道震天的雷声想起,巨大的云海中央裂开了一线,似有两只无形的手运转着排山倒海般的伟力,将整个天穹连同云海一点点撕裂。
皇城中央,陆嫁嫁仰起头,望着那一幕宛若神迹的场景,那一袭倾城的白衣似也黯然,而她手中的佩剑明澜,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嗡嗡颤鸣不止。
她隐约猜想到了什么,心中骇然。
相传十二座隐国高居世外,唯有跻身五道之上的大修行者,才能窥见其冰山一角。
十二隐国连同斩天飞升可以抵达的仙廷一般,皆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
那朱雀神像带着赵襄儿去的……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隐国?
而她的身边,那枚国玺忽然变大,那半透明的玉质中流光溢彩,似有什么要破壳而出。
随着那枚国玺变大,整个皇城的地动也随之平息了下来。
而九灵台下,国师满头白发被大风吹得激荡,他仰起头,浑浊的瞳孔被满天云霞映得暗红。
“娘娘,虽然提早了两年,但时候也差不多到了。”他声音沧桑,脚步向着九灵台上端走去。
许多年前,他还是个入京赶考的落第书生,那日大雪,他捏着自己的文稿,在当时赵国文坛魁首的府邸外等了很久,后来终于等到酒意微醺的大儒与老友谈笑着走出,他赶忙投递,那大儒接过翻看了两眼,未多说什么,只将一枚碎银子压在文稿上,递了回去。
二十年寒窗苦读即将换了个落魄归乡之际,一顶绯色的小轿穿过风雪,缓缓停在了自己面前,轿上走下了一位宫裙侍女,她递给了自己一封信,说是主人送给他的礼物。
他当时并不清楚那侍女口中的主人是谁,只是一个侍女都可以乘轿出行,那主人的身份定然尊贵至极。
他原本极为兴奋,以为这是某个达官贵人对自己的赏识,后来打开信他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封信的分量。
他竟靠着这封信上的内容迈入了修道之路,并且畅通无阻连连破镜,十多年的时间便迈入了通仙顶点,隐约要晋入那被世外神仙才拥有的长命之境。
修行者千里挑一,能迈入通仙境的修行者,数十万里也不见得拥有一个。
这是远比仕途腾达更诱人的东西,因为人生不过百年,而长命境,则可以让寿命几乎延长一倍……
后来,种种机缘巧合之下,他再次入京,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是被先帝直接请入皇城的。
那是他入道修行的第十五个年头,那一年,他以文墨入道,拆字解字之术冠绝一国,最终被授了国玺,同年晋入长命境,拜一国之师绰绰有余。
而那一年,他才终于知道,当年那个帮助自己的神仙是谁。
原来同年,这位神仙似的人物也来到了皇城,而自己入京也是她的安排。
他最终也没有见过娘娘一面,只是后来,他担任了一个少女的蒙学老师,那少女据说是娘娘的女儿。
“赵襄儿……”
他回想起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的场景,委实……不像是神仙女儿的名字。
但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这名字到底意味了什么。
他终于走到了九灵台之上。
老人枯坐高台,那先前被老狐吞噬之后,与他断了联系的国玺重新与他的身体勾连,但不知为何,那国运已不是死气沉沉之兆,而是如石下之火般滚滚燃烧着。
时间不停地流逝着,那是极为漫长的一个时辰。
终于,申时的钟声响了。
天上的云彩虽早已褪去了颜色,却越积越厚,仿佛整个赵国的云都在向这里涌来,天空也似变得很矮,于九灵台之巅,似可以随手揽下一袖白云。
而九灵台的四周,已被陆嫁嫁以剑锁封死,她隐约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等生灵若是降世,普通人哪怕多看一眼,也会神魂寂灭。
那云海之上,再次拖曳出长长的漆黑轨迹,似有一条矫健黑龙在云海中腾跃。
朱雀唳鸣声遥远地响起。
而九灵台上,那奇形怪状的九尊神灵铜像,此刻如同真正的活物,化作一缕又一缕白光,如一条条羽蛇般飞向了天空。
……
古卷天书里,时间的流速似便得极快。
那妖狐雪白的神魂在宁长久的手中不停地挣扎着,宁长久的右臂每一线肌肉似都拉到了极限,骨肉之间似有碳火燃烧着,细密的汗珠不停地顺着手臂淌下,坠入那深不见底的灰色虚无里。
“啊……”
雪狐忽然爆发出一声惨叫,宁小龄稚嫩柔弱的细眉也在此刻蹙了起来。
宁长久手指如钩,死死地扣着那雪狐的身体,尽全力地拉扯,本就一鼓作气的气势也在此时涨到了最高点。
那道月色流萤的树枝早已刺入她的身体,消解吸收着她的灵力,但不知为何,宁长久却无法掌握它的力量,明知是神物在手,却只能用它进行简单的劈斩穿刺……
不过也够了。
虚幻的道观包裹了他们。
恍然间,他想起了大师姐湛清道裙的背影,那是他第一次随大师姐下山斩魔,他跟在身后,惴惴不安。
那时是冬至。
如今也即将冬至。
二十多年恍然一梦,不知也不觉。
师姐当年说,仰望星空,可见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