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必死无疑了。
在翰池真人以剑斩开蛇腹将他硬生生拽出之时,他就注定了失败。
而水中,九婴在被吐出来时,反倒是吞走了修蛇腹中的天魂灯。
它借助着天魂灯渐渐地有了意识,这种意识是独立的,以至于它最中间第一首想要靠近与其相融之时,这八头的怪物竟张开脖颈对它嘶声狂吼,使得它一时间也无法靠近,但它们毕竟有着天生的勾连,几次对峙与试探之后,那一首还是缠了上去,试图重新钻回自己的躯体里。
这历史性的一幕却无人关心了。
翰池真人看着张锲瑜。
他像是即将踏上王座的帝王,悲叹地看着这块王座之前最后的顽石,他的心中生出了棋逢对手的欣慰和马上就要定鼎一切的骄傲。
天谕剑已在身侧。
张锲瑜所有的画作都已毁去,再没有还手的机会。
“你杀死你们父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翰池真人问道。
“想过。”张锲瑜翕动着碳化了的嘴唇,说道:“我早就猜到我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晚。”
“我会带着你的权柄继续存活下去。”翰池真人的话像是安慰。
张锲瑜抬起头,眼睛盯着他,说出了诅咒般的预言:“背叛他人之人,终有一日也会死于背叛,我是如此,我死之后,你也同样如此。”
翰池真人没有在意他的话,他心中生出了灵犀,他知道,只要自己刺下这一剑,便可以扣开五道的大门,成为谕剑天宗开宗以来,第二位真正迈入五道之中的强者。
张锲瑜万念俱灰,已不再反抗。
“你们聊完了么?”
正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张锲瑜与翰池真人俱是一惊。
他们循声望去,然后在岸上看到了一个短发凌乱的少女,她纤细娇小的身材与背后那巨大沉重的兵器匣显得格格不入。
张锲瑜瞪大了眼睛,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八年之前。
八年前,他便见到过她,那时候的她和现在好像没什么两样,依旧穿着纤肿合身的道衣和偏短的褶裙,裙摆下的腿同样纤细而笔直,像是白玉胚子雕琢出的,线条一气呵成。
八年前她来到莲田镇时,张锲瑜想尽了一切方法躲避起来,而那时候的少女好像有其他要事,也只是逛了一圈便离开了。
如今她再次到来,却成了张锲瑜眼中的希望之火。
翰池真人不知道她的来历,但能破开天地进入这片莲塘的,定然不凡,所以他也没有一点轻视。
他只想赶紧迈入五道,五道之后,众生皆是蝼蚁,一个小姑娘又有何惧?
他调转了剑尖,指向了这个少女。
少女看着这个半身炭黑,却神采奕奕的修道者,挑起了眉。
“你想与我一战?”少女的声音像是清澈的溪水,听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只让人觉得清新悦耳。
翰池真人问道:“莫非你不是这个意思?”
少女真像是一个人形的兵器,不带什么感情:“师尊只让我来找一个叫张锲瑜的人,剩下的我懒得管。”
翰池真人问道:“你要带走他?”
“是。”少女简单地答了一句。
翰池真人问道:“不知姑娘师承何处?”
少女的秀眉再次微挑,似是觉得这个老人话有点多了。
翰池真人笑了笑,开门见山 道:“我要杀他。”
少女点了点头,她不擅长与人交流,出来的时候师尊曾经嘱咐过她,能少惹事就少惹事,能少杀人就少杀人,不可观并非真正的天地不可察觉,与人间的羁绊越深,便越可能使得这座隐世的道观暴露在神国的目光之下。
那样可就是天大的麻烦了。
她原本想说服这个老人,让他直接回家去,但看着这老头子意气风发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难道直接说自己很厉害,让他赶紧跑?
说了他估计也不信。
少女有些烦恼地想着,她的手伸至了背后,从百花齐放的兵器匣中随意取出了一柄长枪。
翰池真人感受到了对方若有若无的杀意,那杀意淡得难以捕捉,就好似一抹错觉。
张锲瑜的心绪死灰复燃,他知道翰池真人哪怕此刻再厉害,应该也不是这个小姑娘的对手……因为他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上,真正嗅到了一丝与太古大神相关的气息。
果然,这场战斗发生在极快的时间内发生并结束了。
翰池真人刺出了一剑,那是谕剑天宗上半卷剑经所有的招式融汇成的一剑,大巧若拙,剑递出之际,他一甲子未动的境界,像是蓄到瓶颈之后开始决堤的大水,万里而来叩破天门!
少女掂量了一下手中长枪,接着神色认真起来,她纤细的腿开始狂奔,只能看到白花花的影子。
两人身形接近之际,少女高高跃起,光朝着枪尖聚拢过来,很快,那枪尖便像是一个小巧的太阳,她小臂一紧,腰臂甩动间,长枪瞬发而出。
那柄枪带着千万均的力道,在与剑相撞之时,两柄兵刃在空中以锋相抵,相对静止了。
翰池真人神色一惊,而那少女则像是矫健的猎豹飞扑了过来。
她一抖手腕,拳刃上的尖刀弹出,顺着她出拳之际刺向敌人,而她左手则虚握半掌,身后,一柄满是锯齿的长剑握在了她的手中,与此同时,兵器匣中的兵刃像是具有灵性一般,一柄接着一柄地抽出,千斤重的大锤大斧等重兵器先行压上,钩叉剑戟等兵器紧随其后。
它们似将士排兵布阵,井然有序。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没有任何的技巧,少女带着拳刃的手握紧,连着满身兵器,像是老师傅的一通乱拳,杂七杂八地一同砸向了翰池真人。
这般市井斗殴般的动作,翰池真人却躲无可躲,他仿佛是一块磁性巨大的石头,将那些冷兵器朝着身上吸附。
少女的第一拳直接断了他的五道之路,翰池真人来不及撕心裂肺地悲哀,少女接下来的几拳,一拳便打去他的一个小境界,七八拳后,翰池真人的紫庭境都快保不住了,那些兵器更在他的身躯上留下了无数不可逆的伤口。
起初的意气风发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恐惧,他的身影一下子扑到了九婴的身上,意识勾连住了九婴中间的一首,彼此互为锚点,然后发疯似地御之而逃。
少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去追击,只是打了个响指,那些散落而出的兵刃刷刷刷地插回了自己的兵器匣中。
“前……前辈,您……您为什么不杀了他?”张锲瑜瞪大了眼,震惊无比地看着翰池真人乘凶神而去。
少女看着他逃跑的背影,没好气道:“早点跑不就好了?浪费时间……”
接着她才看向了张锲瑜,少女的心情显然有些糟糕,她有些圆圆的脸蛋带着困惑:“你这样,还能画画吗?”
张锲瑜看着自己炭黑色的手臂,立刻道:“可以!”
“可以就行。”少女点点头,道:“师尊让我来带你走。至于其他人,我懒得管也不必管。”
张锲瑜小心翼翼道:“不知前辈要带我去哪里?”
少女皱起眉头,晕恼道:“什么前辈前辈?你一个老头子喊我前辈像什么话?”
“那……”
“我姓司。”
“司姑娘……”
“嗯,我要带你去一个叫大河镇的地方。”少女说道:“其余的不要多问,问了我也不知道,都是师尊的意思。”
张锲瑜看了一眼翰池真人遁逃的方向,忧心忡忡。
“司姑娘应该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你的存在的,可那人却活着逃出去了……还带走了一头凶神,这……”张锲瑜用手抹了抹脖子,暗示少女杀人灭口得了。
少女平淡道:“好了伤疤自然就忘了疼,不用你操心。”
张锲瑜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今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场梦一样,他想过许多结局,想过自己夺得权柄之后如何藏匿身形蓄积力量,躲避神国的窥探,也想过自己失败之后该如何救局,唯独没想到会有人打破这场战斗。
“那……它……”张锲瑜转过身,那头身上伤痕累累的修蛇正躺在湖面上,匍匐着脑袋,对于少女似有天生的畏惧。
少女拔出了腰间的刀。
张锲瑜大喊道:“司姑娘!姑娘可否饶它一命。”
“师尊来之前没说过让我杀它。”少女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她对于那位师尊似是言听计从的。
只见少女拿刀架在了巨蟒的七寸处,认真道:“以后做一条好蛇,不准害人,听到了吗?”
巨蟒将少女本就纤细的身子衬得更加娇小,而她威胁的言语听起来也像是过家家一样可笑。
但巨蟒却真的听懂了,它小心至极地点着蛇首,生怕在水面上惊起一丝涟漪。
“好了,沉下去吧。”少女下达了下一个指令。
巨蟒乖乖沉入了莲塘之底。
“那个……我有一个孙子孙女……”张锲瑜欲言又止。
少女皱起了眉,英气勃发的眉目间带着杀气:“师尊只让我带你走。”
……
……
翰池真人半身修为付之东流。
荒原上,他驾驭着身子被修蛇侵蚀严重的九婴之躯,向着谕剑天宗的方向走去。
他今日在出天宗时,便从未想过回去。
但如今,那里却是他最安全的居所了。
他走着走着,忽然愣住了,他一下子竟想不起来,自己如今这般的狼狈,到底是因为什么造成的。
接着,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幕幕“真实”的画面——他与张锲瑜最终一战,张锲瑜呼唤出了上古的真龙的法相,将他打成了重伤,而他驾驭着九婴仓皇逃出……
那法相应该是他父王的吧,这好像很合理……
只希望他别追上来……回到天宗之后,一切都可以重来的……
翰池真人趴在九婴的身上,奄奄一息地想着。
……
谕剑天宗里,宁长久再次来到了陆嫁嫁的峰主殿中,陆嫁嫁被他嘱咐去寻一些古龙族的资料,暂时不会回殿。
他打开了那个封印着剑经的石匣子,问道:“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