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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金海波

    这是一个接近秋天末梢的星期六的下午,没有太阳,但有一些风,因为我看见浴室窗外那棵白杨树的枝叶动了,有一些枯黄的叶子离开了它强壮的躯干与枝条在空中飘着荡着,划着不知道是应该称作优美还是应该称作忧伤的弧线,标记着完完全全属于它们自己的生命轨迹。

    用小资的口吻说,我现在正在浴室沐浴。通俗的说白了,我现在正在洗澡,正在一个小卫生间洗澡,正在位于成都一片并不繁华的地区的一栋破旧楼房里的一套月租四百五十块钱的四十平的一居室的一个狭小的厕所里冲个澡。

    或许仅从这一点,谁都可以正确的判断出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基础的穷小子了。不用脑子想我心里也明白,这个基础肯定是指经济基础,也就是钱呗。现在大家都明白这个,没有钱你什么也没有,没有钱你什么也不是,我就亲耳听见一个相对于我来说相当有钱的富人说“没有钱谁也不会把你当人看”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过我还是觉得至少我自各儿得把自各儿当人。这个也不用严刑拷问我就会坦白的承认,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基础的穷小子,我都研究生毕业好几年了都奔三了,我还没有立起来还不得不漂着荡着,要是我基础好,说不准就是另外一番风景了,说不准还能与时俱进赶个时髦来一个“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我刚从北京来到成都,到明天才满一个月,来的原因是我在网上网到了王潇,来的目的是想与她在此地从此定居下来。我到新单位上班才两个星期,月薪不到三千,看来想要立起来暂时不是很乐观。当然我离开北京来到成都也是为了能换个环境,因为北京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一个充满了苦闷和伤痛的地方,包括肉体和灵魂的。不过请允许我稍作修正,与其说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基础的穷小子,不如说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基础的穷男人,因为我觉得我已经是个男人了,是一个曾经热烈的爱过和热烈的被爱过的男人。或许您又会说,你这个人不仅穷,还痴,白痴,这年头,谁还拿“爱”真当个事儿?没办法,凡人一个,俗心一颗。其实我也懂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深刻道理,但当年的那个“爱”真让我觉得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但我相信只要有爱,就有希望,爱让我一切都会有的,面包总会有的。但不得不承认,就在我的希望快变成现实的时候,还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时候,那个曾经被我热烈的爱过也热烈的爱过我的人离开了我,跟另外一个男人走了,确切的说是跟一个比我基础好的男人走了,经济基础和身体基础。我曾经怨恨过她吗?从心底里,也许吧,但我从来没有憎恨过她,因为事情远没到我憎恨她的地步。有人说恨也是一种爱的表现,也许在我的心底我的潜意识里,我依然爱着她。那个人就是汤丽。从淋浴喷头洒下来的水淋湿了我的身体,我的思绪在我没有一丝觉察的情况下情不自禁地飘向了远方。

    “亲爱的丽丽,给我把睡衣拿过来一下,快一点罗”我在浴室拉长着嗓门冲着屋外看电视的王潇说道,由于我洗澡前又忘把换洗的睡衣拿进来。当我说完,我就意识到我的失态了,这已不是我和王潇在一起的一个月中的第一次这样失态,而是第二次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上一次是我第一天上班回来,一进家门迎面扑来的是浓浓的麻辣饭菜香,我的胃正有些与我闹脾气也就是有些饿了,香味从鼻子钻进心里重重地激活了我第一天上班的亢奋。

    “丽丽,做什么好吃的呐,好香啊”我兴奋而自然的脱口而出,却一点也没察觉出自己的失态,还习惯而熟练的准备给王潇额头一个吻。当我的嘴凑向她的那一刹那,王潇却把脸扭向了一边,眼泪顺着面颊不断的滚了下来。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给我开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女人的心情?比天上不测的风云还要难以琢磨。怎么,女人的脸色?变得比天上不测的风云还要快。

    正欲伸手擦拭她的泪水,只听王潇幽幽地说:“谁是丽丽你吻谁去!”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刚才说的话,心被藏在它最深处的那些东西刺痛。都过去三年了,还是忘不了。人们都说时间是疗伤的最好良药,不可否认,这么久了,时间是让我心中的伤痛淡去了不少,却还是没有把她从我的心底彻底揪将出来,而是以另一种更持久的方式定格。但我没想到不经意间以这样的方式伤了王潇的心,赶忙赔不是。“潇潇,你也知道我是无意的,别哭了好不好?”我的嘴却笨得象一个没有经验的小男孩。“无意比有意还伤人。”我不说还好,一说我是无意的她的泪更滂沱了,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此时我纵使有千言纵使有万语也不能将我的这种无意解释得堂而皇之,我知道此时我纵使有多么得堂而皇之的理由也不能让王潇的心平静下来,我的心又何尝能平静得下来?我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嗅到的却还是丽丽的气息,我知道,自己不可原谅。

    王潇是个透明的女人,心事都写在脸上。我希望她能用她的这种透明将我从曾经的伤痛中彻底解脱出来,她本来也希望能用自己的这种透明使我死心塌地的与她共同生活。可王潇毕竟是个女孩,她哭过之后,让我发誓以后一定不再犯这种高级错误了,否则,她会被赶跑的。

    这次王潇没有哭,她只是轻轻地将睡衣递了进来,幽幽地望了我一眼,然后静静地退了出去。这种无言,让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发过誓的,我以后一定不再犯那种高级错误了,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破坏了,而且依然是用这种不经意的让人心痛的无意。本来王潇真诚的说不在乎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不在乎我的股骨头短了那么一截,她只在乎我在乎她,因为她也是被伤过心的人。说实在的,这年头,还有女孩不在乎我什么都没有,不在乎我这么明显的生理缺陷,我还奢求什么呢?我真的很感动,所以我在很多人的不解中毅然脱去了军装辞去了研究员的工作,办了转业来到成都投奔王潇。而我却一次又一次的无意中伤她,旧伤未好,却添新伤。

    我冲出浴室的时候,王潇从外面把门轻轻地关上了,轻轻地走了。

    我没有追出去。我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王潇关上门的时候也关上了她的心,她是认真的走了,她不是要我千里迢迢来伤害她的。上次事件之后,王潇坦诚的与我谈过,她说她不希望自己只是被我当作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和一个把自己当作另一个女人的影子的男人睡在一起,和一个把自己当作另一个女人的影子的男人作爱,让一个把自己当作另一个女人的影子的男人在自己的痛苦呻吟中倾听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她还没有洒脱到这个地步,她做不到,她说这比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爱比纯粹的动物性本能更让她痛苦。将心比心,你呢?我没有回答她,我不能回答她。但毫无疑问,我肯定不能接受只是生活在另一个男人的影子下,我肯定不能接受和一个把自己当作另一个男人的影子的女人作爱时还要比床上功夫,我肯定不能接受自己只是别人的替身。在这方面,王潇确实做的比我好,简直是无可挑剔。王潇是个好女人,我不忍心伤害她,可是我还是伤害了她。

    就这样,在这个对我来说还只能用相当陌生来形容的城市,我一转眼间又成了纯粹的孤家寡人。点燃了久违的烟头,一支接着一支,在它们燃烧的毁灭中,在烟雾缭绕中,我没有找到原谅自己的理由。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了,我没有开灯,我象一只受伤的猫,在黑暗中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黑暗也趁机向我袭来,黑色翻涌,犹如从我伤口里爬出来的巨大的蛆虫,粘稠的脓水从我双眼无休止的涌出。仰望没有星星的天空,王潇,对不起。我的心好痛,犹如刚失去丽丽的时候——

    2、王潇

    从金海波那里出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的双眼无休止的往外涌着咸咸的没有任何色彩的液体,在冰凉的脸上拨弄一些热度。我轻飘飘的身体,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柏油路上。耳边堵满了泱泱人群的喧哗声,滚滚车群的喇叭声,还有习习凉风的呼呼声,而我惟独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我甚至觉得载着我身子的不是我自己的双腿,它们是不会带我去我的心想去的地方的,因为我刚才已经把自己的心又弄丢了。我觉得我连风中那些飘着荡着的黄叶都不如,它们随时,可以落到随处,而我?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我又能去哪里呢?这就是你的宿命,我的心不知道藏在哪里对我说,是上帝的终归要归于上帝,是恺撒的终归要归于恺撒,不是你的,终归不会归于你。这是我的心第二次这样对我说了,只是我总有些不甘心,其实我的愿望说起来也并不是什么宏大得不可实现,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想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一个真心实意、全心全意对我好的男人,我并不是一个虚荣的女人,我不求他身赫显耀,我不求他富贵荣华,为什么这个我都得不到?这不禁让我又想起了它第一次对我说这话的时候——一年前。那是一个或许我本不应该回家的中午,本来和陶立伟说好我中午回我妈那里去的,可后来阴着的天下起了绵绵细雨。我不象我的很多同类那样喜欢这种雨,绵绵的太矫情,我喜欢暴风骤雨、雷阵雨,爽,痛快。我和陶立伟干那事的时候就喜欢暴风骤雨式的,没有任何引子和铺垫,男人和女人间惯用的挑逗动作在我们这里纯属造作和多余。这些绵绵的家伙就象一个被男人抛弃的女人洒出的那些无济于事的干瘪泪水,没有一点生机和活力,让我的心情低沉了好几分,交完班我就径直朝我和陶立伟的家走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是我和陶立伟的新家,虽然我们已经同居两年多了,毕竟我们二十多天前才被政府同意这种关系合法化,所以我此时还是以一个蜜月中的女人的心态一步步数着楼梯走向四楼那个还贴着一个大大的红“喜”字的门。其实我早已习惯和陶立伟在一起的日子了,我习惯了把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我习惯了把家里布置的浪漫而温馨,我习惯了把他打扮的整整齐齐,望着他出门,然后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直到消失,我习惯了做好晚饭然后聆听他上楼的脚步声,我习惯了他均匀的呼吸声和轻轻的打鼾声,我习惯了他那种心满意足的喘息声,我习惯了他软软的富有弹性的嘴唇我以为,我们的日子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了,我一直想要的就是这样一种平淡而真实的生活。虽然陶立伟现在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但现在这种生活正在我的掌握之中,陶立伟在我的掌握之中,这就够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要去涉及一场风花雪夜的风流韵事,直到我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这扇背着一个大红“喜”字的门——当我发现陶立伟的皮鞋旁边多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白色阿迪米斯凉拖的时候,我有些意外;当我发现沙发上放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白色“dior”手提包而不见有人的时候,我有些纳闷;当我发现从厅到卧室的地上到处乱扔着陶立伟的衣服和似曾相识的女人的衣服的时候,我有些吃惊;当我发现那刺眼的红色丝质带镂空白色花纹的女人的三点状裤头和乳罩的时候,我有些糊涂;当我发现在我和陶立伟睡过七百多天的床上居然缠着两个赤裸裸的男女身体的时候,我有些崩溃;当我确认那个男人就是陶立伟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姐姐的时候,我疯了我扑向他们,却只抓住了一盒我和陶立伟一直使用的“妻之友”避孕药。原来听说有这种事的时候,我还大方的对陶立伟开玩笑说,我可以给你自由,你可以不只我一个女人,多少不限,但不要让我在我和你做ài的床上发现,这是我给你的底线。其实在我心里,我希望这仅仅是一个玩笑,我当时也以为这仅仅是一个玩笑。可没想到,玩笑一旦被人当了真,却连起码的一点底线都没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在我的歇嘶底里中,我的心对我说,是上帝的终归要归于上帝,是恺撒的终归要归于恺撒,不是你的,终归不会归于你。

    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世道有点乱伦了,我与陶立伟是相爱的呀,怎么突然间就冒出了另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偏偏不是别人而是我的亲姐姐?

    3、金海波

    当我还在幸福的憧憬着再过几个月论文答辩结束研究生毕业了就和丽丽去领那张合法同居的经营许可证的时候,当我为已经给我们的爱情结晶起好了以“金海波”和“汤丽”结合而成的“金汤”的名字而兴奋的时候,当我还在为滚滚物欲中我们经过三年磨练的爱情依然而且永远会“固若金汤”而自豪的时候,赶上了“非典”于是那个看似必然的结局在偶然间被颠覆了,被这个偶然出现的疾病颠覆了,被那个看似偶然出现的男人颠覆了。那是北京正笼罩在“非典”的白色恐怖的时候,由于学校出现了“疑似病人”我们便被隔离了,但我没想到,同时被隔离的还有我们的爱情,我们马上就要收获的爱情。我被严格的军事命令限制着,我们已经整整一个月没见面了,丽丽近在咫尺,我却要咀嚼相思之苦。我那时已经有不祥的预感,虽然没有什么依据,我脑子里闪过很多办法想逃出去与丽丽见面——躲过森严的警卫深夜翻院墙出去,天亮之前赶回来,但往返郊区和市里,时间似乎不充分;我想把自己折腾发烧,整成“疑似”然后从医院溜出去当我还在分析、比较这些措施的利弊与成功几率的时候,当我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的时候,我听到丽丽在电话里哭着说她对不起我,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激情了,我们之间现在已经只有亲情没有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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