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紧贴着两名秦军督校,死死的扳着脸,按剑而立。慕容泓与慕容冲跪下道:“接旨!”
“不!”慕容评神情呆板,道:“是大秦新兴侯传信与你们。”
慕容泓缓缓站了起来,从慕容评手上接过信。慕容评道:“这是新兴侯的肺腑之言,你们二人务要体谅他心意,忠心为国!”
慕容冲看这情形,就知晓肯定是秦王迫慕容喡写的劝降信。果然慕容泓展信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化为丝丝冷笑,未了将信纸一揉,摔在地上。慕容冲俯身拾起,展开一看,果然写的是“我族受秦大恩,当粉身碎骨以报汝等若白衣面缚来朝,秦王仁德,许不加尔等之罪,仍为原职。尔早日皈然悔悟,仍吾家之大幸云云。”
他将信纸在指尖一捻,觉得纸质甚厚,不由心动。慕容评依旧是那副死脸,道:“新兴侯的意思,你们已经知道了,我这就辞去。”
“诶,”慕容冲上前一步握他之手拦住,满面堆笑道:“即然已经来了,为不留住一夜?”眼神向他身后的秦军看去,手指在慕容评臂上写了个“杀”字。慕容评缓缓摇头,褐色的眼皮子慢慢掀了起来,他的眼神显得很深很暗,他一字一顿道:“我主正在危城之中,为臣者怎可擅离?”慕容冲明白过来,他说的“我主”是指慕容喡,而绝不是符坚,于是放开手,后退一步。
慕容泓听了却更怒,吼道:“给我滚!早点滚!”
慕容评苦笑,脸上终于有了丝异动,再向慕容冲凝望了一眼,慕容冲看出他托付的意味,于是点点头。慕容评便不停留,在两名秦军督校的挟持下离去。
“看看这个!”慕容冲将手中纸团展开略为细看,就发觉另有夹层,折开来,另有一张蝉翼般的素绢,他拿给慕容泓。慕容泓想了想,叫道:“取盆水来!”
绢一入水,顿现出淡黄色的字迹。那字迹渐渐成句,慕容冲费力辨认,轻声念出来“今秦数已终,长安怪异特甚,当不复能久立。吾既笼中之人,必无还理。昔不能保守宗庙,致令倾丧若斯,吾罪人也,不足复顾吾之存亡。”念到这里慕容冲略略惊讶了一下,原来这个懦弱的哥哥也有如此决断的一天。下面的字样转浓,已是清晰可见“社稷不轻,勉建大业,以兴复为务。可以吴王为相国,中山王为太宰、领大司马,汝可为大将军、领司徒,承制封拜。听吾死讯,汝使即尊位。”这信并无抬头,可那语气,分明是写给慕容泓的了。
慕容泓从水中捞起绢来,手上略颤,水珠滴滴嗒嗒的,顺着胳膊流了下来。他嘴唇蠕动,似乎是在反复的念着这几句话。那字迹离水便淡,不多时便已无踪。慕容泓再浸入水中,可等了许久,依旧一张素绢,空洞无神的对着他。他将薄绢收在怀里,重重的抱头坐下去。随着他的举动,帐中的气息愈来愈淡薄,恍然间如同漆黑夜里的荒野。孤寂之感一阵一阵侵袭而来,刺得人心口生痛。慕容冲静默的立在一旁,有一阵子觉得慕容泓似乎要哭出来,慕容冲有些手足无措,若慕容泓真哭他不知该怎么办。可慕容泓倒底抬起头来,面上蒙着如纸般薄的平静,对他道:“你出去吧!”慕容冲心中骤然轻松,可又不能免了一丝空落落的怅意,略躬身答了句:“是!”便走了出去。
次日慕容泓集众将,自称大将军,改元燕兴,挥师东进。
可是这日他方才进了十数里,就命扎营。再次日,又道潼关有备,粮秣不济,命宿营一日。再次日,与秦军略作接触,竟命退还华阴。这么行行复行行,将近一月,居然才走了不到百里。而已经入夏,关中干旱异常,秦岭崇山之中,本是飞瀑流泉原隰相间的,却因接连月余的晴热而难觅水迹。此时,符坚正率窦冲等将去讨姚苌,长安空虚,慕容泓一再踌躇,眼见要坐失良机,下面将兵,都颇有怨言。慕容泓脾气却又见暴躁,手下略有违逆,动辄责打,整个燕军营中,都是愁云惨雾。
这日扎营之时,高盖与韩延相对苦笑,高盖道:“今日又只走了五里不到,象这样子走下去,只怕不到长安,我们全都要晒成肉干了。”他指着韩延的的脸道:“你的眉毛要是再白一点,倒可以看得出来了。”韩延哂笑道:“你自已还不是一样!”行军之中本是要穿盔甲的,可数日下来,就是连慕容泓自已也熬不住。因此人人都只着战袍,去了甲胄。日虽偏西,可隔着万丈红尘,依然有橙辉似火,一团团烧到他们身上。空山寂寂,草木萎蔫,人固然是有气无力,就连鸟雀,也不置一声。
“唉,不知道大将军在想些什么,正是打下长安的良机。听说符坚将姚苌围在安公山,只怕姚苌撑不了多久,等符坚缓过手来,不知道要难上多少倍。”高盖跟慕容泓有时,虽说慕容泓性子暴躁,可见事明白,从没有如这些日子般举止失常。韩延道:“我也不猜不透他这是怎么了。只不过若是照他这样下去,我们怕是要死无全尸。”他的话说得很慢,里面有些别样的意味,高盖却没有接过话头,反而转过身去,讶然道:“出什么事了?”
只见那边一群兵士,欢呼雀跃,都朝一道山沟里拥去。高盖身边的亲兵跑去问过,也是一脸喜色的回来,禀道:“中山王在那边山里找到了一处好大的湖泊,眼下召大伙去泡一泡,消消暑。”
高盖听了精神一振,道:“我们也去!”说着拉韩延就走,那只不没到山沟,就让人群给挤了回来。只见一名小校执着鞭子在前面赶人,大声叫道:“奉大将军令,先将各军里的水囊满上,不可弄污了。”众兵大为失望,抱怨声响成一片。突然听得有人骂得格外响亮,一看原来段随也在人堆里。他上身裸赤,汗滴如雨。
韩延唤了他来,他更是骂老天骂土地,骂雷公骂雨师,一肚子污言秽语都跑了出来。高盖突然道:“我们不如去进言,从此后夜里行军,白日休息好了。大家都可不必如此辛苦,也好隐蔽行踪。”韩段两人都叫妙,于是一起往慕容泓帐里来。段随急不可待的献上此议,颇有些得意洋洋,觉得能受嘉许。那知兜头就是一杯酒泼了来。
“给我出去!”慕容泓满脸醉意,吐出几个字来。
“四哥!”慕容冲恰恰闯了起来,他身后跟着慕容恒。见了这情形,赶紧住了嘴。慕容泓不悦道:“谁让你自作主张让兵丁们洗澡的?好些日没寻到这么大的水源了,怎能这样糟塌?””慕容恒上前道:“让兄弟们去洗澡的事,是未将与中王山一道商议的。近日将士们都辛苦的很了。我们还觉得昼歇夜宿为好,请大将军定夺。”
听到他们也是如此想法,段随越发觉得自已方才有理,十分不服,加一句:“这样还能走得快些!”
“这么快干嘛?赶着投胎去么?”慕容泓突然发怒。韩延与高盖也忍不住道:“大将军,按眼下的走法,士卒都无所适从,您要有个主意才是!”“我有什么主意,犯得着和你们说么?”慕容泓一把攥起身边的枪吼道:“你们是不是要造反!”
见两人尴尬,慕容冲忙道:“四哥担忧皇上的安危,不得不小心从事,这也是应该的。”
他虽不是对着高盖韩延和段随说的,可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帮慕容泓解释。慕容恒也叹息一声,道:“我原想大将军也是为此烦恼。”慕容泓一挥手道:“你们下去,容我再想想。”众人鱼贯退下。
出得帐来,几个人相视摇头,慕容恒道:“他定然能决断的。”也不知是劝慰自已还是旁人。“是!”其余三人漠然的答了一句,各自回营。走了一程,慕容冲方才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一回头,见韩延背手漫步,状甚悠闲。慕容冲一笑,道:“韩将军似乎无事,不如上我那里小酌几杯。”“那便叼扰了!”韩延点头微笑,余晖从他身后照过来,四下里明灿灿的,可他面孔背光,反让人看不清楚。
这日韩延与慕容冲饮至深夜,还招了段随等人作陪。次日慕容泓并无命令传下,慕容冲无事可做,在帐中长眠。到黄昏,见贝绢端着一盆蒸饼置于案上,上面裂作十字,杂以干枣胡瓜瓢。不由讶然道:“你竟会做十字馒头?”贝绢脸一红,道:“自然是姐姐作的,我帮个忙。”说话间,贝绫也捧了一只漆盘出来,端出钵水引饼,上浇鸡汁,细如白练,香气扑鼻。慕容冲皱眉道:“这些日子军中饥渴,我帐里也不要吃得太丰盛。”
贝绢讶然道:“可今日是殿下的生辰!”
“我的生辰?”慕容冲恍惚了一下方才想起来,自打离开慕容苓瑶,他已有多年未过生日了,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自然是问的慕容永将军!”贝绢答道。慕容冲见她神色好象有一丝慌乱,正想追问下去,突然外面传来亲兵的叫声。“大将军驾到!”慕容冲手在案上一撑,不巧碰在了水引汤饼的钵沿上,烫了一下。“怎么了?”贝绢忙上前道:“快用凉水浸一下。”
“还好!”慕容冲突然道:“贝绫,你快去找慕容永,跟他说大将军到我这里来了。”
“好!”贝绫应下,本以为他还有话的,可慕容冲却已迎了出去。慕容泓站在帐外,只着单衣,带着四个亲兵,亲兵手里抱着坛酒。见他出来,道:“你今日生辰,我给你送坛酒来。”
慕容冲忙道:“不敢,有劳四哥挂记了。”引慕容泓进来,他一眼见着桌上的饼食,又瞧到垂首站在旁边的贝绢,轻笑一声,道:“既是美人,又善疱厨,你享福得很呀!”贝绢面上更红,仿佛要滴出血来,声如蚊蚋道:“做得不好。”“好不好,我自会尝尝!”慕容泓见她的样子,怪有趣的笑了一下。
“这样吧!帐里热,贝绢,将东西收进食盒里”再回头向慕容泓解释道:“往前走一会,有道溪涧,那里地势高,又就着水气,比闷在帐里凉快多了,我们上那里喝酒去。”
“有这么好的去处,自然要去。”慕容泓答应下来。
于是贝绢收拾了,给慕容冲的亲兵带上。慕容泓等人随着慕容冲往前走,不多时就听得淙淙水声于山岩间回响,风在涧溪中滤过,升至山巅,去尽燥性,清爽宜人。是夜冰轮当空,蟾光湛然,照在伏蜷的群山上,山间大片的阴影分外深黯。
亲兵们摆下酒菜,退开数步,留他兄弟二人独自说话。
“好些年没有给你过生辰了。”慕容泓道:“从前每年都要送你一两样东西的,今年战事方急,没准备什么。”慕容冲自然道:“多少要务需四哥操劳,怎的还挂心这等琐事。”慕容泓定定的看着他,久久,方垂头叹息道:“我们何时这般生疏的?从前每年我都要给你过生日的。头一次好象是你五岁那年,我送了匹小马。”慕容泓突然道。慕容冲想了想,好象是有这么回事,便答道:“自然记得。”
“你初次骑马,高兴得要命,不等骑师来,就自已跳上去了。马受惊乱跑,我跟在后头追”
“是是是,你抓着马尾巴跳上来,结果和我一起摔得七荤八素。”慕容冲颇有几分神驰之色。
“那时侯,我若是送得礼物不合你心意,你可是会大吵大闹的。可如今,你竟只会和我说这些客套话了么?”
“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慕容冲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就请四哥将所佩的宝剑送我好了!”
慕容泓略错愕了一下,便从腰上解下自已的佩剑,抽出数寸“铮”然龙呤,一泓清波,将温凉的月色映出了凛凛煞气。“不是什么宝剑,只不过随我多年,作个念心吧!”他双手捧上。慕容冲谢过,接在手中,道:“光顾着说话了,这蒸饼都要凉了!”
经他一说,慕容泓尝了一块,细细咀嚼。“嗯,”他赞道:“不错不错!”言罢又叹了一声,极轻微地道:“凤皇,你受苦太多,是得有个这样的女人呆在你身边才好!
“凤皇?”慕容冲听着这个陌生无比的称呼,突然之间,有些啼笑皆非。
慕容泓看了看他的神色,张了张口,象是有什么话噎在喉里说不出来。他突然抱起酒坛往口里灌去,一气喝了半坛,倒有大半泼在了衣襟上。他猛的一顿坛子,象鼓足了极大勇气似地道:“凤皇,我对不起你!”
“四哥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慕容冲面上的惊讶毫不牵强。
“其实早就想和你说的,尤是那日我收到皇上的信后。可我竟是不敢说出口。”慕容泓的声音十分弱得随时都会断掉。
“皇上他们,确实都活不了了,凤皇,从今后,只有我们兄弟能相互帮持了。”慕容泓有些伤感地道:“若我二人不能戮力同心的话,我们这一支就完了。凤皇,你需得谅我!”
这几句话入耳,慕容冲觉得胸口尽是鼓荡的风,空洞洞的,什么都扫得干净。他低下头去,闷声道:“皇上的旨意说得明白,我自然听从四哥号令。
“我不要听你这些话!”慕容泓狠狠的一摔坛子,清凌凌一串碎瓷声在山谷间回荡不息,引得亲卫们远远往这边探了一眼。“我确实对你不好,我知道你记恨我。可你你知道这些年我的心吗?”
慕容冲平静倒了盏酒,在唇边呷着,道:“四哥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我受不了先是苓瑶,那也罢了,她是女孩子,总要嫁人的,跟了符坚也不算辱没。可后来你被骗进去,我我真是气得疯了。你是我的亲弟弟呀!我慕容鲜卑的后人,我大燕的皇子,竟然要去做做这样卑贱的事!我好多个晚上睡不着觉,天天在院子里磨刀,我真想不顾一切的冲进秦宫里去,将你救出来皇上和评叔怕我出事,也一宿一宿的陪着我”慕容泓突然失语,侧过头去,在如银的月色下,已有水光溅破,铺满了他面颊。他常年绷紧了的面孔,此时从未有过的柔和。
慕容冲不语,抬头去看天上的冰盘,那澄光中绰约的影子,是传说中盗药的嫦娥吧!慕容冲这一刻突然极想从月亮里抓住她来问一问,问问她,这世上若有后悔药的话,她可愿以那长生不老的仙丹去换呢?
“我一直恨极了你!你就象是纹在我慕容氏面上的一道刺青,时时的昭告世人,大燕皇室正受着何等的奇耻大辱。我只要一想到你,就仿佛看到整个天下的人轻蔑的取笑着我,慕容氏的威名被千万人在脚下践踏”他双手痉挛,他眼中闪着近乎狂乱的光,声音也颤抖得几不成句。
“那是我贪生怕死,使得合家受辱,四哥恨我,也是该的。”慕容冲一笑,似溪水从白石上没过,轻柔透亮,难以察觉。
“不!凤皇,其实我是在恨自已。恨自已无力救你们,让你们为了我们忍下这么多的苦楚。我和慕容家所有的人,欠你和苓瑶良多!”慕容泓突然紧紧的抓了他的胳膊,捏得他生生作痛,辞气激昂起来。“若无你和苓瑶忍辱求生,或者我们或者早就死绝了,更不要说眼下的复仇良机。我,我总是不肯承认慕容氏是靠着你们,靠着这样的”他嘴唇哆嗦了一会,方才能说下去“法子,活下来的,所以才会忍不住对你恶言相向。我着实,太对不起你了!”
“四哥既然明白我的委屈,便什么都不用说了!”慕容冲平端起剑,眼中一时泪花闪烁,道:“四哥的剑,我收下了,日后当以此剑,为四哥屠尽秦人!”
“好兄弟!”慕容泓感慨万千,将他肩头一搂,片刻后放开。断然道:“我知道你想报仇,比谁都想!我一定要成全你这个心愿,从明日起我们就直取长安!”
“四哥!”慕容冲惊了一下,不敢置信似的盯着他。慕容泓毅然道:“皇上传我那道密旨,已是明白说了他的志愿,我们不可辜负他殉国的心意。”他昂然起立,俯视脚下群山,道:“男儿恩当报恩,仇必血仇!那怕是一去无回,我们也要去这一去!”
慕容冲倒了一盏酒,起身递给他,道:“四哥,弟敬你一杯!”
两个人便开始喝酒。其间说起无数悲欢往事,时哭时笑,如癫如狂。月至中天,慕容泓已是眼花耳热,他看了慕容冲的酒盏一眼,含糊不清地道:“你怎么不喝呀?”
“我方才饮尽一盏,这是才斟的。”慕容冲柔声道,象在哄人入眠。
“喔!是么?”慕容泓笑道“是我记错了,今日,我高兴,我们兄弟,终于又”
“啊!”有人尖叫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他赫然一惊,想要跳将起来,可是双腿虚软,一时竟力不从心。那边远远的,好象有数条黑影潜了上来。随后,有弓弦弹动,慕容泓看到自已的贴身亲卫一个接着一个砸在地上,象是株株树木应斧而倒,竟无一丝声息。慕容泓的头脑极快的醒过来,可身子却还如魇住了一般,无法反应。
有道黑影突然飞退三丈,一道银丝如电闪风掣,直逼那黑影而去。慕容泓看到那银丝的未端,执在他武功高最的一名亲卫手中。黑影侧身掠去三步,手上已有长刀一柄,晃出百十道凌光,威势赫赫,尽挡开银剑锋芒。这刀剑交辉,一天月色仿若浓缩到了这尺寸之间,二人面目刹那现出,那黑影竟是
“慕容永!”
慕容泓暴喝一声,足下狂踢,狼籍的杯盘尽数向慕容冲身上砸去。慕容冲坐在那里,并无闪躲之意,他手在柄上一按,雪龙般的剑身遨游,陶末瓷粉籁籁而落。
“大将军!”亲卫一剑逼退慕容永,投身这边,银芒大炽,挥洒如云,眼间就要笼在慕容冲的身前。慕容冲长身而起,两剑“铮铮”交击,瞬间数十,那亲卫嘶声欲啸,却身形一滞,软软倒地。可在倒地之前,他却以最后一丝气力,将银剑向慕容泓掷去。慕容泓飞身去接,就在手触到剑柄的那一刻,背心上已是恶寒彻骨。他疾忙在地上滚过,银剑落地,只在他掌畔三寸,他奋力去拾,眼中已是白昼般刺亮,胸口上象是冬日里用雪搓着,从麻木中生出一股热气来。他怔怔的望着胸前那段宝剑,血不停的从剑畔涌出,青锋后,慕容冲的神色无比静谧。
“你”慕容泓吃力的握着锋刃,一点点提起身子来,剑尖在他背后越伸越长,他与慕容冲的间距愈来愈短。“冲哥!”慕容永觉得有些不安,轻唤了一声,慕容冲向他略摆了一下手。
“你为何要”慕容泓眼睛越睁越大,从齿缝间挣出零碎的句子来“若在今日之前我倒明白”
慕容冲看着他那样单纯的疑惑的神情,蓦然间,光阴退去十载。慕容泓仿佛依旧是十五岁少年,小兄弟两彼此靠着肩头,看着“燕”字大旗在征服者的欢呼声中飘落;那个冰凌风急的黑夜,他们抱着重病的姐妹在崎岖的山道上挣扎;还有秦宫官员们的轰笑声里,他紧紧的拥抱直到“你还是我兄弟吗!”
刺骨的寒光爆现,在慕容永的惊叫声中,慕容冲猛然收回宝剑,剑转如琢茧抽丝,于毫厘之间挡开了已切破他衣襟的寒光,那光华落地,化作一柄短锋。剑重又刺出,干净利落地,于慕容泓倒地之前,再度刺入他的胸口。
慕容泓高举起双臂向前倾去,松开的五指奋力前伸,仿佛想抓住慕容冲的肩头狠狠摇晃,可倒底隔着数寸,始终不能如愿。他无力的歪下头,唇角泛起一抹苦笑,慕容冲在他眼中看到自已的影子,如同月魄凝成的鬼影,悲凉而又冷漠。慕容泓始终不停喃喃道:“我方才答应你了!我们去长安我们一齐去去报仇”只是声音愈来愈低,他瞳子上的光渐渐涣散,更多的质问哽在了喉中,双臂软绵绵地垂下。
慕容冲很想回答:“并非所有的事都能够挽回。”或者“你有过太多的时机,但你都放过去了,时机不会永远都等着你。”可无穷无尽的倦意涌上了他身上心头,竟是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抽回剑来,剑锋滴血不沾,依旧清亮如洗。慕容泓昂天倒了下去,满月朦胧起来,象一团永远的也扯不清的恩怨,嵌在了他不肯合上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