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老人叹道:“不要再烦我了,真的。”
我蹲在老人身旁,遮住围观同学的眼光,快速从口袋拿出几张一百元的钞票塞在老人手里,轻声说:“老先生,我不是看你不起,只是想帮帮你几顿饭。不过别再来烦我了,行不行?我是个二十世纪末的国中学生,这个时代的学生是要念书而不是去深山习武的。真的很抱歉。”
我就是这么没个性的人。有人说我婆婆妈妈,像个杂念的大姑娘。
我看着老人,老人眼中泛着泪光,我深怕自己已伤了老人的自尊心。
不料老人却紧紧抓住我的手,感激地说:“束修而后教之,你的诚意为师很感动,学费我就先收下了,该教你的功夫一招也不会少!这也算是缘份。”
我简直要晕倒。
此时钟声响起,阿纶似笑非笑地将我拉回教室,我一边责怪阿义过火的拳脚相向,一边想着怪异到了极点的老人。
那怪异的老人,应该是个被子女丢在街上的可怜老人吧?!
或许正因为子女遗弃了他,才使他整天装疯卖傻地搏人同情
我上着地理课,脑子却无法抹去老人被揍倒在地上的可怜情景,忍不住遥遥向趴着睡觉的阿义比了个中指手势。实在太过分了。
那天放学时,我同乙晶走在阿纶跟小咪的后面,漫步下山。
“那老人真的好奇怪,说不定等一下你又会遇见他了。”乙晶说。
“坦白说,今天早上阿义揍他一顿,让我心情郁闷了一整天,雪特。”我说。
“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老被别人欺负。”乙晶一边看着记满英文单字的小册子,一边拾阶下山。
“不管怎么说,打一个老人总是令人愉快不起来。”我埋怨道:“本来我可以一直抱怨
那老人的,但是现在却反而有点同情他。”
乙晶点点头。她一直是很了解我的。
也许是年少情怀,我对乙晶一直抱有纯纯的好感,每天放学后一起走下八卦山的时光是我一天的精华,也许,我根本就是为了跟乙晶一起放学才来上学的。
但一个国中生对另一个国中生的纯纯好感,也只限于——嗯,纯纯好感。
我完全同意。
八卦山的林道是很美的,夕阳的金黄在树叶间来回穿梭,偶尔有阵轻风带起地上的脆叶,沙沙声在两人的影子下流过。这才是象样的青春。
乙晶是个没有心机的女孩,也许,她还没准备好谈恋爱。没关系,我也还没有准备。就这样平凡地度过我们模糊的青春吧。
就在我胡思乱想、乱感叹的时候,我陡然重心不稳,差点从石阶上摔倒,幸好乙晶及时扶住我。
我抓着胸口,额冒冷汗。
没错,又是那股讨厌的心悸感!
乙晶扶着我,慢慢坐在石阶上。乙晶蹙眉问道:“怎么会这样子?你今天早上说的情形就是这样吗?”
我点点头,喘着气说:“昨晚、今早上学、今早升旗后,还有现在”
这时,我突然发觉一件毛骨悚然的怪事。
我紧张地四处环顾,手不自觉地紧捏乙晶的手。
“怎么了?不要吓我!”乙晶紧张地说:“我去前面叫阿纶跟小咪!”
乙晶说完便甩开我的手,放下书包冲下石阶,竟留下我一人。
竟留下开始害怕的我!
我脑中思绪随着不断被挤迫的心脏,开始清晰与锐利。
每次我身体发生异状的时间,都跟那老人的出现有着诡异的关连
多么令人不安的关连。
我机警地环顾四周,看看那老人是否就在附近。
黄昏的金黄美景,彷佛在我不安的寻找中凝结成蓝色调。肃杀的压迫令我喘息不已,我在林木间搜寻老人的身影,竟是害怕发现老人多过于没发现老人。
没有。
没有。
这里也没有。
那边那边也没有。
后面也还好,也没有。
我稍稍松了口气。也许,我真的需要去看医生。
正当我低下头时,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麻麻的电流在身上每个毛细孔间共振着,这股强烈的不安感从我的头顶直灌入体,我抬起头,发现
发现头顶上的树干上,站着那穿着绿色唐装的怪老头!
“啊!”我惨叫着。
我这一叫,使老人的眼神从锐利遽然转成喜悦的一条线。
“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要靠过来!”我尖叫着,几乎跌下石阶。
“仁者无敌,心无所惧。”老人说着,脚下踏着随风晃动的长枝干。
我歇斯底里大叫:“你快走开!快走开!”
老人也跟着大叫:“仁者无敌,心无所惧!”
老人的叫声宛如钟声般扩散开来,震得我耳朵发烫。
“怎么了?!”
阿纶背着书包冲上台阶,小咪跟乙晶也快步跟在后面,我赶忙指着老
老人呢?
我的手指指着空荡荡的树枝。
树枝,还微微晃动着。
“会不会死掉?!”阿纶摸着我的额头。
我呆呆看着空无一物的树枝上,茫然张望,也没有老人的踪迹。
“我好像有幻视。”我喃喃自语。
乙晶喘着气,狐疑地看着我。
“我我好像没事了。”我抓着头发说。
站在树枝上的老人
是我的幻觉?
“你的身体没问题,只是有点睡眠不足。”医生看着x光片说。
“谢谢。”我背起书包。
“你给我直接回家睡觉。”乙晶敲着我的脑袋。
我站在书店前,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回家,只会被烟臭跟冰冷的热情淹没。
不回家,又怕遇到吓死我的老人。
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我想起了乙晶的警告。
“我从六点开始,每隔一小时就打电话去你家,检查你在不在。”乙晶认真地说:“别忘记我们赌了下次月考的排名,你给我待在家里好好念书,我可不想胜之不武。”
我无奈地摇着书包,骑着脚踏车回家。
但脑中转着乙晶谆谆告诫的认真表情,却让我慢慢展开笑颜。
“王妈已经走了,菜在桌上,自己热着吃吧,碰。”
妈碰了张牌,继续将脸埋在麻将堆里。
“嗯。”我草草在冷清的桌上吃完晚餐,趁老爸的猪朋狗友还没凑齐前溜进房里。
缺乏家庭温暖的小孩,就是在说我这种人吧。
我盯着电话,五点五十八分。
我盯着电话,让时间继续转动一分钟。
然后再一分钟。
盯着,然后又一分钟。
终于,电话响了。
“你好,我找劭渊。”乙晶的声音。
“迟了一分钟。”我整个人摔在床上。
“那是因为我们的时钟不一样。”乙晶道。也对。
“我要开始念书了。”我跷着腿说。
“那再见啦!”乙晶轻快地说。
我们同时挂上电话,没有任何拖拖拉拉。
我不禁莞尔,看着电风扇飞快的扇叶,心中不禁感到奇怪爱情小说里那些既有趣又澎湃哲理的对话是怎么来的?
我跟乙晶好像永远不会有爱情小说中的对话。
我也想不透,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人会那样肉麻兮兮地讲话吗?那样不会很奇怪、很别扭吗?
也许,在这个故事里,我扮演的不是谈恋爱的角色,更或许,这个故事根本不是爱情故事。更也许,是乙晶对我根本没有所谓的喜欢不喜欢,所以我们之间才不会出现那些梦幻对话。
我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
正当我想小睡片刻时,突然全身坠入挂满荆棘的冰窖里。
熟悉的压迫感加倍袭来!
我闪电般地从床上跃起,惊惶地站在枕头上,两只眼睛瞪着窗外。
我懂了。
霎时,我懂了。
这是一个千真万确、不折不扣的恐怖故事。
不幸的是,我在这个故事中扮演了配角的受害角色。
而加害人,恐怖故事的主角,此刻正贴在我房间的窗户上,身体紧黏着玻璃,瞪视着肝胆俱裂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