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江山何需哀,百年数轮,不期然又现英华一代。万物繁衍,凭谁问得谁来主宰。春秋冬夏,暑去寒来,自有那勃勃生机,经世不衰。少年老矣,且看新辈儿女,又从头来。
树林后脚步声犹如巨象,不久走出一个人来,那人头戴一顶竹篾斗笠,身披一件破破烂烂的玄色披风,左肩上挂着一张黑黝黝的铁弓,右手扶着腰上的剑柄,双目如电,虬须如戟。正是南霁云。
风堂主虽然年纪不大,但既能在三圣教中坐到堂主的宝座,自非寻常之人,这时见了南霁云,忍不住心头一紧,暗暗道:“此人必是个扎手人物。”
原来那一天,莫之扬等人越狱出来,在山岗上遇到南霁云,南霁云自行离去。单江、快刀小妞、驼象等人心里纳闷,又加上出狱后本就无事,能结交一个讲义气、有血性的朋友更是江湖人物的心愿,当下折路向东追去。耳中听得南霁云就在前面不远处行路,似是极为悠闲,不时唱一支歌,或发出一声长啸。单江等人加快步伐,但一直追出三四十里地,却还是未能追上南霁云。快刀小妞轻功最好,莫之扬耐力最强,其余几位兄弟却走得累了,班训师做事一向最没耐性,嚷道:“管***什么姓南姓北的,那家伙不过是故弄玄虚,若是他真跟了我们一路,我们几个就算觉察不到,七弟可是秦老爷子的真传徒弟,还会识不破那傻大个子的把戏?”
他话音未落,忽听头顶一人道:“哪位是秦老爷子的真传徒弟?”班训师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头顶古松上一人飘然落下,正是南霁云。
南霁云这一现身,单江等人都好生惭愧。单江抱拳一揖道:“在下单江,江湖朋友错称‘八臂铁匠’,不敢请教好汉高姓大名?”
南八还了一礼,朗声笑道:“人称‘八臂铁匠’,不会打铁,专会放血。在下南霁云,见过各位朋友。”单江等人对南霁云大名早就耳熟能详,这时才知这大汉就是南霁云,不由好生欢喜。
众人一一通报姓名。轮到莫之扬时,莫之扬想了一想,道:“不知南大哥还记得否?杭州城外,有一个小相公,姓”
他话音未落,南霁云喜道:“姓莫名之扬,可是那个小相公么?”
莫之扬见他竟能记住自己,也喜道:“正是小弟。”心道:“他一生之中见过多少人,却能记住偶尔遇到的一个小相公。难怪南八大名鼎鼎,到底是有过人之处。”
南霁云上上下下望了莫之扬一眼,道:“他们说的秦老爷子的真传弟子,可是你么?”莫之扬想了一想,道:“南大哥也识得他老人家么?”
南霁云点头道:“南某对他老人家好生敬重,听说他身陷囹圄,便去打探,谁知正碰上你们越狱,便一路跟来,想打听确切消息哈哈,早知是小相公,我还用这么麻烦?”
其时莫之扬已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南霁云叫完“小相公”也觉得不太合适,对单江等人道:“我有些事要请教各位朋友,坐下谈谈如何?”
众人正走得极累,均寻石头或草窝坐了。南霁云摸出酒葫芦,道:“我一向带着这个,若是各位朋友不嫌弃,请喝一口解解乏。”单江犹豫一下,接过来喝了一口,递与众人都喝了一两口,又还给南霁云。
南霁云微微一笑,接过酒葫芦,摇晃一下,道:“这酒是烧刀子,一钱银子就打三葫芦,别看便宜,味道却也不差。”对着嘴一口气将剩酒喝光,抹一把嘴,向莫之扬问道:“莫兄弟,秦老爷子在狱中还康健么?”
莫之扬略略将秦三惭在狱中情形说过。说到当初秦三惭受审挨打、险些病死之时,南霁云伸掌向坐着的一块石头拍落,怒道:“这安禄山狗贼!”那青岗石不禁他掌力,顿时裂成四五片。南霁云霍然站起,自语道:“秦老爷子,你这是何苦?”
莫之扬与单江对望一眼,站起身来,走到南霁云身边,问道:“南大哥,小弟想知道,你你与师父”
南霁云叹了口气,道:“莫兄弟,众位朋友,不知几位有没听说过,秦老爷子有位徒弟,姓张名巡,现今是睢阳”
正说到这里,忽听远处山坡响起一阵快骑奔走之声。单江等人闻声皆是面色一变,站起身来。南霁云侧耳倾听一会,道:“各位朋友不必慌,这是我带来的兄弟。”撩了一下长袍,重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微微沉吟,似是在想什么心事。班训师性情暴躁,瞅一眼单江,忍不住大声道;“南八南大侠,我听说你是个痛快汉子,说话却怎么这般含含糊糊?方才我七弟问你与秦老爷子有什么干系,你怎么说了一半便不说了?”
南霁云笑道:“我说的张巡张大哥,是秦老爷子的记名弟子,现今是睢阳守将,兄弟们想必听说过?”
莫之扬点头道:“不错,师父他老人家说过张巡张将军是我的十一师兄,可是可是”“秃翅斗鸡”罗飞接道:“可是那姓张的却不配做秦老爷子的徒弟,更不配做我七弟的师兄。那年在太原,若不是张巡狗贼引兵捉拿自己的恩师,秦老爷子也不会被擒,我兄弟七人也不会当这许多年的囚犯,受这许多苦!”班训师、驼象接道:“可不是嘛!这等人说起来教人来气,南大侠提他是什么意思?”
南八叹道:“各位朋友都是性情中人、热血汉子,教南某好生佩服,可是你们都误会张大哥啦。”顿了一顿,接道“此事说来话长。唉,其实张大哥哪天不在记挂秦老爷子?”
班训师冷笑一声,道:“我是饿得紧了,再不愿听这些事。大哥,你不是说带我们去找个地方吃酒的么?”
南霁云怔了一怔,道:“南某正有事要请教几位朋友,待会儿我做个东道,请各位朋友一起吃杯水酒,不知可否?”
正尴尬之间,听得马蹄之声渐近,从山坳后转出七骑人马,马上之人身穿甲衣,正是一队官兵。众人一齐变了颜色,快刀小妞张顺冷笑道:“好一个南大侠!”话音未落,腰上快刀已经离鞘,向南霁云当胸刺去。他一招“灵鹤迎客”还未使全,一招“银蛇汲水”便已接上。妙的是这两招之间没有半丝痕迹,仿佛这本就是一招之中的两式。他一出手便用上了上乘刀法,自不是为了在南霁云面前炫耀。南霁云一怔之下,刀已及到胸前。不假思索,脚下一滑,躲开刀路,回手伸出食中两指,向快刀小妞手中长刀夹去。快刀小妞冷哼一声,手腕翻转,将刀刃送上。却听南霁云哈哈一笑,仍向刀锋夹去。指尖甫碰刀锋,中指忽然一缩,变夹为弹“嗡”的一声,长刀被弹向一边,南霁云借这一弹之力,平平掠出八尺,在一块石头上站定。从快刀小妞出招到南霁云站定,无非是眨两下眼的功夫。这几下以快打快,兔起鹘落,一闪即逝,但个中凶险,却非同小可。南霁云虽是艺高胆大,回想起方才这几下变化,也有点心惊,笑道:“张兄弟好快的刀法。可惜脾气变化比刀法还快,怎的不问青红皂白,挥刀便杀?”
方才他伸指一弹,快刀小妞觉得刀上一阵热流传来,手腕一震,险些将刀脱落。心知这南八内力深厚,他若是存心想让自己出丑,指上只需再加一分力气,这柄刀肯定当场就要飞出。这时见他不说破,脸上微微一红,却冷冷道:“南大侠的兄弟,原来是官兵狗贼么?”
山坳那边转出来的七个官兵看见南八正与人动手,登时有几个人喊道:“毛贼,休要在南将军面前撒野!”催动马匹,向单江等人抄来,一边将兵刃取出,准备助南将军。单江等人再也沉不住气,叫道:“南八,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莫之扬好生失望,道:“南大哥,你也是皇帝的狗官么?”
南霁云笑道:“莫兄弟,我做了个小官不假,可哪里就是狗官啦?我若是个狗官,怎会与你们这些嘿嘿,在一起称兄道弟?”他想说你们这些“逃犯”可话到嘴边,又赶快咬住。
快刀小妞忖道:“这南八武功恁是了得,他若是要对付我们,自然早就动手了。我们六个加起来,也难说就一定是他的对手。”暗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脾气变化比刀法还快?心念一闪之间,刀已插回鞘中。却听“咯”的一声,刀在鞘中响了一下。他暗暗抽动刀柄,觉得轻了不少,知道那柄刀已断在鞘中。这一下不由得对南八好生佩服,正要说句赞赏的话,却见南八微微摇头,似是对自己等七人极为不屑,不禁热情陡减,拔出刀来,扔在地上,冷笑道:“南大侠的功夫果然了得,可惜我原先用的碎星刀被官兵狗收走啦,这把刀不过是从官兵狗手里抢来的破铜烂铁,你一指弹断,固然了不得,却没必要大摇其头。”
单江、班训师等人这才知南八一指就将钢刀弹断。若是当场就弹去半截,虽已很难,但总不如当时不断而待插回刀鞘才断。见南霁云武功如此出神入化,不由得忧心忡忡,均暗想:“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南霁云道:“我做事一向不细,这些毛病,几时才改得了?方才我摇头正是怪罪自己动辄引起朋友误会,不成想这又让朋友误会了。唉!”长叹一声,神情十分懊恼。
那七匹快骑此时已奔到跟前。七人纷纷下马,在南霁云面前站定,抢着问道:“南将军,这几个毛贼没伤了你么?”“南将军,这几个毛贼是怎么跟上你的?”一个道:“呸,何西魁你说什么话?南将军神功盖世,几个毛贼如何能伤得了他?”
南霁云皱着眉头,好容易听他们说完,冷冷道:“张大哥能忍受得了你们这些冲天马屁,当真奇怪至极。”这话老大不客气,那七个官兵霎时神情沮丧。莫之扬瞧得分明,忍不住笑出来。
那叫何西魁的听他发笑,向他恨恨瞪了一眼,又向南霁云道:“禀南将军,我们几个照您的吩咐,在山那边寻到了一处荒庙,范嘎子射了两只野鸡,穆福来找了些蘑菇,我用夹套捉了只獐子,留了个兄弟在那里正烧烤,这时怕要熟啦。”
南霁云点头道:“这还不差。”转头对单江等人道:“本以为无以待客,这下好了。各位朋友,请同往一叙如何?”
莫之扬听何西魁说找古庙、烤野味等等,想起那年杭州城外遇到南霁云,他也是住的古庙,烧的野味,可见这几年来,他这一爱好还是没有走样,忍不住微微一笑,扭头看着单江。单江微一沉吟,道:“既是南大侠诚意相邀,再客气倒显得咱们小气了。”
古庙并不远,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莫之扬一见之下,忍不住又觉得好笑。原来那庙虽然青砖绿瓦,十分古朴,却是住了和尚的。此时三名和尚站在墙下,均都垂头丧气,一个老和尚还念念有辞,不用猜就知道准是“罪过罪过”之类。莫之扬以前知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此时才知道便是和尚遇见兵那理也是很难说清的。
众人进了寺庙,见已摆好一张供桌,南壁边一尊如来佛像微露笑容,望着供桌上的獐脯、鸡块、一坛老酒,并无嗔怒之状。何西魁最有眼色,早将旁边一摞蒲团抱过来在桌前铺好。屋内肉香弥漫,香烟缭绕;屋外朝阳初升,霞光万道。极雅与极俗在这里难得地一致起来,单江、莫之扬不由得胸怀一畅,顿感饥渴难耐。
众人不分宾主,胡乱坐了,南霁云拍开酒坛上的泥封,斟上酒,众人放开吃喝,不觉酒酣耳热。南霁云酒量极豪,待一坛老酒见了底,对庙外随从道:“你们再去买几坛酒来!”
那何西魁走进门内,笑道:“南将军,这里是荒山野岭,到哪里买酒?”
南霁云正有酒意,道:“那这坛酒是哪来的?”
何西魁道:“南将军,说来也巧,这庙里偏偏有这一坛酒;不过,第二坛却是决计没有了。”这何西魁是南霁云的一个跟班,此时口气格外生硬,又道“南将军,方才那五毒神酒如何?”眉目之间浮起一层诡谲的笑容。
南霁云猛一惊,双目圆睁,沉声道:“什么?五毒神酒?”
单江、班训师、快刀小妞等人都是行走江湖之人,眼见那何西魁鬼模怪样,均是疑团涌起,罗飞暗地微一运功,顿觉丹田内犹如刀镰齐割,痛不可忍,忍不住叫道:“大哥,咱们中计啦。南八用毒酒算计我们!”
却见何西魁哈哈一笑,道:“南将军,小的不用你动手就制服了这几个凶犯,将军赏小人些什么宝贝才好啊?”
罗飞再也按捺不住,怒喝一声:“死南八果然害人!”拾起桌上一只铜盘,手腕一抖“呼”的向南霁云颈间掷去。跟着人已离座而起,半空中手臂挥动,已将腰间一柄单刀拔出。
南霁云苦笑一声,眼见铜盘飞到,伸指一拨,铜盘“嗡”的一声,倒转飞开。他所饮毒酒最多,这一下力不从心,手指给盘沿割破,鲜血顿时流出来。罗飞的单刀落下时,他自忖不能硬接,顺势向后仰去;罗飞却也发不出力气,一刀劈进桌面,一口气续不上,重重摔在地上。
南霁云躺在地上,双腿一旋,意欲借势站起,奈何腹内疼痛,竟是软绵绵地使不出力,勉强坐直身子,见单江等人一个个相继跌倒,怒喝道:“何西魁,你到底是什么人?”
何西魁笑道:“南大将军,我是何西魁啊,这一路上我又喂你的马又喂你的人,到现在怎的不说赏赐一些宝贝,倒要发火啊?”说着向前探了一步“呼”的一声,一条绳圈从他手中抖出,向南霁云身上套去。庙中诸人见他的绳圈抖得浑圆,后面系绳笔直有力,竟似一条钢棒,知这何西魁内功必定了得。何西魁手腕向外拉动,绳圈缩小,将南霁云齐颈绑住,而后手臂三晃两晃,剩下的长绳便一圈圈捆在南霁云身上。南霁云胸中犹如巨石压盘,大吼道:“你们几个都反了么?”
却见门外那几个随从一齐过来,在何西魁面前跪倒道:“好汉爷,我们都听了你的话,如今你已擒住南爷了,那解药是不是快给我们?”
南霁云知道今日再难有好想,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何西魁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南八。我这五毒神酒不知迷倒过多少人,都是一饮即醉,不省人事,你倒能撑这么久,果然不愧剑神之谓!”说着伸手在脸上一抹,那卑琐的面容立即不见了,一张三十五六岁的书生面孔露了出来。但见此人面如白玉,双目丰神如电,鼻挺口正,颌下一缕短须更增神采,笑道:“在下三圣教辛教主座下左护法肖不凡,今日略备薄酒,不知南大侠还合口味么?”
单江等人本已支持不住,听说是三圣教左护法到了,勉强打起一丝精神。单江道:“原来是肖护法,在下等兄弟都曾追随在三圣教夜枭堂甘祈福甘堂主座下,是是自己人”他这时说话已上气不接下气,那肖不凡听了,略一惊奇,旋即笑道:“是不是自己人都无妨,那五毒神酒不会毒死人,待会在下超度了这南大侠,少不得给诸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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