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江湖上成名有年的人物了,我们单打独斗,不是你的对手,在下和大师兄联手接你几招。”叶拚哈哈大笑,莫之扬道:“咱们快些离开此地!”叶拚一时没了主意,搔首踌躇。
忽听一声清啸,远远传来,声音清越之极。接着西北方向三支响箭呼啸着升起,在空中炸出黄、红、绿三团烟花。莫之扬知是三圣教独有的信号,但三箭齐发,却是第一回见到。只听叶拚失声道:“哎呀不好!是教主到了。莫兄弟,失陪了!”一阵风也似蹿出人群,向西北掠去。他身法极快,一瞬间便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之中。万合帮众听三圣教主就在不远处,均骇然。解东巨绝路逢生,大声道:“听我号令者,跟我去谒拜辛教主!”场中一时寂静之极。
三圣教近几年横行武林,教主辛一羞从不现身于江湖,但人人对他畏惧之极。解东巨挟此威势,见已有效用,接着道:“眼下各位面前一条是生路,一条是死路。咱们先拿下这姓莫的小子,再去找到秦三惭的孙子,交给教主,此为生路;咱们帮中兄弟必会蒙他老人家开恩,收为教徒,今后江湖之中,除了三圣教,再有哪个门派能横行无忌?”
兴光门的门主贝如加忽然道:“我不投三圣教,也不想再管万合帮的什么事。兴光门的弟兄,咱们今后还叫兴光派,不受任何人节制,好不好?”他兴光门参加此次大会的门人轰然叫好,分开人群,径自去了。其余各门受了启发,各自呼应离开。解东巨恼恨至极,欲要阻拦,但众人哪里肯听?
莫之扬心想:“万合帮纵使土崩瓦解,也强似给奸人利用。便是师父知道,只有高兴而无悲伤之理。”抱着上官楚慧,正要离去,忽见鞠开上前道:“莫少侠,请稍候片刻。”莫之扬道:“怎的?”
鞠开冲他抱一抱拳,转身走到解东巨身前,突然叫道:“解东巨,你狼子野心,到底意欲何为?万合帮今日之局,全是你之过!韩师兄,鞠某问你,你方才指证秦老帮主所谓种种罪行,到底是真是假?”解东巨勃然大怒:“你竟然对本帮主无礼?”韩信平道:“鞠师兄,韩某以半生为人之名担保,所言句句是实。当此之际,鞠师兄还应明断是非,早谋善途为是。”
鞠开冷笑道:“何为善途?加入三圣教便是善途?你以名誉担保,嘿嘿,以你这无赖无耻之小人,还谈什么名誉?各位兄弟,忠于万合帮的,和我一起锄灭奸人!”挥斧便上。其时群情激昂,鞠开言行惊醒众人,正所谓一人呼、万人应,万合帮帮众一拥而上,向解东巨、韩信平、魏信志等人围去。解东巨自称“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却未及使出一样兵器,便被鞠开擒住,韩信平、魏信志等人冲开一条路,向外逃去,除杨信廉被杀之外,余人都得以逃脱。帮众欲追,鞠开大声道:“且留住他们几日活命。”众兄弟听他号令,返回场中。
鞠开亲捡了数块大石,垒成一个平台,着人扛着几段枯木,横置台上,对莫之扬躬身道:“莫少侠,此处僻陋,请少侠上台坐,在下有言相商。”莫之扬见他言语郑重,不敢轻侮,依言坐了。
鞠开叫帮中所剩七十余人围上前来,朗声道:“各位兄弟,鞠某不才,今日带头造帮主的反,大家心里怪不怪我?”众人纷纷道:“此人算得什么帮主?”“鞠门主,如何处置这个奸人?”
鞠开道:“万合帮是江湖大帮,此贼之上的历代帮主哪一个不是大豪杰、大英雄?偏生此贼欺世盗名,欲将我万合帮推入罪恶之门,来呀,押他上来!”鞠开手下门人将解东巨押出,解东巨全无半分骨头,竟不由自主跪倒,道:“饶我性命!”
鞠开斥道:“先前何咄咄,如今何惟惟?解东巨,快说,你一再要将万合帮推进三圣教,到底意欲何为?”
解东巨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必隐瞒。韩信平等人早就与三圣教合谋,要将万合帮加入三圣教,到时取了江湖四宝,都在计划之中。我本是三圣教中人,受教中差派,本意只是混进万合帮,不料何副帮主听信我能将老帮主救出,竟推举我当了帮主。我与韩信平等人密谋,由他们‘太原七义’出面,共同策反,促成加入三圣教一事。”他身上受了几处伤,疼得几欲昏死,说不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鞠开喝道:“好个奸贼!”上前一斧砍去,解东巨叫道:“饶”“命”字便留在去阴曹地府的路上了。
莫之扬见鞠开做事干净利落,心中大为佩服:“此人倒真不愧豪杰二字!”起身谢道:“姓解的三番五次辱我恩师名头,鞠门主手刃此贼,莫之扬代师谢过。”鞠开道:“哪里哪里,今日若非少侠,我等听信奸人欺哄,怕要从此堕入邪途!各位兄弟,鞠某说的是也不是?”在场七十余人都是忠于万合帮的老帮众,想起方才受韩信平、解东巨等人蛊惑,竟自生了动摇之念,不由得十分后怕,齐声道:“正是如此!”
鞠开道:“万合帮帮主向来只有侠士英雄才能担当,那姓解的狗贼虽一时蒙骗了咱们,却算不得咱们帮主。我鞠开推举一位少年英雄出任万合帮帮主,此人是秦老帮主真传弟子,为人有胆有谋,智勇双全,便是这位莫之扬莫少侠,各位觉得如何?”
莫之扬吃了一惊,道:“不可不可,这如何使得?”
众人议论纷纷,忽然一齐拜倒,齐声颂道:“拜见万合帮第八任帮主莫大帮主!”其时万合帮所余人众不过七十,却称莫之扬为“大帮主”自因万合帮向来以天下第一大帮自居,历代帮主上任,都给称为“大帮主”之故。鞠开大喜,正要祝贺,莫之扬已急道:“各位朋友,在下年纪轻轻,见识浅鄙,哪能胜任帮主?贵帮何副帮主、鞠门主都是豪杰英雄,人才济济,在下断难从命。”
忽听一人道:“姓何的善恶不辨,误听人言,还敢自称什么英雄豪杰?”三个人走过来,正是何大广、秦谢、席倩。帮众纷纷道:“是何副帮主回来啦。”何大广快步趋前,在石台前拜倒,道:“何大广自知罪孽深重,请莫帮主发落。”莫之扬慌忙将上官楚慧放在一侧,上前扶起何大广,道:“何副帮主言重了,你旨在救秦老帮主,一时不察,让奸人钻了空子,然而自能以死相抗,不致奸人计谋得逞,小弟甚为钦佩。”何大广再拜道:“谢帮主宽容。”莫之扬摆手道:“小弟不过是实话实说,可不是什么帮主。”返身抱起上官楚慧道:“在下与众位好朋友告辞啦。”万合帮众人方才拜他为帮主还不是十分甘心,现下见他要走了,却是十二分的着急,一齐苦苦央求。鞠开道:“莫少侠若是再推辞不就,万合帮将从此冰销瓦解,秦老帮主得知,必将成为终生憾事。他老人家自志平生以三惭为限,莫少侠于孝于义,均不该视万合帮此局面而无动于衷。请少侠三思!”
莫之扬心头一震,暗道:“不错!大丈夫岂可为图清心寡欲之虚名,忍看正衰邪盛之世界?想当初梅伯伯怎样教我的?他若也是冷淡之人,当日将陆通推出门外,哪里会凛然赴死?我莫之扬不是因一连遇到热心快肠的好人,又焉有今日?”一时竟呆住。转身一看,见万合帮众人均拜倒在地,胸中一热,朗声道:“好,既蒙众位错爱,小可便斗胆应允了!”万合帮众人大喜,齐声欢呼。莫之扬请众人站起,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大声道:“各位同门,小可自知无德无能,今后帮中事宜,还要多向众位请教。”请何大广、鞠开两人上前,道:“何副帮主仍为副帮主,主持帮中事宜,鞠兄为第二副帮主,大家意下如何?”帮众见新帮主不责罚何大广,又推文武全才的鞠开为第二副帮主,尽皆臣服。
鞠开道:“帮主身上有伤,又已劳累,今日议事便到此如何?”莫之扬低头看看上官楚慧,见她呼吸急促,必要好生料理,点头道:“不错。请鞠副帮主酌情安排就是。”鞠开与何大广商议几句,朗声道:“各位兄弟,天幸咱万合帮,危难之际,让真英雄挽救困局。咱们当今第一要事,是尽快与帮中老兄弟一一联络,传播新帮主登位的消息,将散失之部一一召回。各位明白么?”而后分派各门要联络的旧部,众人领命而去。
秦谢、席倩上前给莫之扬道喜,说道:“请帮主也给我二人一个差使。”莫之扬道:“雪儿呢?”席倩道:“梅姑娘说有急事,来不及与帮主道别了。”莫之扬心知她必定是怕三圣教追踪,暗道:“我发誓要好好照应她,哪里做到了?”叹了一口气,道:“秦兄,席姑娘,我正要去长安,你们二人可协助何副帮主、鞠副帮主办理帮中诸般事务。到时召回帮中各部,咱们再与三圣教决一雌雄。眼下咱们元气大伤,不宜正面为敌。”何大广、鞠开均点头称是。当下莫之扬将帮中诸事托给了何、鞠等人。约好见面时、地,天色已大亮,与众人告别。
赶回三原城中,找到雪儿住处,但见人去房空,铜锁高挂,只有那只藏犬依然伏在门口,见到他已不再吠叫,反而上前向他摇头晃尾,甚是亲密。莫之扬心道:“这藏獒跟着雪儿东奔西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却不知主人已走了。唉,人也无家,犬也无主。天涯虽大,何事遂过人意?”长叹一声,抱了上官楚慧,租了一辆马车,直奔长安而去。
长安古道,秋风正紧。一辆马车在路上急急行进。
车夫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脸上喜气洋洋。今日生意不错,搭车的一男一女出手很大方,给了足足十两银子。只是有一样,他觉得很难受,因为那乘车的姑娘似是得了重病,上车时是那男的抱上去的,到现下都没有出声,这就足以证明她病得不轻。车夫心想:“像这样的好人,老天爷不该让她得重病的!”自然,车夫只是直觉上感到这两人是好人。除了十两银子的车资之外,那男客的焦急与温和、女客的病容与呻吟,都是让车夫做出“他们是好人”这个判断的原因。
这两个好人,正是莫之扬与上官楚慧。
昨夜二人经历了一场生死,此时已坐上去长安的马车上,一路上的风景,从窗外匆匆后退,行路人却无心欣赏。莫之扬抱着上官楚慧,见她脸色越来越好,呼吸也近于常人,渐渐放下心,自己却觉得阵阵倦意涌上来,靠着车壁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上官楚慧厉声道:“放开我!放开我!”莫之扬一惊,见上官楚慧怒道:“你还有脸叫我娘子?你不是想杀了我么?”莫之扬道:“我怎会想杀了你?”忽觉得头晕眼花,歪倒在车厢里。上官楚慧惊道:“傻相公,你怎的啦?”她这时才见莫之扬头发已烧去大半,脸上手上都是燎泡,这情形浑若两人初识之时,不由得反过来将他抱起,道:“傻相公!傻相公!”莫之扬睁开眼睛笑道:“我实在累得很啦,娘子,咱们这是去长安,到了那里,咱们再好好说罢”呼呼睡去。上官楚慧拉开车帘“咦”了一声,道:“把式,今天是什么日子?”车夫笑道:“好让姑娘知道,今儿个是天宝十四载十月二十九日。”上官楚慧大惊:“我已昏迷五天五夜了么?”望望沉沉入睡的莫之扬,泪水不由潸然而下。
大车进了长安,是第二日的中午。莫之扬与上官楚慧下了车,找了一家客栈住了。经一夜又一上午的酣睡,莫之扬才恢复了精神。他虽连接两次失血,却不觉得有碍,两人点了几样小菜,对饮了几杯,愈发神定气足。莫之扬将这几日来的情形给上官楚慧简略说过,上官楚慧虽是火暴脾气,此时还哪里能再发火?只冷笑道:“如今你成了万合帮帮主,高不可攀,就更要打定另娶的主意啦。”莫之扬怕她再做出没深没浅的事来,笑道:“可不敢,可不敢。观音娘娘在上,自会让娘子知道弟子的一番苦心。”心想:“但愿她慢慢明白过来。我这次到长安为的是寻访昭儿的消息,也不必让她知道。”两人饭后无事,便到长安城中闲逛。
古都长安,其时正极尽繁华。唐朝定都长安以来,至此时已历六代,每一代皇帝都欲青史留名,长安得以反复建设,真可谓气象万千。尤其是唐明皇,自开元元年登基至今,已当了四十三年的皇帝。明皇当政初期信奉“勤俭建国”的方略,身旁相继有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等诸贤相辅佐,一扫武则天后期及韦武集团所遗余的秽气,政治清明,百姓康乐,国家得到大治。进入天宝年之后,唐明皇开始追求奢靡的生活,大兴土木,长安愈发变得繁华奢丽。
莫之扬与上官楚慧何时见过这等气象?只觉得这也好玩,那也新奇,不久一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将暮,城中华灯初上,而人声绝无半分减,街上的铺面多得令人咋舌,许多没见过的东西摆得琳琅满目。莫之扬给上官楚慧买了一兜柿饼蜜饯,上官楚慧高兴得眉开眼笑,她虽是不拘形迹的江湖女儿,这一回却特别斯文,俏生生地提了不吃,只唇角弯弯地笑。莫之扬看了惊奇不已,忽然明白过来,暗暗叹了口气。
正在闲逛,忽听身后人声慌乱,转头看时,见一队二十余骑高头大马直驰过来,马上乘客个个衣着光鲜,簇拥着一个五十余岁的瘦脸汉子,那汉子身着紫貂披风,头上戴了顶五光十色的宝冠,却反而衬出其神貌委琐。虽骑在马上,但兀自抱着一个浓艳女子,大声嘻笑。街上之人见到这一队人马,纷纷闪避,稍慢些的,均吃了马鞭。上官楚慧怒道:“什么世界?如此骄横不法!”见马队驰到近前,却不闪避。莫之扬拉她一把,道:“何必生事?”那队人马驰过,不一会儿大街又恢复方才景象。上官楚慧骂道:“你娘的妈妈,这是什么世界?”
忽听一人道:“二位想必是从外地来的罢?”却是身后一个柑桔摊前的生意人发问。莫之扬上前行了礼,问起方才所过马队,那生意人叹道:“那瘦杆儿就是岐王,此人是当今皇上的四弟,哪个敢惹?!”周围的人也纷纷摇头叹息,有的道:“吃两下马鞭算得了什么?真要是砍掉了咱们的脑袋,那还不是白砍?”莫之扬心中一动,打听皇宫所在。上官楚慧道:“傻相公,你还要去皇宫么?”莫之扬笑道:“远远看看也是好的。”当下两人依了指引,来到紫禁城下。只看到高高一道城墙及威严的一座门楼,守城兵士铠甲鲜明。莫之扬顺着宫墙走了百十余丈,心中盘算一会儿,道:“回去罢。”寻回借宿的客栈,与上官楚慧道了安,径回房中睡觉。
第二日上午,莫之扬将上官楚慧请到房中,说起她忽然昏迷的原因,将“四象宝经”的种种祸患一一说过。上官楚慧虽是强硬脾气,但练武之人,一听便知真伪。她本早就担心练功以来的种种毛病,此时听莫之扬说竟有法子克制,心下甚喜,便老老实实跟莫之扬学洗脉大法。如此不觉到了半夜,莫之扬道:“娘子,你累得很啦,好好睡觉罢。”上官楚慧笑道:“你长大啦,当年在那尼姑庵时可并未想过与我分开睡觉。”莫之扬心中一荡,旋即道:“那时我不才十四岁么?”上官楚慧登时将笑容收回去,讥道:“美的你,你以为谁稀罕和你一起睡觉么?”跺脚回自己房中。
莫之扬摇了摇头,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听听已没有动静,便从包袱中翻出一套深色的衣裳换上,蒙好面巾,蹑手蹑足出了客栈。半个时辰之后,到了紫禁城外。沿墙走了百余十丈,见到有一处墙内生了一棵大榕树,树旁建了一座露亭,正要运功跃上,忽听一人低声道:“半夜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