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抽尽皮肉筋骨在,一诺千金难买。纵然历经百样苦,痴心永无改。小草顺风为求活,巨树折断因成材。只要一息尚存,终会赢得,春暖花开。
莫之扬与安昭但见小板房已经破烂不堪,三人不知离开多久了。安昭道:“百草大师的医道高明,到哪里都不会饿着。”莫之扬叹道:“他们三人老的老,小的小,冯大嫂又是一个弱女子,能好过到哪里去?”二人感叹世事,良久方去。
如此四处游荡,这一日来到一处,见饥民正在扒榆树皮。有的抢起来,又打又骂。人群中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扒的榆树皮被人抢了去,趴在地上哭道:“我奶奶就要饿死啦,你们还要抢我的!”
安昭不忍,道:“莫郎,咱们包裹里还有几个面饼,给这孩子算了。”掏出面饼给那孩子。那孩子喜出望外,他没穿上衣,就手将面饼塞进裤裆里,翻身给二人磕了个头,爬起来飞也似的跑去。不料从破裤管中掉出一个面饼,给其余人瞧见,呼啦啦上来四五个大些的孩子,把地上的面饼抢着分了,叫道:“他还有!”追那光脊背的孩子。那孩子不回头,只拼命跑,却又掉出一个面饼,他回身去捡,见别的孩子追近,转身又跑,但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追来的几个大孩子欢呼起来,扑上去扒掉他的裤子,等从那孩子身上下来,面饼早已无影无踪。那孩子哇哇大哭,胡乱绑了破裤子,捡起一块石头,抢面饼的几个孩子一齐叉起腰来,道:“你要怎样?”那孩子终于扔了石头,叫道:“奶奶!奶奶!”向小山坡上一个草棚跑去。
莫之扬叹道:“昭儿,你看,那孩子没吃到饼,连裤子都破了。”安昭叹道:“谁吃了不都一样?”见人群之中除了几个孩子,便是老人、妇女,个个蓬头垢面,不像人样,道:“莫郎,咱们看看那孩子的奶奶去。”忽见一个妇女抱着个黄毛婴儿,跑过来跪下,期期艾艾道:“我的小孩也快饿死了,给我一个面饼罢。”安昭抖开包袱皮给她看,道:“大嫂,我们也没有了。”那妇女捡起掉落的一点饼渣,土也不吹就塞在孩子嘴里。安昭鼻子一酸,险些落泪,问道:“你们这可怎么活下去?男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那些饥民围过来,有一个五六十的老婆子道:“男人都给安大帅拉去当兵了。”一个十二三的脏孩子纠正道:“刘婆不知道,是让朝廷拉去当兵了。”一个老头子道:“你们都说错了,有的给安大帅拉去了,有的给朝廷拉去了,是都有份儿。”莫之扬、安昭相对苦笑,对那帮孩子们道:“都是苦命人,今后有东西分着吃,不要再抢了。”那十二三岁的脏孩子擤一把鼻涕,不屑道:“姐姐你人长得漂亮,说话却恁地没见识。分着吃,不就都饿死了么?”莫之扬气道:“你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安昭叹道:“原本如此。”拉他上了山坡。草棚中那先前遭打的孩子叫道:“奶奶,他们来了!”从草窠中钻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哑着嗓子道:“恩人哪,老婆子身子不便,不能磕头了。”看她眼睛也不好,侧着头倾听二人动静。
安昭赶上前扶住她,道:“老人家,说哪里话来?你一口烙饼也没吃上,称我们什么恩人?”那老太婆道:“菩萨有灵,有施恩之心,便是恩人。路生,快快给两位恩人倒碗水喝。”那孩子答应一声,从草窠中提出一只破瓦罐,倒出半碗水,浑浊如泥,窘笑道:“就点儿底子了。”莫之扬叹道:“难道就这样饿死不成?”那孩子道:“有时老红大叔会送东西来吃。”莫之扬问道:“谁是老红?”
忽听草棚外人声大乱。有人叫道:“老红来啦!”有的惊呼:“狼子追来哪!老红大叔,快跑啊!”二人钻出草棚,见西北路上一个袒露着背的汉子提着一个口袋急急奔来,身后紧追着七八个叛军。那路生也跟出草棚,见状大惊,叫道:“恩人,狼子来啦,快跑!”返身扶他奶奶出来,先前打他的那几个大孩子忽喇喇跑过来,一齐架起老太婆,就要往山上跑。
莫之扬看清只有七八个叛军,叫道:“大伙儿莫慌,不碍事的。”一个孩子急道:“傻货色,狼子吃了你你就知道碍事了。”众难民不再多言,跑上山坡,钻进树林里。
眼见那袒背汉子已气力不支,叛军愈追愈近,莫之扬道:“昭儿,你稍等片刻。”脚下连点,掠下山坡,往路上一站,手按剑柄,叫道:“狗叛军,都给我站下了!”那袒背汉子见有人救援,拼力奔过来。众叛军哪肯信邪,纷纷喝骂:“找死!”“小兔崽子,吓唬人么?”两个跑得快的,举刀便向莫之扬砍到。但听“呛啷”一声轻响,莫之扬似是一动未动,那两名叛军却惨呼倒地,喉间都多了一个血洞。余下五名叛军知道遇到了高手,纷纷停住,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喝道:“你是什么人?”那袒背汉子缓过劲来,将包袱交到左手,道:“大侠贵姓?”莫之扬笑道:“小可莫之扬,你可叫老红么?”那汉子喜道:“小的正是老红。”
五名叛军听了二人对话,均心下大惊。安禄山之女安昭与一个叫莫之扬的私奔了,这事在叛军中十个有八个知道。都说那莫之扬武功如何如何高强,谁想到真的遇上了?五人一嘀咕,转身便跑。老红道:“莫大侠,不能让他们走了,否则,不知会来多少狼子!”莫之扬心想不错,追上前去,一剑一个,片刻杀了个干净。山坡上众难民在树丛草隙间瞧得清楚,一齐欢呼着跑下来,将叛军尸身踢了一通,簇拥到莫之扬身边来。几个孩子翻着老红的包袱,抖出几十个青稞馒头,顿时抢成一片。莫之扬道:“不要抢,分着吃!”老红本笑嘻嘻地望着众孩子争抢,这时喝道:“听大侠的,不要抢了!”众难民倒是听他的话,一齐停下,有的将抢到手的馒头塞回包袱中。
老红道:“今日失了手,让狼子瞧见,若非莫大侠搭救,小的和这一班乡亲全没命了。来,我们给大侠磕头,谢他救命之恩。”他一跪下,难民忽喇喇跪倒一大片。莫之扬连忙还礼,请众人起来。众人移步到山坡树林中,将馒头分了,一边叙话。莫之扬、安昭问起老红端的,老红还未回答,有个大孩子道:“老红大叔呀,本事可大呢,妈的狼子抢走我们粮食,老红大叔便一回回装成要投军,狼子不留心,他就偷吃的跑回来。”这小子说话之间,嘴中掉出一疙瘩馒头,忙噤声低头,飞快地从脚丫子上拣回来,放进口中。
老红叱道:“死狗剩乱嚼,我有什么本事?这位莫大侠才有本事。今天不是他俩呀,狗剩就不难见到你爹啦。”狗剩笑道:“我爹嫌我没长大,不愿见我呗。”
安昭没听清,随口道:“狗剩小兄弟的爹爹在哪?”狗剩虽狡黠无赖,见安昭如此人物,却也不敢胡说,老老实实道:“我爹爹死了。他是睢阳的兵,过去跟着张将军,后来张将军调防,新换的将军***无能,城让叛军破了,我爹让叛军杀了。我真要见我爹,也只有到阴曹地府里去。”莫之扬问道:“睢阳城让叛军破了么?”狗剩道:“这都快一个月了,莫大侠还不知道么?妈的叛军是喝臊马奶长大的,打起仗来野得很。”摇头叹息,十几岁的孩子倒像个大人一般。安昭歉道:“小兄弟,对不住,我不知是这样。”狗剩冷哼一声,笑道:“那有什么?我爹死都死了,可惜这里离睢阳二三百里,不然我真想去找我爹的尸骨回来。就是让叛军也杀了,也好给我爹爹做个伴儿。”咬了一口馒头,脸上绷起一根青筋。莫之扬拍拍他肩头,好生黯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却听老红道:“狗剩小子,你不知道,睢阳又给大唐官兵夺回来了!”众难民一齐停下吃,纷纷问道:“真的?”
老红道:“千真万确,你们猜怎么着?张巡将军调防之后,跟着哥舒翰元帅。那哥舒翰老糊涂,连打败阵,吓得节节退却。张巡将军早就耐不住了,听到狼子破了睢阳,即带兵杀回,抢回睢阳,已经七八天了。这几日狼子兵攻打睢阳,却给张巡将军打得屁滚尿流。”众难民大喜,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狗剩怕消息不实,问道:“老红大叔,你没骗人罢?”
老红道:“我骗你小兔崽子么?这些狼子兵这几日尽议论这些事,能假的了么?”狗剩双目熠熠,忽然问道:“你没听他们说南八怎么样么?”
老红笑道:“当然听到了,南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不过,狼子兵说起他来,可都是骂着娘的。”
莫之扬猛听到南八的名字,心下激动,问道:“狗剩兄弟,你认得南八将军么?”狗剩“嘁”道:“我什么玩艺儿,能有福份认得南八?我爹说过,南八是天下第一号英雄人物,他叫我长大当南八那样的人,大喝一声,就震死成百上千狼子兵。还有上万的狼子兵没被震死,却吓得屎尿交加。”众难民均凛然。
莫之扬笑道:“狗剩兄弟,你爹说谎了,南八是了不起,却也没那么厉害。”狗剩“霍”地站起来,瞪眼道:“你才胡说!南八就那么厉害!你又没见过他,别看你杀了几个狼子兵,比起他来,却差得远啦!”老红叱道:“狗剩兔崽子,你发什么昏?”一巴掌向他面上打去。
莫之扬伸手抓住老红手掌,压了下去,对狗剩道:“我还真不骗你,我不但见过南八,还和他在一块儿吃过酒,打过坏人。”狗剩张大嘴,忽地“啪啪”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央求道:“莫大侠,我贱嘴没边儿,你别生我的气,快给我讲讲南八的事儿听听。”莫之扬笑道:“你那么想知道他的事?”狗剩急道:“我做梦都想,我今年十四了,连我爹我都不佩服,就佩服南八那个家伙!”
莫之扬听他这样说,刹那间百感交集:“我屡得奇缘,学得一身武艺,本要率万合帮抗击叛军,谁知李璘却按兵不动。帮中弟兄跟随他,早晚要与叛军打仗,我何不早行一步,到睢阳去助南大哥守城?”转头望望安昭,两人心意相通,安昭点点头。莫之扬转向狗剩道:“小兄弟,我不但会给你讲他的事,还可以带你去见他的面儿,你信不信啊?”狗剩“啊呀”一声,倒头便拜。其他孩子纷纷嚷道:“也带我去!也带我去!”只有路生道:“我要陪着奶奶。”莫之扬道:“睢阳虽不远,但总有二三百里,你们都还小,我只能带狗剩兄弟去。”其他孩子都给激起向往之心,连连央告。狗剩发了性子,吼道:“瞎嚷嚷什么?你们以为自己是省事儿的么?等我回来,说给你们听!”他是这群孩子的头儿,晃一晃拳头,果然没人再敢吱声,均懊丧地吃馒头。莫之扬看着有趣,与那老红攀谈。
老红道:“我三岁时爹妈全死了,是这村的大娘大婶们拉扯大的,莫大侠,我要管这一二十口不要饿死,不然也要跟着你去哩。”莫之扬心有所感,叹道:“老红兄,我算什么大侠?你才是真的大侠!”
是夜,莫、安二人就宿在这荒岭草棚之中。第二日一早,与众难民辞行,领了狗剩向睢阳而去。老红率众老弱病残直送出五六里,方依依而别。
其时各地村落已不成样子,到处见到残垣断壁,荒院乱茔,至于野狗食人尸首,黄鼠狼野狐出没,寻常之极。那狗剩看得多了,并不在意,倒是莫之扬、安昭忧心忡忡。本来到睢阳二三百里的路程,两人轻功了得,只大半日尽可赶到,但带了狗剩,走到第三日晚,离睢阳城还有三十余里。安禄山、史思明大军早将睢阳四下围住,但见四野之内,处处营火。莫之扬骂道:“睢阳城才多大点地方,叛军这样相逼!”安昭道:“兵家之地,无大无小。睢阳是打开江淮要道的大门,看这情势,他们是一定要拿下这座城池的了。”莫之扬不禁担忧城中的张巡、南霁云等人,道:“那个永王,只知道养精蓄锐,他李家江山,自己不放在心上,倒是别人替他们死守!昭儿,你们都累了,咱们明日进城去罢。”安昭道:“看这样重重包围,狗剩不会武艺,白天决难进城,不如今晚就进。”狗剩兴奋不已,说道:“今天我就能见到南八那家伙啦。”
三人远远躲开营火,走了一个多时辰,已见到睢阳城。却见城上一片安静,只在一城门楼角上点了一堆火。城下叛军更多,忙忙碌碌正在连夜修建工事,制造云梯。莫之扬低声道:“咱们寻一处人少的地方,爬进城去。狗剩兄弟,不要弄出什么声响。”狗剩点点头,道:“晓得。”三人蹑手蹑足再走了里许,已到城下,见城垒遍地都是。莫之扬着安昭、狗剩二人小心,当先领路,穿过叛军营地。狗剩年已十四,但所历之险之奇,以今夜为最,眼见叛军营帐中有的透出灯光,有的传出鼾声,不禁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忽然脚下叮当一声,踢到了一件长弋,叛军顿时警觉,喝道:“谁?”十几人循声过来。
莫之扬一扯狗剩,道声:“昭儿,走!”几步掠到城下。叛军见不过三人,围上前来。一个小官喝道:“什么人?”莫之扬骂道:“杀你的人!”脚下一点,剑光闪出,那小官还没看清,胸膛已被刺了个对穿。剩下的十几个值夜叛军呼喝着冲上。莫之扬叫道:“南霁云大哥,小弟莫之扬来了,快放绳下来!”说话之间,又捅翻三名叛军。安昭也出剑杀了两人,那狗剩见了这阵势,不仅不怕,反觉得兴奋难抑,抢起一个死兵的钩镰枪,叫道:“你***,来呀!”见一兵被安昭踢倒,方欲爬起,上前一枪扎入他后背。这当值的小队一共十二人,不一刻死了六人,剩下的六人大叫:“脱皮豹偷袭了!脱皮豹偷袭了!”叛军各营人声大乱,前沿上的纷纷冲上来。
原来两军对垒,无时不刻不小心谨慎。安禄山派尹子奇亲率大军攻打睢阳,十几日之中已攻城二十九次,次次折损不少兵将,奈何城中张巡、南霁云等人俱都勇猛非凡且智谋过人,尹子奇连一尺宽的突破口也打不开。相反,张巡几次佯装偷袭,刚开了城门,叫喊几声,待叛军仓皇迎战,却回城去了。如此几回,待叛军疲惫麻痹之时,却来一次真的,弄得气苦难言,只好下令让各营队死守各片,不得命令,不准稍离,确实证明偷袭时,再进行围杀。今夜当值的那队兵士见莫之扬三人厉害,以为是城中偷袭的先锋到了,吓得大呼“脱皮豹偷袭啦!”“脱皮豹”是叛军给张巡起的外号。这一来,叛军立即准备迎战,急忙报中军帐尹子奇处。
且说莫之扬运起剑法,杀死二三十个叛军,忽然心中一激灵,原来左手紧拉着的狗剩不见了,回头一顾,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小子竟持钩镰枪跟着安昭杀敌了。叛军虽众,可莫、安二人武艺高强,一时并奈何不了他们。莫之扬叫道:“狗剩兄弟,紧跟着昭儿姐姐!”狗剩没有听清,抄过几步来,道:“什么?”蓦地里一名叛军挥刀向他劈来,惊恐之下,大骂道:“你个老妈!”只道今日要死了,却见那名叛军忽然张嘴大叫,软软扑倒。莫之扬从他身上拔出剑来,喝道:“跟紧昭儿姐姐!”
忽听城头上有人大声道:“是神勇将军么?”莫之扬早将“神勇将军”一衔忘了,此时听了这人声音,大喜道:“六哥!是我,是我,快放绳下来!”城头上那人正是“快刀小妞”张顺,他喊道:“七弟,等我!”莫之扬笑道:“昭儿,我六哥果然在此,咱们多杀几个,好给城里守军作个见面礼!”
忽听咚咚鼓响,城门开处,一队人马杀了出来。当先一人身高八尺,雄伟魁梧,正是南霁云,冲入敌群,驰射无匹,当者无不披靡“快刀小妞”紧随其后,刀锋翻飞,骁勇无比。叛军纷纷后退,被城中守军冲撞得不成阵势,死伤无数。尹子奇听得急报,急令各营应战,一时杀声震天。莫之扬扯住狗剩,仗剑杀开一条血路,奔到南霁云、“快刀小妞”跟前。南霁云大笑道:“小相公,真有你的,咱们一起杀贼!”张顺挥刀劈翻一人,朝莫之扬一笑,又杀入敌中。叛军乱了片刻,响起号角,整顿阵形,掩杀过来。城墙上张巡瞧得分明,着传令兵鸣金收兵,南霁云指挥军队回进城门,自己断后,吊桥起处,与莫之扬、张顺等人顺利回城。
一待安全返回,张顺、南霁云跳下马来,与莫之扬厮见。南霁云笑道:“适才南某失了礼数,小相公成了神勇将军,见谅见谅。”莫之扬见他数年风雨征程,脸孔愈显得刚毅峥嵘,英雄相惜,不禁握住他手臂,竟找不到话来表敬佩之情。
众人相携去见睢阳守将张巡,张巡早从城楼下来迎上,远远便道:“神勇将军来得好哇!”莫之扬忙上前见礼。张巡敬他是皇上御封的神勇将军,也还礼。待见过安昭,其时安昭御封为“大义公主”之事早已天下尽知,张巡以礼相见,一众人来到将军府。
张巡令火头军置了几样菜,不过是蕃薯、白菜、茄条等等,亲斟了数碗酒,朗声道:“睢阳要塞之地,巡赖荫朝廷威德,收复回来,已经旬余。这十几日来与贼兵日日三五战,此次神勇将军、大义公主到此,又一场恶战。我看贼兵伤亡不下千人,值得庆贺。来,我敬神勇将军、大义公主一杯,一并喝了!”南霁云、张顺等一齐举杯,碗沿相碰“咣咣”作响。
那狗剩坐在莫之扬左侧,也不吃菜,也不喝酒,只盯着南霁云看。南霁云因问莫之扬。莫之扬笑道:“这位小兄弟叫狗剩,他说天下英雄,惟南八一个家伙。”把与狗剩怎样相遇,怎样来睢阳等事说过。南霁云哈哈大笑,道:“狗剩兄弟,南八让你失望了罢。我哪能大喝一声,就震死成千上百的狼子兵?”狗剩摸摸南霁云的大手,道:“你杀过多少狼子兵?”南霁云持酒微一思索,道:“差不多千儿八百。”狗剩吸了口气,笑道:“我真的见到南八那家伙啦。”惊喜之极。一桌儿给他逗得皆笑。南霁云道:“你回去可要给你那些小伙伴说明白,南八那家伙不是神仙,还得靠刀枪才能杀了狼子兵。”狗剩摇摇头道:“我不回去啦。今晚上我杀了一个狼子兵,我以后就在这里打仗,你们要不要我?”南霁云喜极,道:“好样儿的。你会不会喝酒?”狗剩歉歉道:“不会。”
南霁云笑道:“狗剩小兄弟,你知道不知道,今天带你来的这个家伙才厉害。本来我想收你当徒弟,你不会喝酒,就算了。”狗剩一怔,抢上去捧起一碗酒来,一口气喝得点滴不剩,抹抹嘴道:“这还算不算?”众人一齐称赞。南霁云话已出口,只好道:“算,算。”狗剩福至心灵,当即给心目中的大英雄下拜,口称师父。张巡笑道:“这一对儿呀,有一说:鲁莽师父新收野蛮徒弟。”众人皆笑,给二人道喜。
莫之扬一路过来之时就见城中守军铠甲鲜明,个个精神抖擞,士气极盛。想起以前曾得罪过张巡,此时在席间自然极力称赞。张巡谦谦如君子,推说功劳全赖南霁云、张顺等人建得。莫之扬对张顺道:“六哥,未料咱们狱中七人,飘零江湖,今日其他几位哥哥不在,若他们知道六哥今日功绩,不知会多高兴。”张顺道:“别人都好说,我最怕班二哥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什么功业,倒不放在心上,只是多杀几个无恶不作的叛军,就没枉费了七弟一番工夫。”二人想起在雾灵镇莫之扬传张顺内功心法的事来,会心而笑。众人喝了会酒,忽听城中将士跟着一个女子唱起歌来,那女子唱一句,将士唱一句,声震云霄——
谁者好汉儿郎?看我睢阳兵将。弓马齐整,刀剑鲜亮,众志成城,睢阳固若金汤。
那女子声音清越之极,莫之扬觉得耳熟,问道:“唱歌的是谁?”
张巡道:“莫将军,说起来此女子是个奇人,她师从绝世名医百草和尚,而今在军中给伤病兵士诊治,此歌乃她自创,教给兵将,以鼓舞士气。”莫之扬、安昭对望一眼,喜道:“原来是芷娇姐姐!”张巡见状,令亲兵去请。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女子,正是齐芷娇。但见她一身戎装,愈发显得美艳飒爽。齐芷娇上前道:“不知将军找我有什么事?”张巡笑道:“你的故人来了。”伸手向莫、安二人一指。齐芷娇讶然道:“怎么会?”莫、安二人站起来见礼。安昭拉着齐芷娇的手,赞道:“齐姐姐,你这样打扮,活脱脱是个花木兰呢。”问起齐芷娇因何来到军中。齐芷娇道:“义父听说睢阳被叛军攻下,气得吹胡子瞪眼,后来又听说张将军、南将军率军收复睢阳,便要投军做个随军郎中。他年纪那么大了,我怕他万一受不起劳苦,那怎么好?就想起安昭妹妹你的法子,来个女扮男装,我投军,留他与小难儿在那山里相依为命,他们搬到镇龟山后山的一个山洞中了。”莫之扬听了此言,不由心下感慨,问道:“我那徒弟好么?”齐芷娇道:“莫兄弟记挂,我出来时小难儿已呀呀学语,有义父照应,想来必不会有差。”南霁云道:“齐姑娘舍了家中老父、乳儿来军中,睢阳兵将不会忘了齐姑娘。”齐芷娇望一望张巡,低下头去,笑道:“你们才了不起呢。”
众人又吃了会酒,夜已过半。张巡道:“神勇将军、大义公主一路劳顿,又与叛军大战过,宜早早休息。”莫之扬道:“在下今后要在张将军麾下讨个差使,这神勇将军的称呼,可再不要提起。”张巡本以为二人既不愿跟随李璘,必也不愿留在睢阳,不过一时兴致,瞧瞧南霁云、张顺等人罢了。此时不由大喜过望,起身道:“两位能留下,真是天助张巡。”躬身施礼,莫之扬忙回礼。
南霁云笑道:“禀大义公主,末将借你家夫君做一夜联床倾谈,不知可否?”安昭面红过耳,笑道:“岂有不可?”张顺喜道:“那我也过去罢。”众人辞别,齐芷娇自请安昭与她同宿。
这一夜,南霁云、张顺、莫之扬联床夜话,谈起张巡如何用兵,睢阳守将怎样英勇,叛军如何屡攻屡败,三人意气风发,不知疲倦。后来由军事谈武学,直到窗纸微白,方相继睡去。
莫之扬一觉醒来,已是日出时候,见南霁云、张顺床褥整齐,原来不知何时已经起床了。听得外面喊杀声阵阵,忙穿衣起来,持剑出屋,迎面正逢南霁云、张顺与几名将官回来,问道:“怎的了?”南霁云笑道:“叛军昨夜死了不少人,今天早晨还要来送死,已经被打退了。”莫之扬憾道:“我只知道睡觉!带我去瞧瞧。”南霁云道:“今后有的好瞧,现在先吃早饭去罢。”莫之扬不依,南霁云让其他将官先去用饭,与莫之扬、张顺登上城头。
城下一片狼藉,折断的云梯、兵器、石头、死尸布满空地。叛军正往后搬运尸体和损坏的云梯。莫之扬道:“打了多久?”张顺道:“不到一刻。张将军料想今晨叛军要攻城,定下‘乱石砸狗’的办法,叛军禁不住,快快地便撤了。”莫之扬见城墙上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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