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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向惟仁报恩酬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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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回 宦公子积德救娇娃 向惟仁报恩酬爱女(2)

    再说宦萼同小娥成亲之后,叫小厮拿着二百两银子,他亲到向惟仁家谢了他送女儿之情,并告诉他不以妾礼相待,位居大奶奶之次。向惟仁夫妻欢喜不荆宦萼又将二百两银子送他买房子住,向惟仁夫妻推辞再三,宦萼不肯,他方受了。

    他正恋新婚,上马归家。到了一个人家门口,听得里面一个妇人嚎啕大哭,又是几个小孩子悲啼,一个老儿啯啯哝哝个不祝街上站着几个人,叹息不已。他下马向前相问,那众人道:“这家姓利,他儿子往湖广做买卖去了,三年总没个音信回来。他父母都老了,他撂着老婆儿女五个,又没得穿,又没得吃。老儿又老了,没挣载,一家常常捱饿。老儿说湖广流贼正多,必定是儿子殁了,要媳妇带着儿女改嫁。媳妇又不肯,说没有得丈夫的实信,如何行得。贤哉此妇,宜乎得遇宦萼相救。那老儿终日吵吵闹闹,媳妇哭哭啼啼,真是没法的事。”

    宦萼想了一想,问道:“他儿子名字叫作甚么?是那一年去的?”

    内中有一个道:“叫作利老大,谁知叫甚么名字呢?”

    又一个道:“我少时同他念过书,他学名是个升官图的图字。”

    又一个想了想,道:“他是那年八月里去的。我为甚么记得?”

    因指着他拉的那儿子道:“他头两日在我家吃过小子满月的酒,第三日起才身去了。小子三岁了,他去了整到不三年。”

    宦萼问明,上马到了家中,着人请了邬合来,把适才利家的话告诉与他。道:“我相要救他这一家,除非写他儿子的一封假信,内中封几两银子做个凭据,方可解救得。故请你来写写,就烦你送了去。如此如此说,你还在行些,对答得来。”

    他满口答应,道:“大老爷做这样阴骘好事,晚生当得效劳。”

    把书写完,念与宦萼听。宦萼喜道:“写的好。”

    即取了十两封在书内,火上烤干了,其细至此。叫先跟马的小厮领了邬合去。

    不多时,到了他门口,听得里面还呜呜的哭呢。邬合上前敲门,敲了半晌,只听得一个老儿咳咳嗽嗽扶着拐出来,问道:“是谁敲门的。”

    邬合道:“是送家信来的。”

    那老儿听见送家信,忙把门开了,问:“大爷是送甚么信的?”

    邬合道:“你老人家就是利老爹么?”

    那老儿道:“不敢,我就是。贱姓利。大老请里边坐。”

    到了房内坐下。邬合道:“我姓邬,往湖广做买卖去来,遇见了令郎,偶然间说起来,都是乡里。他的生意十分连年茂盛,赚了大钱舍不得撇下,不能就回。我的事完了要回家,他托我带了一封信十两银子来。”

    袖中取出递过,道:“你老人家收了。”

    那老儿听得儿子有信回来,又说在外嫌了大钱,已是欢喜之极。又听得带了十两银子来,又如死了又还魂的一般,喜得屁滚尿流,笑得满脸眼泪。向邬合作谢,道:“多谢大爷远远带来,谁肯?”

    听见媳妇还在那里哭,叫道:“你还哭甚么?儿子烦人带了信同银子来了,还不来谢谢这位爷呢。”

    那媳妇真像得了命的一样,眼泪也没擦干,忙走来拜谢了邬合。问公公道:“信上怎么说?”

    那老儿哈哈大笑,道:“我喜欢昏了,信还拿在手里,忘了看呢。”

    又递与邬合,道:“我不识字,就烦爷念念与我们听罢。”

    只见那老婆子听得儿子有信,也拄着拐,满头白发,不住摇头磕脑,战笃酥的,口中喃喃念着佛,也来听。谢了邬合,坐下问道:“爷贵姓?爷是好人。爷怎么认得我儿子,就肯替他带了信来?”

    那老儿道:“这位爷贵姓吴。你不要说熟话,且让吴爷念了信着。”

    邬合拆开念道:“自从前年八月离家,外面生意甚好,所以恋住,至今不得回来。屡屡要寄几两银子回家,因无的当人可托。今有邬大爷还乡,特烦带信问安,并银十两盘缠。明年三四月间一定回来,不必记挂。媳妇好生孝顺公婆,看视儿女,余不尽悉。”

    他一家听了欢喜是不用说,向邬合道谢了又道谢。那老儿道:“老爷贵姓邬,我当是姓吴。年老了,耳朵背了。”

    那婆子同媳妇絮絮叨叨,问长问短。哭一会,笑一会,问了好些话,邬合含着笑随机应变,含含糊糊的答应了几句。恐露出马脚来,忙忙的起身作别。那老儿送着说道:“爷再请坐坐,我取壶酒为敬爷酬劳。”

    邬合笑道:“多谢罢,不必费心。”

    老儿道:“多谢爷盛情,简慢爷去。穷人家连茶也拿不出一钟来,爷又不用酒。等我儿子回来,到爷府上叩谢罢。”

    邬合别了回来,又复了宦家的信,宦萼甚喜。

    果然到了次年三月,利图满载而归,阖家欢喜。到晚间,夫妻上床接风之后,讲起别后家常。他妻子从新眼泪鼻涕的哭诉,公婆如何不见音信,逼他改嫁。正要寻死,亏得带了银子同信来,才好了。若再迟几日,今生已是不能相见了。利图听了,茫然道:“我并不曾带甚么银子同信来。”

    妇人反吃惊道:“是去年冬天,一个姓邬的带来的。”

    利图次早问父亲要了那封字儿看,不知从何而来。问父亲可曾问这姓邬的住在何处。那老儿道:“我只说你必定知道,所以就不曾问。”

    他一家都是疑是菩萨神道救他,那里知是宦菩萨做的好事。倒焚香化纸,三牲五果的叩谢神恩。若果心虚,宦萼必定醉饱,何以知之?狄仁杰早朝,面有醉容。武后问曰:“卿素不饮,何得有酒色?”

    狄仁杰道:“昔臣在秦州,百姓德臣,建立生祠,或今日醉臣耳。却说宦萼腊月初旬那一日,风微日暖,他骑着马各处走了一会,到了一条小巷内,前写向惟仁在一条僻静巷内,此写巴氏在一条小巷内。此是何意?要知热闹处房子贵,穷人住不起耳。见一个院子里一个老妇人,大腊月院子里可是说话处?岂非漏空。若在屋里说,宦萼何由得见,极难下笔,方悟着开首风微日暖四字之妙。指手画脚哭着说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后生扶着他劝,有几个男人站着听。宦萼疑必有原故,打马进去。

    下马,众人看见,忙来迎着道:“老爷有何贵干?”

    宦萼道:“我才打这门口过,见这位老奶奶哭哭说说,是为甚么事?”

    那老妇一腔苦楚,见宦萼问他,答道:“我先夫姓穆,我姓巴。我四十岁上守寡。”

    指着那扶他的后生道:“这是我儿了穆富,那时才五岁。我娘儿两个,家中没一点甚么,巴巴竭竭的守到如今,他二十八岁了。还是他爹在日,就定了一个吉家女儿作媳妇,是同年生的。吉家催了几次叫娶。我儿子在银匠铺里做徒弟,一年的工银只够娘儿两个吃穿,可还有银子娶媳妇?亲家发了几次话要悔亲事,亏了媳妇贤慧,抵死不依。穷人之无力娶妻者甚多,而宦萼惟力助穆富者何故?因重在此句话上。如今亲家那里来说,女儿大了,不拘怎么,趁年底下乱岁的日子接了来罢。老爷你请想,人家这样好话说了来,我们还怎么回得他?如今就是做几件布服被褥,轿子水酒零碎使用,至少也得十多两银子。况且俗话说的,新人进了门,还要费一条牛钱呢。那里不要钱用。此项从何处来?没法了,请了他们来。”

    指着两个人道:“这是我儿子的亲叔叔。”

    又指着那二人道:“这是我两个亲兄弟,求他们帮助帮助。大家都一毛不拔。大约都是杨朱的高弟。老爷,你叫我一个老寡妇何处去折腾,勿谓老寡妇没处折腾,即小寡妇一有处折腾,便不妙矣。怎不叫我伤心?”

    宦萼向他众人道:“列位既是至亲骨肉,也该多寡帮助些才是。”

    至亲骨肉贫穷无力者何足责,有拥重资坐视而不顾者不知几许,宦萼或未知之耳。众人道:“老爷在上,我们都是穷家小户。俗话说,风吹了下颏去,连嘴也赶不上。一碗饭还奔波不过来,如何帮得起这些银子?就是些来小去帮补些,还吃力呢。实在力量不能,并不是舍不得。要有银子藏着,至亲骨肉的喜事不拿出来帮助,就男盗女娼,留着一家衔口买棺材钉。”

    宦萼向巴氏道:“他们发这样恶誓,大约都穷,也怪不得他们了。你方才说十多两银子够你绞缠媳妇了,你母子就不要添件衣服?古语说,宁添一斗,不添一口。娶了媳妇来,柴米油菜炭火那样不要添些,这又得几两银子。”

    巴氏道:“这十多两,千难万难,还没个影儿呢。再要这样算起来,一辈子也娶不成。只好得一步进一步。”

    宦萼道:“我替你打量,有三十两银子就富余了。”

    那巴氏倒反笑起来,道:“拿我老婆子卖了娶媳妇,也没人出三十两银子。”

    宦萼叫小厮拿过银子来,称了三十两与他,道:“这成全你儿子媳妇罢。”

    那巴氏真做梦也想不到,忙同儿子跪下拜谢,道:“老爷的天恩,叫我母子如何补报。”

    宦萼道:“你老人家请起。我怜你寡妇孤儿,媳妇又贤,故此成你美事,岂望你报?”

    又笑向那四人道:“不用你列位出钱,看是至亲,帮帮他好事罢。”

    众人道:“这是当然的,何须老爷吩咐。”

    巴氏道:“老爷贵姓?量我母子也不能报恩,只每日烧香叩头保佑罢。”

    宦萼笑道:“你问我姓做甚么?不必记心。”

    遂上马,与他四人一拱而去。古人云:臣不清,畏人知。臣清,畏人不知。宦萼可谓他人行好,恐人不知。自行好,惟恐人知。优劣便见。内中有一个认得他的,道:“这是有名行好的宦大老爷。”

    众人方知他是宦公子。后来巴寡妇娶了儿媳妇来家,知是宦公子成全了他夫妇。那吉氏果然贤慧,立了个牌位,一家早晚烧香保佑他。不题。

    再说一日腊尽春回,阳和布暖。他夫妻三个早饭罢,宦萼道:“忙忙碌碌过年遇元宵,误了我好些善事。今日晴爽,且出去看看。遇着有好事,做他一两件。”

    带了小厮出门,转弯抹角,打马正走。见前面一簇人围绕着,不知看甚么事。他催马上前,进内看时,见一个老妇掩面悲啼,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儿哟肉哟的不住拍哄。一个凶暴壮年小伙子在那里大骂道:“我拿着饭白给你这老杀肉的吃,做甚么事,把个孩子跌得恁个样子,遂了你的狼心狗肺了。”

    不住的大叫大骂。

    你道这少年姓甚名谁?他骂的是甚么人?他姓卜名校,是卜通的一个族弟。十岁丧父,亏他母亲阙氏,织麻纺线,养他成人。他自幼无父教训,阙氏只此一子,未免娇纵太过。他并不知母亲是何物,如同奴婢一般,任情呼使。稍有违误,轻则大骂,重则抡拳。阙氏被他降服惯了,叫东不敢往西。他尚不遂心,无日不见教几句。

    他到了十三四岁,在外边挑个菜担子,每日挣几文钱来帮补。这阙氏口挪肚攒,积了十数年,凑得十数金。卜校到了二十五岁,替他娶了个媳妇伍氏。这伍氏好吃懒做,生性惫赖,与这卜校真是天生一对,地长一双,也并不识婆婆两个字是甚么东西。他一日惟有高坐,闷了来同邻舍家妇女们去闲嗑牙,困了睡上一觉,便是他的事务。一日烧茶煮饭,扫地关门,无样不是阙氏去做。他此时年也老了,一日到晚来服侍儿子媳妇,稍有闲空,也要歇息一会,不能纺织了,专靠儿子度日。好不好便不许他吃饭,因此越发怕他无比。

    卜校生了个儿子,这日是他周岁。他丈人、丈母、舅子送了些鱼肉酒面来,阙氏忙了半日,整治款待众人,儿子媳妇陪着大吃。吃完之后,众人散了。阙氏收了些残汤剩水,将就吃了些。卜校、伍氏这日未免起得早,又陪着众人着吃了几杯早酒,醺醺然要睡午觉,把孩子交与阙氏。抱他在门首,坐在一条矮凳上,哄他玩耍了一会,那孩子就睡着了。

    阙氏有年纪的人,又辛苦了一早起,不觉舂了个盹,失手把那孩子就掉在地下,把额上油皮跌破了些。那孩子喳的一声大哭起来,阙氏惊得慌忙抱起。卜校、伍氏正睡得受用,梦中听得孩子哭起来。一惊醒,夫妻从床上跌跌滚滚跑出房外,见阙氏抱着孩子替他揉头。那伍氏连忙接过去,看见跌榻了有指顶大的一点油皮,抱着说道:“我的儿啰,心疼死我哆。我就知道叫这老杀肉的抱着不好,果然跌得恁个样儿,却趁了你的心了。就同我们大人有仇,拿着恁点孩子作践。也不当家,明化化的神道的眼睛看着你呢。我的儿哟,吓坏了你哆。”

    嘴对着嘴,啐呀啐的替他收惊,尽着拍哄,一面嘴里不住的咒骂。那卜校那里还依得,将阙氏打了两拳,还不住跳着大骂。宦萼问人是甚么缘故,他那邻舍有不忿的,将他家事向宦萼细说。

    宦萼听说他骂的是母亲,心中大怒,骑着马到他跟前,喝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一个母亲,那是骂得的么?”

    卜校看了看,要是别人,他也就动粗了。因见宦萼体统尊贵,不敢放肆,说道:“他就是我母亲,他该跌我的孩子么?”

    宦萼道:“你养的,你就知道心疼。你是他养的,倒不心疼他。你别的不知道罢了,你想想他十月怀胎,三年乳哺的恩,可是忘得的?况且你从小无父,他养活大了你,替你娶妻生子。你今日不能孝敬他,倒打骂他,你不怕天雷劈脑子么?”

    卜校哈哈大笑,道:“天高高的,那雷也管不着我们这些闲事。至于说十月的怀胎是他的恩,那有甚么恩处?你道他好意怀我的么?”

    奇想,描写逆子心肠口角,妙甚。复笑道:“那是他俩口子图快活,朝死里弄,误打误撞,把我弄在肚里,他不怀着怎么样呢?又不是私孩子,他肯用药打掉了么?说他三年乳哺,他养下我来,图我醒眼,给他解闷。他不给我吃,难道饿死我不成?况且奶是他身上出的,还费了他半个钱么?他就不给我吃,他怕胀得疼。”

    愈想愈奇。宦萼听他说了这些话,又是那气,又是好笑。驳他道:“我听得你从小没了父亲,不亏他养活你么?”

    卜校道:“我十岁上老爹才死了,我吃的穿的都是我爹的,他那有本事挣钱养活我呢?阮籍云:“禽兽不知有父,犹知有母。”

    人生天地间,不知母者,禽兽不若,卜校之谓。我十三四岁就卖菜,挣了钱回来养家。就算他养了我二三年,我今也养了他十几年,还扯不得直么?”

    宦萼又道:“你的妻子是那里的,难道不是他替你娶的么?”

    卜校道:“这话超发出奇了。他既有本事养儿子,不替我娶老婆?他好意替我娶呢,他图我养儿子替他传代。真是这话越发出奇了。我的儿子是个宝贝一样的东西,他不小心的抱着,头上的皮都跌塌了,要他做甚么事?拿饭养狗也替我看看家。这样老没用的,白拿饭给他吃,是为甚么?”

    那阙氏先怕儿子打,不敢回言。此时见宦萼在跟前问话,谅他不敢动手,哭着说道:“我虽老了,做不得甚么,不拘到那里去替人家烧锅扫地,也挣得一碗饭吃。再不然沿街叫化,也还舒心些。你不要我,我去就是了,何苦一日打打骂骂的?”

    卜校大怒道:“你要去,你当是我要留你么?”

    一手拉着他的膀子,一手掐着脖子,往外一搡,一交跌得老远。骂道:“夹着你的老走。再要上我的门,把胯子踢揸了你的。”

    宦萼大怒道:“反了,反了!天地间那里有这样的事。”

    忙叫小子们快把那妈妈扶起来。宦萼正要发作,只见那妇人向卜校道:“你叫他往那里去,知道的是他坏,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做媳妇的挑你容不下他呢。再者,他别的做不得,留他在家里服侍使唤也罢了。你撵了他去,这些粗夯活计,我是不会做的。”

    卜校道:“你放心,世上有累死人的活计么?死了王屠户,还连毛吃猪。他去了,不拘甚么事,我都一揽干包,全全做的,你只管先坐着受用。他不能孝母,却能孝妻,真孝夫。然而世上恐此等孝夫不少。叫他去,且落得冤家离了眼睛。”

    宦萼先听得媳妇要留婆婆,还当是好意。以为儿子不孝,媳妇若贤慧,还打算劝他母子和好。不想后来的话是要留下当奴才的意思,忍不住笑道:“这样的禽兽,他夫妻只算得枭獍,如何及得别的禽兽。同他一般见识做甚么?”

    又问他一句道:“你的母亲你当真不要他么?”

    卜校道:“汉子家说话,可有三心二意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宦萼见阙氏还在地下哭,向他道:“老妈妈,你不要哭了。我府中家下人有几百,何争你一个。你到我家去,一点事也没有你做的,一年穿吃不用你愁,我都给你。你老了的时候,我买棺材发送你。这样不孝的奴才,你稀罕他做甚么?”

    叫小子送他老人家到家去。

    那阙氏见宦萼收留他,满心欢喜,也不哭了。还要进去娶他的破衣旧被之类,宦萼道:“不消了,你到我家,怕没有么?”

    小子们领着他去了。宦萼忿忿然也上马而去。旁边看的众人无不啧啧赞他的好处。

    阙氏到了宦家,宦萼吩咐管家婆司富替做了一身衣服被褥之类,命每日好生管顾他的饭食。那阙氏受了一生的苦楚,还要受儿媳的凌辱。今日忽来饱食暖衣,一毫的事也无,终日高闲自在,感恩无际。每日早晚当天叩首,保佑宦恩人福寿绵长,子孙繁衍。又求告苍天,不孝儿媳早赐报应。他这一点虚心,上苍岂不鉴察。他过了些时,身子闲不过了,帮这家浆洗浆洗,帮那家抱抱娃娃。众家下妇人见他活动些,没一个不怜爱他。这个替他做鞋脚,那个送些东西吃,其乐无比,终日惟有嘻嘻说笑,一点忧愁烦恼都没有了。但想起儿子媳妇来,气恨不过,就当天叩一阵,咒骂几句。

    且说卜校自撵了母亲去后,他果然殷勤之极。当日阙氏在家,他一毫也不相帮。如今一应的事都是他做,总不惊动伍氏,伍氏惟有抱着孩子玩耍。他忙忙收拾了还要去卖菜,十分勤快。间或伍氏懒动,或身子微有不快活,晚间回来连净桶都是他倒。他原说过一揽干包。阙氏养他一场,也不曾受这样服侍一日。

    如此过了月余,他夫妻二人坐着偶然闲话。伍氏抱着那孩子玩耍,道:“老婆子去了这些时,倒觉得眼睛清静些,像拔了肉中刺一般。”

    卜校道:“我只巴不他死,他偏不死,就像我眼里疔疮。如今去了这些时,真是拔去眼前钉了”伍氏道:“只怕那人家留他住厌了,又送了回来,怎么处?”

    卜校道:“他还想回来么,今生不能够了。可是人说的,腌韭菜入不得畦了。他要来,我不说别的,只说他虽然年老,到底是个妇道家。到人家去了多少时,知道养汉没养汉,肯留着玷辱家门么?他自然站不住,少不得去寻头路。”

    伍氏笑道:“你好头好算计。”

    二人说话之时,正天清日朗。忽然一阵暴风,乌云陡暗,雷声隐隐。他二人还不觉得,那雷渐渐在他房顶上转响,那卜校、伍氏也就有些心惊肉颤。忽一阵硫磺气,一个大闷火光大亮。一声劈雳,震地惊天,把他两间房子并家中所有烧得精光,一墙之隔邻家丝毫未动,将他三人提到街心,衣服皆不知何去。卜校烧得乌黑,身上批了四个大红字,有认得的说是不孝逆子四个字。那孩子也烧焦了,父子死在两处。

    那伍氏震死了好一会,重复醒了过来,赤着身子,浑身皮肉皆被雷火烧糊。虽还未死,却动不得,睁着两只大眼睛,并不一眨,嘴里吆吆喝喝。那街上来看的人拥挤不动。那伍氏上下无一丝遮身,有看不过意的,脱件布衫撂了,替他盖着下身。

    他震得疯疯颠颠,将他夫妻忤逆不孝的事,从头细述。他父母知道了,抬回家去。一到了屋里,便浑身疼得要死,叫喊连天。抬街上,又歌又笑又哭。向人诉说他夫妻的这些妙处,身上便不觉疼。夜间抬进屋里,就疼得乱叫。他父亲没奈何,只得搭个小席棚在街上,叫人守着他。他也总不吃东西,便溺遍身污秽,过了七日才死了。

    他父亲买了口棺材装了埋葬。刚葬了,忽一个大雷将坟击开,棺材劈得粉碎,那尸首越发烧成一块炭。他父亲不敢再埋,弃了回家,倒不如卜校没人收葬抛弃了的省事。这是忤逆不孝的儿子媳妇的样子。人生世上的罪,可还有重似不孝的。古云:万恶淫为首,百行孝为先。

    岂可不自为警剩有一调驻云飞感叹世间的儿女,道:父子深恩,富贵场中间有人。若得儿孙顺,须是亲荣盛。噫亲老更家贫,尚何尊敬。忤逆多般,陌路还犹可。叹那孝字,而今有几人。

    那宦萼知道了此事,满心畅快,道:“天地神灵应至此也。”

    阙氏听得儿孙媳妇被雷击了,媳妇又是这样死法,不但毫不悲戚,忙向天叩了有数百个响头。就有好传新闻的刻出劝世文来卖钱,传得通国皆知。后来阙氏老故,宦萼殡葬了他,做了一件全始全终的好事,此系后话。

    再说宦萼偶然一日道:“我这些时不曾到城南去,今日去走走。”

    遂乘马带着小厮走到了油房巷口,见一家出殡,十分热闹,有许多绅衿步送。那内中有宦萼认得的人,下马唤住,问他是谁家,那人说是单于学的妻子。

    你道他妻子死了,为何有这些人送?这单于学他心地倒也豪爽,但性情酷好戏谑。他虽不能称作大通,也还不是一块白木。他家资富厚,娶妻甄氏,是个儒家之女。生得端庄秀丽,识字知文,不悍不妒,真是个四德兼全的贤妇。又有三个妾,一个姓红、一个姓黄、一个姓白。单于学把他三人比作三种牡丹,红氏称为一捻红,白氏称为玉楼春,黄氏称为姚黄。还有两个通房艳婢,一名花须,一名花蕊。这几个虽算不得绝色佳人,也都还有几分的姿色。

    单于学恃着有一根成文的阳jù,在这些妇人中昼夜钻研,犹不满意,还在外边眠花宿柳。因作丧过了,那阳物进了阴门,未及交锋,早已败衄。

    他当日戏水氏时,虽说不济,也还有十来抽的本事,后来不知自检,还恃勇前驱,竟弄成了个自反而缩,任你百般搏弄,总伸不出来,他是个在此道中用功的人,而且家中摆设着这些花枝般的娇妻美妾艳婢,终日眼饱肚饥,如何过得?心中着急,四处寻人医治。费了许多银钱,吃了无限药饵,薰蒸洗泡,无样不治过,全然无效。

    偶然听得人说有个外路来的道人,姓翟号叠峰。谓如蝶蜂之贼也。在街上卖药,自夸善能壮阳固本,有养龟妙术。单于学听见这话,犹如天上降下一位真仙来救他一般。寻到他寓处,求其救治。敦请了来家,许他重谢。

    谁知这贼道是个淫坏不堪的恶物。他不知在何处学来的许多的异方,与人治病,颇有奇效。更有几种极恶的方儿,说起来令人切齿。但有人请他到家,他见有妇女,狡计多端,定要被他淫污了才罢。

    他有一种末药,名为自送佳期,不拘酒中饭中茶中,暗暗与妇人吃下,使阴中深处热痒难当,任你抓挠抠挖,再不能止,定要同男子交媾之后,方才止得,不然就抠烂了也是无益。

    更有一件药物,也是制成的面子,名为美女自解裈。将些须放在净桶中,妇人去小解,热尿一冲,那药气一蒸,更加利害,阴中不但奇痒,且要浮肿得翻将过来,非阳物泄去火气,断不能愈。他这卖春方的人,小户人家用他不着,请他的自然都是乡绅富室姬妾众多之家,他住久了,买通了他家狡童奸婢,便暗暗下手。

    或有那正经妇人,虽痒死不肯辱身的,他还有一种迷药,也是细末子,不拘饮食中与人吃了下去,便昏昏沉沈,四肢动不得,口中说不得,任他淫媾。那大人家妇女,深房邃室,他如何得见,就行此恶术?他只先勾上了一个或是贪淫的仆妇,或是那好弄的丫环,大约丫鬟无有不好弄者。便替他做事。他也奸过无数良家妇女,他不但有好春舌可以鼓动好淫妇人,且自己养得那龟有七寸余长,又粗又久,可以通宵不倦,所以贪淫妇人经过他一次,死心塌地恋着他。

    不想这单于学该倒运,请了他来家,细道病原,求他医治。他道:“贵恙乃少年时斫丧太过,阳气虚弱之故,非一朝一夕可以奏功。必须静养百日,早晚服药调理。还得两个少壮妇女,常常按摩丹田涌泉二穴,子午卯酉四时,两处呵气食顷,使他少年壮阴之气上下齐攻,引阳气归于肾经。百日之后,不但坚举,且大胜往昔。须得居士到外边来住,待贫道看着他们作为方可。”

    单于学大喜,连声道谢。若大愈后,许其重谢。就吩咐取两副铺盖到书房中设下。

    那三间书房是一明两暗,东一间他同道士睡,西一间作丫头的卧处。小厮们都打发出去,叫了花蕊、花须来服侍。须臾,送上酒来,二人对饮。翟道见了两个丫头,好生动火。吃完了酒饭,翟道开了一个药单,叫打了药来炮制丸药。无非是参苓、桂附、肉苁蓉、淫羊藿、虎胫、鹿茸之类。又叫单于学仰卧在榻,翟道教那二婢如何搓抹,如何呵气。那两个丫头虽然骚浪,到底是少年女子。见道士在傍看着,未免有些羞涩之态。单于学道:“翟道爷是有德行诚实君子。你们羞甚么?”

    他二人只得依方呵摩。到了三鼓子刻,又叫起二婢如前作用,过了一宿。

    次日,这贼道有些按纳不祝见两个丫头呵时,不住望着他微笑。那丫头也红着脸,低着头笑。翟道越发魂销,想道:今晚下手罢。他到了酉时,看着单于学做完了工夫,掌上灯来吃酒。饮了一会,翟道推辞不用,单于学斟了一杯,亲奉与道士,道:“我敬老师一杯。”

    翟道正中心怀,接过饮干。暗将那迷药入了些须在内,也斟了一杯回敬。单于学那知就里,忙双手接来,也一气饮干,翟道道:“两日二位姐姐也辛苦了,每人也用一杯。”

    将单于学的杯同他的杯满斟了,也暗入了药,递与二婢。他两人不肯接,道:“我们不会吃。”

    单于学道:“道爷赏你,怎么不吃?”

    二人只得接过吃了。翟道道:“酒止了罢,居士安歇养神要紧。”

    单于学依他,便各自去睡。那二婢也往西间去了。

    约有一个时辰,翟道知药性已发,悄悄下床,走过西屋,种火上前点上灯。见着那二人时,在一张床上并枕而卧。将被掀开,见他都穿着衫裤,以便夜里起来服侍主人,翟道替他都脱光了,灯光之下,见二人体白如玉,又拿灯照看他二人的阴户,真个可爱。尘柄突兴,就爬上花蕊的身上,弄将起来。那丫头似梦非梦,朦朦胧胧,心中虽觉有人弄他,却动不得,说不出。他自从主公阳痿之后,有多半年不尝此道。今遇着这又粗又大又久的妙具,且战法高强,真乐到不可言处。

    翟道弄了一会,又到花须的身上去弄。周而复始,足足被他弄了一夜。蝶蜂所采者,花之须蕊耳,故二婢先为其所淫。五更药力将解,他才回到东间去睡。

    天亮时,两个丫头醒转来,各人自思夜间之事。难道是做梦,却像有人压在身上一般。觉得胯中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淫液淌了两股,连褥子都湿了一块,心中甚是疑惑。忽然想起睡时穿着衫裤,此时如何脱得精光,越发吃惊。两人互相细问梦中情景,所遇皆同,猜测不出。只得起来,忙梳洗了,到主人处,以待卯时摩呵。

    那单于学也到日出方醒,见翟道在床上打坐,说道:“昨夜失眼睡着,误了子时的工夫了。”

    翟道道:“日间卯午酉三时行得到,也就罢了。夜间不但居士劳顿,即他二位起倒也甚辛苦,可以不必罢。居士倒不如夜里安卧,养了神气更好。”

    此时翟道放个屁,单于学都是要钦此钦遵,也就反以为实。午时又摩呵一阵,单于学觉得浑身通畅,不觉睡去。

    花须、花蕊也偷空去西屋里闲坐,想起昨夜的事,又受用又动疑。花蕊问花须道:“我梦见的有多长多大,与爷的虽差不多,却一次的功夫抵得他几十次,你觉得怎样。”

    花须道:“我同你梦的一般,不但长久,又弄得在行,下下皆中痒筋。我们今日夜里睡醒着些,再要梦见,明明白白的受用一会,不强似昏昏沉沉的么?”

    花蕊道:“不要讲折福的话。夜间要做这个样的梦,也就是造化了。”

    正说笑着,那翟道见单于学睡着了,走过来要调戏他二人。见了低声笑道:“我有一件疑惑的事来问你二位,我昨夜梦见到这屋里来同你二位睡了一夜,你们可曾梦见么?”

    两个丫头正疑惑这事,听了便道:“我们也梦见来,道爷你细细说来看可对?”

    翟道笑道:“我说了,你二位不要见怪。我梦见走过来,你二位都穿着衫裤,我替你们脱了,轮流着弄了一夜。”

    指着花蕊道:“你的身子瘦怯,两个小小奶头贴在胸前,下身微有几根矜毛,大大一个花心,里面倒干爽,抽着紧紧的,甚觉有趣。”

    又向花须道:“你比他胖好些,奶头虽大,却圆紧紧的好,底下好件宝贝,真像个馒头一般,紧紧揪揪,指顶大的一个花心吐着。弄在里头,肥得有趣,抽得一片声响。弄到天将亮,我忽然醒来,却在那边床上,你说奇不奇?你们梦见的是怎样?我说的可对不对?”

    两个丫头见说的一丝不错,笑道:“你说的是,倒是我不信怎有这样的奇梦。”

    翟道道:“大约是我该同你俩个有缘,故此就做了这梦。”

    就一只手拉着一个在怀中,道:“你二位要不弃,我今夜来同你们圆圆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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