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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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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勒建议,各房不要各自开伙,趁著寒冬兼喜气,大家同席吃饭,省得各自吃各自的,各自张罗,零散又麻烦。

    其实,他建议,就等于他命令。全府照办!

    最高兴的莫过于姨妈们,可以天天和一票帅哥一同用膳,赏心悦目得更加酒足饭饱。

    “今年虽然收成不佳,你们吃的却挺不错的嘛。”希福纳吃得忒开心。

    “因为兰州比较丰饶,所以我们靠著他们,还过得去。”大姨温柔道。

    “而土匪们就靠你们,也挺过得去的。”哈哈。

    “是啊。”呵呵。

    一阵没大脑的傻串之后,是好长一段尴尬的沉寂,彷佛大夥的脑袋这时才发挥功能,想到自己刚才串出了多要命的底细。

    “这是在说啥?”寿阳眯起追根究底的犀利双眼,又开始搜集材料。“什么我们靠他们,他们靠你们的?”

    “意思是,你们靠别人的丰饶供养,土匪则靠你们来吃香喝辣。”穆勒伸筷远夹盘中最后一块酥脆烤鹅。

    “我还没吃到烤鹅。”寿思警告。

    “下回请早。”他将大块美味直往嘴里塞,才不甩她。

    “咱们这儿又闹土匪了吗?”寿阳深感蹊跷。“怎么官府一点动静也没有?”按理说,应该派兵扫荡才对。

    “很抱歉,此地衙门和土匪暗中别有勾搭。他们佯装不知地任土匪抢劫百姓,抢完后再分点红,有福同享。”

    同桌其他人暗暗相觑,对穆勒如此散漫的回应,不便置评。

    “那,阿玛也在这事上有份?”

    “很少有当官的脱得了关系。”穆勒见不得别人浪费,既然人人都停箸,他只好负责收菜尾。

    “帮我夹块叉烧酥方。”寿思急道。

    “你自己没手吗?”

    “我来帮你夹!”表哥自告奋勇,起身展现殷勤。

    不料穆勒夹取糖醋丸子失手,丸子高高落回大盘里,汁液四溅,喷得表哥一身一脸,鬼吼鬼叫。

    “你是故意的吗?”她阴森低狺。

    “人有失手。”嗯这丸子突然变得特别美味。

    “阿玛,你真的和那些狗官一样,放任土匪,好从中获利?”

    寿阳看似冷静超然,实则拳头已颤颤紧绷。扫视四周,大夥不是一脸为难,默默垂眼,就是照吃照喝,恍若无闻。隐约间,他顿悟到难以接受的事实。

    “你们都早就知道这事了,对不对?”

    他既愤怒又受伤地环视众人,更加肯定自己的答案。

    “寿阳,官场之中,有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脱得了关系。”小姨婉言圆场。“就算你阿玛也有一份,他一定是不得已的。你想想,他上头有官,下头有官,左右也都是同僚为官的。你想做清高君子,岂不摆明了要跟所有人造反?”

    “所以阿玛就同流合污。”

    寿阳决绝的冷冽,说是懂事,不如说是彻彻底底的失望。同流合污就同流合污,没什么大不了的。阿玛不爱额娘爱妓女,偏爱姊姊却不疼他,他都不在意了,跟狗官一夥与土匪勾搭,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敝?

    “对不起,我失态了。”

    寿阳恢复平日的一派孤僻,撑箸扒饭。

    “往好的方面看,近来土匪们再嚣张,也得不到多少甜头了。”席间的歌岚优雅浅笑。“这儿的百姓实在能干,懂得团结在一起合力御匪,而且本事也挺不错的,让土匪流寇们连连吃鳖,只抢到了满头包。”

    这话舒缓了方才僵凝的气氛,却引起寿思暗暗的紧绷。这女的想干嘛?

    “是啊是啊,百姓们真的满幸运的。谣传他们里面出了个很厉害的头头,带领他们习武御匪。看来这招挺管用的,那群坏蛋果然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姨妈们欣然唱和。

    “听说那个带领的,十分神秘,总是戴著面具,披著厚重大氅,连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晓得。”歌岚转向寿思,温婉莞尔。“那人好像自称兰陵王,是吧?”

    “我哪晓得。”不妙。

    “咦?王爷第一次撞见你时,不就是在兰陵王率百姓御匪的一场混战上吗?”

    始终沉默疏离的敦拜骤时惊瞪。“你是在那种场面下遇到穆勒的?”

    寿思倏地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惶惶戒备,不肯多言。

    “你跑到那里去做什么?”相较于对儿子的冷淡,敦拜对女儿的关注极为明显。

    “寿思不是离家游荡途中巧遇王爷而已吗?”姨妈们相互嘀咕成一团。“怎么会扯上百姓聚众御匪的事?什么是兰陵王?”

    “难不成”鲁直的表哥突然大嚷。“那个兰陵王,是寿思扮的?”

    “你乱讲!我哪会作这种事!”糟了!真的糟了

    “可是你近来确实常跑出去,神神秘秘的,而且,姨丈书房里的兰陵王面具,不也常被你拿去玩吗?”

    寿思被串串问题给逼住,板著小脸,力持冷淡,却惨白冒汗。

    “那个丑丑的面具就叫兰陵王?”姨妈们惊觉家里还有许多她们不知道的秘密。

    “我就奇怪寿思为什么常常一消失就好多天,原来是跑去聚集百姓练习御匪。”

    “啊,府里那个大疤护院”

    “壮壮的那个?”

    “对,他平日替寿思充当车夫,其实功夫底子很好。该不会就是他负责教授百姓武术吧?”

    “太多巧合了。”表哥同姨妈们陷入迷思。“但寿思与王爷初见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希福纳垂望无人替他添注的空酒杯底,寿阳置身事外地冷漠喝汤,此时最快乐的,大概就是沙岚、雪岚了。

    “王爷是在西行途中巧遇土匪袭民的乱局,助阵之际,发现寿思福晋也在其中,行迹可疑,因而判定她与此事必有关系。只是,到目前都还未厘清她是土匪那方的,还是百姓这方的。”歌岚悠悠抢在气炸的姊姊们之前淡道。

    “她既然拥有兰陵王面具,当然是帮助小老百姓这方的!”表哥极力声援。

    “那么,她就要负起聚众作乱的罪名了。”

    “哪有作乱,那是在助人吔。”姨妈们不服。

    “私下纠结聚众,不管是为什么原因,朝廷都得彻底查明,这也是王爷一直住在此处的目的”

    “之一。”

    希福纳偷偷加上的这句,登时换来歌岚颇凉的一个笑眼关注。

    “除此之外,我想你还忘了另一件事。”寿思最厌恶这女的,老在她和穆勒之间展露若有似无的优势。

    “喔?”

    “穆勒西行,也是违反皇命。因为他并未得到允许,可以潜到甘州以外的地方。”

    “穆勒王爷偷溜到西域!”表亲同声高唱。

    寿思怨毒地瞪著闲闲用膳的穆勒。他敢掀她的底,她就拆了他的台!大不了,同归于尽。

    “这我怎么愈听愈胡涂了?”小姨苦著脸。

    “姊姊握有姊夫偷潜西域的把柄,姊夫握有姊姊假扮兰陵王聚众作乱的把柄,互相咬来咬去,如此而已。”寿阳胡乱吃乾抹净,按下筷子,不屑地走人。“我吃饱了,各位慢用。”

    “寿思福晋,请问你指控王爷是偷溜的,有何证据?”

    “是呀,你怎么确定王爷不是迷路了呢?”

    沙岚、雪岚好笑反击,合力围剿小妖姬。

    “说得也是。”姨妈们动摇了。“他们人生地不熟的,难免走错”

    “倒是你,出现在民匪互斗的乱局里,人人都看见你事后被王爷沿路逮返甘州。加上你拥有兰陵王面具,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可狡赖?”

    “而且那些士匪和川陕流寇别有勾结,这案子一查下去,不是你阿玛包庇匪寇有罪,就是你得为聚众之事入狱!”

    咋锵一声轻响,人人顺著搁箸上碗的声息转向敦拜。

    他异常沉稳,异常静谧,神态安适得令人备觉警惕。他若有意隐藏自已,可以做到如同之前那般,与人同席却只有模模糊糊的存在。他若企图动作,那份寂静的存在立即鲜明起来。

    寿思每根神经绷到极限,无助地回视父亲深邃的凝睇。她好像知道父亲在想什么,又好像不知道。原本很有把握的事,突然全没了把握。

    “穆勒王爷,借一步说话。”敦拜突然起身。

    席上两大帅哥一离去,整桌人顿时像山中无老虎的野猴子般吱吱叫,吵得不可开交。唯有寿思,急急追在父亲和穆勒后头,奔往书斋。

    敦拜停在书斋门前,倾头斜睨喘吁吁的小人儿。

    她切切地等著父亲的回应,担忧而畏怯的神情,没了平日的别扭作遮掩,显得娇弱可怜。阿玛是不是生气了?

    “不准进来。”

    案亲冷漠的低语,如同对她宣判了极刑。她僵住,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合上门扉的背影。

    她被阿玛给摒弃在外了。

    敦拜并没有一进屋就对穆勒开门见山,穆勒也不觉得他们有必要速战速决,因此迳自鉴赏起墙上字画,再三玩味。

    敦拜凝睇角落的花瓶良久,有如陷入瓶上精绘的团纹迷宫,神思荡漾。直到穆勒悠哉晃到瓶架旁,取出后头藏挂的一张狰狞面具,敦拜才恍惚梦呓。

    “兰陵王。”

    “您打哪儿弄来的?”穆勒淡漠审析,不觉蹙眉。

    “寿思从小就喜欢有趣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我就会买给她解闷儿。”

    “拿这个给她当玩具?”

    “唐代兰陵王的大面戏,用的就是这种面具。”

    敦拜接过沉重的出土真品,端详那张骁勇剽悍的粗犷面容,若有所思。

    “相传北齐高长恭,俊丽无比,音容兼美,不足以领兵作战,威吓敌人,所以都戴著狰狞大面争战沙场,使敌方丧胆。”穆勒从容地替老丈人吟道。“大唐演出这出戏时戴的面具,没想到大清也会有人依样画葫芦,戴著作戏。”

    “王爷说得没错。”敦拜雍容转望,凌厉对峙。“我才是以兰陵王身分聚众御匪的人,不是寿思。”

    “您好福气,拥有这么贴心的女儿。”

    “我不知道她偷偷跟著我,还替我在你面前掩护的事。”

    “也难怪您会这么偏爱寿思。”穆勒把玩起案上名贵的宝墨,专注抚摩墨上雕工。“寿阳对您的信赖,远不如寿思。她根本不必问,就笃定您一定不甘愿与周遭狗官们同流合污。”

    她甚至料准了父亲必定会另有作为,积极行动。

    “她什么官场斗争都不懂,只是一心想帮我。”完全不理会自己会因此陷入何样危险。这令敦拜心疼,更是心惊。

    “她这下子,可帮出了大麻烦。您可知寿思私下在玩咒术的事?”

    “大约知道。”不过是些孩子把戏。

    “她有天分,或者应该说,她天分太好。容我大胆推测,”穆勒倏地斜眼冷睇。“寿思在玩咒术时,恐怕不小心引来了这兰陵王面具里的脏东西,紧紧纠缠著她。”

    敦拜震愕,可见他完全被寿思蒙在鼓里。

    “这是怎么回事?”

    “她每逢十五月圆,都会撞鬼。”而且似有逐渐凶猛之势。

    “所以你赶著在十五之前办喜事?”以喜气抵御阴气?

    “那是原因之一。”他不大爽地借用一下希福纳方才的说法,顺便数落老丈人处理此事时的缺失,以闪避重点。

    敦拜温顺地恭敬领受教诲,任凭穆勒的王爷气势处置。末了,才淡淡应一句。

    “由你在用餐时诱我自己招供的陷阱来看,你已经很清楚寿思就是我的要害。”

    老家伙够机伶,识破他方才在餐桌上精心铺排的一出戏。

    “既然您明白我已抓住您的要害,合作之事,您的答覆如何?”

    敦拜笑了。笑得极其俊雅,风采潇洒,翩翩流泄文人名士的秀逸。

    “你也知道,我心里有多宠我的女儿。”

    “不错。”

    “但我可没兴趣宠女婿。”

    果然。穆勒无聊地仰头长叹。希福纳说得没错,这个敦拜没有表面那么温驯可欺,他只是非常擅长隐忍,不轻易发狠。现在可好,爪子终于伸出来了。

    “你的确抓到了我的要害是谁,我也同样明白你的要害是谁。我又何必受你威胁,乖乖与你合作呢?”敦拜笑眼弯弯,煞是和蔼。

    “因为寿思有危险,而且只有我能保护她。”该死,他竟只剩这种烂招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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