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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演上官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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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秦钺,我对那个死于一千多年前的不幸女子——上官婉儿有了一种强烈的亲切感。甚至觉得,我就是她,她就是我。编剧设计这个角色,本来就是为我安排的。

    我向导演提出要见一下编剧。

    导演笑:“你要见夏九问?那可是个出了名的狂狷,脾气比我还大,可不是什么人都肯见的。”

    “请给我他的电话号码。”

    电话由夏九问本人接听,语气很不耐烦:“什么人把这个号码给你的?”

    “上官婉儿。她告诉我你曲解了她,要我代她理论。”

    “你在胡说什么?”

    “婉儿最大的特点并不是才华横溢,而是委屈求全。她自幼随母进宫,成长于掖庭,以罪女之身获宠于武后,凭的可不光是才气,还有心机。你把她写得过于简单平面了,这不可信,也不符合事实。”

    对面沉默了许久。当我以为他已经把电话挂了的时候,他却忽然重新开口:“我们,可不可以见个面?”

    见到夏九问,我觉得他并没有人们传说中那样特立独行。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轻人,胡子头发都比别人略长一点,眼光也更犀利一点而已。

    一见面,他便说:“早知道是这样漂亮的一位小姐约我,我该早点跑出来。真真差点铸成大错。”又故意退后半步凝视我“很面熟,让我想想什么地方见过你。”

    我笑起来:“‘这位妹妹好像见过’?不不不,我不是绛珠草,你也不是贾宝玉。”

    说得他不好意思起来,羞颜道:“你不像是演员。”

    “不错,我的第一职业是记者,演员只是玩票。”我笑“你也不像是编剧。”

    “那你说我像干什么的?”

    “相面师。”

    他笑起来“原来是半个同行,难怪伶牙利齿。导演选你演上官婉儿,可真是找对人了。”

    “上官婉儿才不会像我这么出口就得罪人呢。”

    “哦,那你认为婉儿应该是怎么样的?”

    “她是不同凡响的,是唐宫里最特别的一位,最靓丽的一笔。她与武则天有杀祖杀父之仇,却报以肝胆相照,剖心见诚,为她奉献自己所有的智慧乃至青春。她的个性思想,常人难以企及,她绝不仅仅是武皇的应声虫,面目模糊,言语枯燥;不,正正相反,她是所有大明宫里的女子无法与之媲美的,最光彩夺目的一个,因为她根本就不屑与别人相提并论。后宫里的女人,从宫女仆婢到嫔妃皇后,无不依附男人而存在,卖弄着自己的风骚与美貌,只有她,却不是以脸蛋,而是以头脑存在、胜利、以至荣登女宰之位。”

    我慷慨陈辞,滔滔不绝,就上官婉儿这个角色的个性与命运同夏九问讨论起来,不断发生新的争执,却也不断发现新的灵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在我们的讨论过程中,随着婉儿这个人物形象的逐渐具体鲜明,我们头顶的灯光也渐渐明亮起来。

    夏九问忽然赞叹说:“你的长发真美。现代女孩很少有这么好的长发。”

    我微笑。一个女孩子在接受赞美的时候除了微笑,是不需要再做任何其他表示的。

    要说这头秀发,还真是我的骄傲。从三岁起,母亲便教我如何保养头发,每年春天修一次,只剪短数寸,不使发梢卷起为准。她说,头发是女人的第一件武器,缕缕青丝如情丝,最牵系人心的。母亲就是靠一头青丝牢牢缚住了父亲,我这万缕情丝,却还不知将系向何人呢。

    想到这个,我不禁脸红。

    夏九问越发看得呆住。

    那眼神是我熟悉的。从很多个看黛儿的男生的眼中,我见过这种忽然变得渴望的眼光。如今它属于我了。

    我低下头去。

    离开咖啡室,夏九问坚持要送我回家。

    在门口遇上刚刚下班回来的黛儿,见到九问,转眸一笑:“这位就是”

    我不等她说完,赶紧打断:“对了,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编剧家夏九问先生。”

    黛儿惊讶:“这样年轻?真是没想到。”樱桃小口张做“o”型,表现出恰当的惊讶与赞叹。

    也许并非有意,只是黛儿的媚态已成习惯,只要见到男人,忍不住地便要耍几分手段出来。

    我回顾夏某的反应。他却只是淡然一笑,对黛儿的美丽视若无睹。

    黛儿向我抛来诧异的一瞥,仿佛说这个男人莫非是个瞎子?

    我暗暗好笑,这还是自认识黛儿以来,我所见的第一个对她不买帐的男人。可是就是这个男人,刚才曾盛赞我的秀发,即使现在,他眼中写满的爱慕赞叹也不需要多么有心的人便可以读得出来。

    他就这样脉脉地看着我说:“明天,还可以再请你喝咖啡吗?”

    门刚一关上,黛儿已大叫起来:“天,你打哪里找出这么绝的一个人来?又有才又有貌又有名又有心,简直十全十美,百里挑一。”

    “真这么好?”我取笑黛儿“比子期如何?”

    “那还差那么一点点啦。”黛儿大言不惭。

    我们相拥着笑做一团。

    我问黛儿:“子期向你求婚了没有?”

    黛儿一窒,神情忽然黯淡下来,半晌,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元宵节他会带一个团去桂林,只去三天,打算带我一起。还不知道你哥哥会不会放我假?”

    “当然会。”我祝福她:“但愿你人月两圆。”心里暗暗计算,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元宵节,月圆人圆,我又可以见到秦钺了。

    同秦钺定期的见面渐渐成为我生命中最大的欢欣,最重的慰藉,重大得几乎让我无以承载。第一次知道,爱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地快乐,这样地忘我。可是,秦钺只有在每月阴历十五前后几天,月光精华足够强的时候才可以出现。

    我不禁怅恨,月为何不能常圆,人为何不能常聚。

    若使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给我爱,我宁可做一个古代女人,生活在夜的城头,永不回到人间。

    有时,我真的很羡慕秦钺的世界,在他心中,从没有阴谋与设计,也没有竞争与嫉妒。有的,只是祥和,只是从容,只是爱与宽恕。

    我越来越厌倦编辑部生涯。除了编辑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算,单是稿件里的刀光血影已令人倒足胃口,有时看到关于某不孝子将亲生父母大卸八块弃尸野外或者某变态丈夫因为多疑吃醋将妻子私处以针线缝合的稿子,一整个下午都会胃气涨痛,食不下咽。

    我怀疑,这些,便是秦钺所说的戾气了。

    可是为了房子,我还是不得不天天一早起床赶到单位埋首一堆堆的垃圾稿中做字虫子,几乎没被窒息。

    奇怪的是,张金定却偏在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地请假,动不动一个电话就没了人影。

    听同事说,他最近同女友闹了别扭,因为他想带女友春节回家见父母,女友却并没有要嫁他的意思,说房子一天没到手就一天不要提订亲的事儿,张定金正为此犯愁呢。

    正说着,张金定进来了,开口便问:“你们谁知道哪家酒店情调又好价格又低的?我要带我那位开谈判呢,想找个罗曼谛克的地方好好麻醉她一下。”

    同事们一齐笑:“又要情调,又要省钱,你想得好!”大家七嘴八舌出着主意,我忽然想起一个地方来:“对了,你去‘开心可乐吧’好了,我有贵宾卡,可以打七折,老板娘和咱们主编很熟。”

    “你怎么知道?”张金定奇怪地问。

    我给他讲了上次在酒巴看到主编与李小姐的事,又详细画了地图说给他地址路线。

    张金定犹疑地看着我,忽然说:“唐艳,你真是单纯难得,可惜”

    我一愣,他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当时我并未多想,所谓的难得指的是什么呢?又为什么而可惜?

    接着我们便放了春假。

    黛儿回了台州,而我也暂时回到北关的养父母家。

    我搬出后,唐禹便把我的卧室充当了临时贮货仓。这时候忙忙收拾出来,只有一张床可以坐卧,权做过渡。

    除夕爆竹炸响的时候,也正是月亮最黑暗的时候。

    我只觉得深深的空旷。

    初二一早,我便又回到了西大街。

    我并不喜欢这个春节,只是急不可耐地等着收假,等着十五,等着下一个月圆之夜的到来。

    七日后收假,我踩着一地红色的鞭炮衣屑去上班。

    仆进办公室,主编传我晋见,劈头便问:“你为什么要乱说我和李小姐不清不楚?人家李小姐又没得罪你,那天还替你付帐,你怎么倒恩将仇报,随便诬陷人家?”

    “什么?”我几乎晕过去。

    主编继续说:“你年轻,说话随便些我怪得你,但这些事涉及隐私,不该是你女孩子家谈论的。我既然会把李经理介绍你认识,就光明正大,不怕人议论,可是你一个年轻女孩子这样乱说话到底不对,无中生有”

    我已经再听不清主编说些什么了,虚弱地应付了一两句“我没说过”之后便不得不闭了嘴。没说过?谁信?明明见到主编和李经理同行时只有我一人在场,况且,这一讯息的确由我告诉大家。可是,我的确没有涉及绯色呀,我想也没有想过。

    但,现在什么都说不清了。我只有默默听主编重复了半小时的“我不怪你,但是”然后低头离开,感觉有什么堵在胸口一阵阵地上涌,只怕随时张开口都会喷出血来。

    太压抑了!

    我想起那天张金定犹疑的神情,忽然明白过来他所谓的“单纯”是指什么,而“可惜”又为何故。他是在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却毫无防人之心,真正单纯得愚蠢。而他不得不利用我的愚蠢陷害于我,未免于心不忍,所以为我感到可惜。

    真要谢谢张金定给我上的这人生重要一课。

    我把那一口鲜血咽回肚中,感觉自己越来越没血性,干脆收拾案头提前回家。

    黛儿已经回来,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用玫瑰花调制天芙罗。看到我,欢呼一声,扑上来便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将面粉涂了我一脸一身。

    我立刻便将编辑部的事抛到了九宵云外,即使有100个张金定那样的小人做敌人,至少我还有一个黛儿这样精彩的女伴做知己。

    拥抱着黛儿,我几乎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快乐地说:“呀,回家一趟,长了新本事了,会做甜品了!”

    “以后你就有口福了!”黛儿卖弄着“不止玫瑰天芙罗,我学会了好几种鲜花点心的做法呢,有香蕉船、百合粥、槐花糕、还有芙蓉饼!”

    “真的?”我在脸上写满十二分钦佩,做仰慕不已状对黛儿深深鞠躬“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是不是做鲜花点心有讲究:做点心的人一定要打扮得跟鲜花一样才行啊?”

    黛儿大笑:“不是,侍花人打扮得漂亮,是为了那吃花的人啊。”

    “不是为了护花的人么?”我打趣,猜出黛儿一定是约了子期。想到已与秦钺许久不见,不禁心中微微发酸。

    黛儿察言观色,立刻问:“你那位,是不是也该请过来亮亮相了?”

    “他呀,可不容易请。”我叹气。秦钺是不可以出现在大太阳底下的,他属于夜晚,而且必须是月圆如镜的夜晚,月光稍微暗一点都不行。

    黛儿做理解状:“噢,是军队有纪律是不是?我就说嘛,干嘛要找个当兵的谈恋爱?自讨苦吃!”

    我苦笑。是啊,为什么会一往情深地爱上一个捉摸不住的武士魂呢?

    然而,又怎么可能不爱上他?他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一位真正贵族,比所有生活在阳光下的男子都更有阳刚之气。与他相比,唐禹太俗,阿伦太弱,何培意太痴,夏九问太傲,而高子期太轻佻浮躁,张金定之流更不消说。总之所有的男人都不堪一击,难以企及。

    我怀念他脸上那种刚毅的线条,那种天地不可动摇的正气

    然而,我渴望能与执手相看,挽臂同行,拥抱,甚至亲吻!我已经23岁,可是甚至还没有吻过。

    我用嘴唇轻触手臂,柔软地,湿濡的。接吻也是这样的感觉吗?是否有玫瑰花瓣的芬芳?

    我自己的双臂抱着自己的肩,却仍然觉得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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