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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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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破仑来到多罗戈米洛城门,在郊外第一座房子里小憩,又沿着莫斯科河走了一趟,没有碰到一个人。他回到住处,任命莫蒂埃元帅为莫斯科总督,杜罗斯纳尔将军为要塞司令,德?勒塞普先生以总管的身份负责行政。帝国近卫军和各路大军都穿上盛装,在人迹稀疏的市井中穿梭。不久,波拿巴便得到确切消息,城市里有可能发生某种事件。凌晨两点有人来向他报告,城里起火了。胜利者离开多罗戈米洛郊区,搬到克里姆林宫避火。时值十五日上午。住进彼得大帝的皇宫时,他着实高兴了一阵子。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便借着开始着火的市场反射的火光,给亚历山大写了几句话,正如亚历山大那次打了败仗,从奥斯特利茨战场给他写了一封便函一样。

    市场里一长溜店铺都关了板子。火势先被遏制住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夜里,大火又从四面八方爆发开来。烟火射上去的火球炸裂开来,变成一束束火把落到宫殿和教堂里。强风刮带着火星,把它们吹进克里姆林宫。宫里有一个火药库。甚至波拿巴的窗下也留下了一堆炮兵的弹药。我们的士兵被大火从一个又一个街区赶出来。一些戈尔高娜和默杜萨1举着火把,跑遍了这座地狱苍白的十字路口。另一些妖魔则用涂了柏油的木矛拨火。波拿巴待在新佩尔加蒙2的宫殿大厅里,几个箭步冲到窗前,叫道:“多不寻常的决定!多么狠的人呐!真不愧是西徐亚人3!”

    1古罗马神话中的蛇发女魔和蛇发女怪。

    2古希腊城市。在公元前二三世纪曾是希腊王国的京城。

    3公元前九世纪居住在阿尔泰山以东的游牧民族,后西迁,盛时曾控制俄罗斯南部,活动范围达至埃及边境、匈牙利和东普鲁士。

    传言说克里姆林宫里埋了炸药:一些仆人惶惶不安,一些军人强压住恐慌。外头许多地方的火势在扩大,相互靠近,烧成了一片。军火库的塔楼像一支巨大的蜡烛,在一片着火的教堂圣殿中间燃烧。克里姆林宫成了一座黑暗的孤岛。波涛滚滚的火海碰到这个孤岛便碎成了细小的浪花。天上反射出地上的火光,就像被闪忽不定的北极光照亮一样。

    第三个夜降临了。在令人窒息的烟雾中,人们勉强有点呼吸。火舌有两次舔着了拿破仑住的宫楼。怎样逃出去?火势汇成一片,封住了城堡的各个大门。在四面八方寻找之后,有人终于发现了一道朝莫斯科河而开的暗门。征服者带着卫兵,从这个救命的出口逃了出去。城里,在他周围,拱顶吱嘎叫着,爆裂开来,钟楼倾塌下来,里面的钟早已烧熔,就像熔岩流淌下来。框架、梁柱和屋顶劈劈啪啪炸响着,摇晃着,最后倒在一片可燃物上,腾起万丈烈焰,进发出千万颗闪闪发亮的金星。波拿巴逃到一个已化为灰烬的街区,踩着冷却的焦炭,才算逃出了火海:他来到沙皇的别墅彼得罗夫斯基。

    古尔戈将军在批评德?塞古尔先生的著作时,指责皇帝的副官弄错了:的确,他的话由德?博杜先生的叙述予以证实。德?博杜先生是贝西埃元帅的副官,也给拿破仑任过向导。他说拿破仑并不是从一道暗门,而是从克里姆林宫的大门出来的。从圣赫勒拿岛海岸,拿破仑又见到了西徐亚人的城市燃烧的情景。他说:“一切想象的特洛伊大火的描写尽管富有诗意,却根本不能与现实的莫斯科大火相提并论。”

    回忆了这场灾难之后,波拿巴接着又写道:“我的灾星出现在我面前,通知我结局已到。我在厄尔巴岛看出了这个结局。”库图佐夫先是往东撤退,后来又折向南方。遥远的莫斯科大火微微地给他的夜行军照明。从莫斯科同时还传来凄凉的嗡嗡之声,就好像有一只巨钟,因为太重一直无法挂上钟楼,现在却高悬在燃烧的钟楼之上,敲响了丧钟。库图佐夫到达沃罗诺弗。这是罗斯托普钦伯爵的领地。他刚刚见到庄园里那座壮丽的建筑,它就忽地一下为新燃起的烈火所吞没。在一座教堂的铁门上有这样一个告示,是业主写的“绝笔信”:“八年来,我把这一片乡野建设得十分美丽。我在这里,在家人中间,过着幸福的生活。这块土地上有一千七百二十个居民,在你们逼近时都弃家出走了。我把自家的房屋点火烧掉,免得遭受你们的玷污。法国人,我在莫斯科有两幢房子,还有五十万卢布的家具,都让给你们了。在这儿,你们只会得到一片灰烬。罗斯托普钦启。”

    一开始,波拿巴欣赏这场大火,钦佩西徐亚人,好像这一幕与他的想象相似。可是不久,这场灾难造成的痛苦就使他寒了心,又恢复了那不公正的谩骂。在把罗斯托普钦的信寄往法国时,他加上一句:“看来罗斯托普钦是疯了。俄国人把他看作马拉一样的人。”在别人的壮举中看不出崇高伟大的人,在牺牲的时刻来临之际,也不能为自己弄清伟大的意义。

    亚历山大毫不沮丧地弄清了他所处的劣势。他在传谕中写道:“在欧洲用目光鼓励我们的时候,我们还要往后退?我们给欧洲做个榜样吧。对于选择我们来充当捍卫自由与道德的第一民族之手,我们向它致敬。”接下来的是向上帝做的祈祷。

    一种把上帝、道德、自由的话语揉合在一起的文体是强有力的,为人所喜欢,能使人放心,得到安慰。比起下面这种矫揉造作的,可悲地搬用异教短语,并像土耳其人那样打上宿命色彩的话来,这种文体不知高明多少:“他曾存在,伽1曾经存在,天数把他们带走了。”这种措辞枯燥无味,意义始终空洞,甚至用在伟大的行动时也是如此。

    拿破仑是九月十五夜里从莫斯科出来的,十八日又进了城。回城的路上,他见到污泥中砌起了炉灶,燃起了炊烟,烧的都是桃花心木的家具和漆得金碧辉煌的壁板。在这些露天炉灶周围,有一些焦头黑脸,一身泥巴,衣衫褴褛的军人。他们躺在丝质长沙发上,或者坐在天鹅绒的扶手椅上;脚下当作地毯铺在烂泥中的,是开司米披巾,西伯利亚毛皮,波斯的绣金织物;手中捧着银盆,吃的却是黑面条或者带血的烤马肉。

    由于先前开始的抢劫混乱无序,人们便进行了安排整顿,使每个团都能轮上。被赶出屋的农民,哥萨克,敌方的逃兵都在法国人周围转悠,以我们的小队啃过的东西为食。人们抓到什么就带走,可是抢的东西太多,想到离家有六千里路,又马上把它们扔掉。

    士兵们为弄到吃的四处奔走,引出一些感人的场面。有一班法军赶回了一头奶牛;一位妇女跟着赶过来,旁边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几个月的婴儿,两人用手指着士兵们抢走的奶牛。那位母亲撕开破旧的外衣,露出干瘪的乳房,示意她没有奶水了;那父亲做了个动作,好像要往一块石头上砸婴儿的脑袋。军官让士兵们把奶牛还给他们,他补上一句,说:“这一幕给士兵们的感受是那样深,以致好长一段时间,队伍里都没人做声。”

    波拿巴改变了愿望,宣布他打算向圣彼得堡进军。他甚至在地图上标出了行军路线。他说明这个新方案是如何出色,攻进帝国陪都的行动是如何可靠:“现在这里一片焦土,还有什么可干?登上了克里姆林宫,这一份光荣难道还不够?”这就是拿破仑新的幻想。人已经接近疯狂状态,做的却仍是一个雄图大略、经天纬地的人的梦想。

    “我们离圣彼得堡只有十五天行程。”凡先生说“拿破仑想转道去那座京城。”其实在那个时期,处于那种情况,十五天根本走不到,应该把这个数字念成两个月。古尔戈将军补充说,从圣彼得堡传来的消息无不表明那里人惧怕拿破仑的行动。如果皇上进攻圣彼得堡,那里人肯定相信他会得手,但是人们准备留给他第二座空城,并且标出了撤往阿尔汉格尔的路线。一个民族把北极当作最后的堡垒,那么这个民族是不会屈服的。另外,英国舰队也于春季驶入了波罗的海,很可能使法军夺取圣彼得堡的胜利变成一场毁灭。

    不过,当波拿巴没有节制的想象力动了去圣彼得堡走一走的念头后,他反倒认真琢磨起相反的念头来。他虽然怀有希望,却还没到昏头昏脑的地步。他的主要计划,是把一份在莫斯科签署的和约带回巴黎。这样,他就可以免除撤退的危险,就可以完成一项震古烁今的征服,就可以举着橄榄枝回到杜伊勒利宫。在到达克里姆林宫给亚历山大写了第一封信以后,他没有忽视任何机会主动与对方接触。在与俄国一位普通官员,莫斯科弃婴收养院(该院奇迹般地逃脱了火灾)副院长德?杜泰米纳先生友好交谈时,他插进了几句有助于和解的话。通过雅科列夫先生,从前俄国驻斯图加特公使的弟弟,他直接写信给亚历山大。雅科列夫先生保证把此信面交沙皇,不经第三者之手。最后罗里斯顿将军被派到库图佐夫那里。库图佐夫答应说服沙皇进行和平谈判,但拒绝给罗里斯顿将军发一张去圣彼得堡的安全通行证。

    拿破仑总认为他对亚历山大是在行使他在蒂尔西特和爱尔福特行使过的支配权。然而亚历山大十月二十一日写信给米歇尔?拉卡诺维齐亲王时却说:“我极为不满地获悉,本尼格森将军与那不勒斯王有过一次会晤我派人传给您的命令,其中所含的决定应该使您相信,我决心已定,不可动摇,此时此刻,敌人不管发来什么提议,都不会促使我结束战争,从而减少我为祖国报仇的神圣义务。”

    俄国将军们愚弄了法国前卫部队指挥官米拉的自尊心和简单的头脑。那些哥萨克对他殷勤有礼,他总是觉得十分受用,便从手下的军官那里借来首饰,作为礼物送给那些恭维他有才华的家伙。但是俄国将军们不但不希望和平,而且怕实现和平。尽管亚历山大下了决心,他们却了解他们皇上的弱点,担心他经不起我们皇上的引诱。为了实施报复,只须赢得一个月时间,等到第一场霜冻下来。俄国的基督徒祈求上苍快点刮风下雨。

    作为英国驻俄军的特派员,威尔逊将军到职履任。波拿巴在埃及的时候,威尔逊就跟随过他的足迹。炮兵将军法布维尔也从我们的南方军团来到了北方军团。英国人鼓励库图佐夫发起进攻。因为大家知道法布维尔带来的决不是好?肖息。两个惟一为自由而战的民族从欧洲两端,越过莫斯科征服者的头顶握起手来。亚历山大的批复迟迟不来。法国的信使也在路上耽搁了。拿破仑的不安与日俱增。一些农民警告我们的士兵说:“你们不清楚我们这里的气候。再过一个月,寒冷会把你们的指甲冻脱。”英国诗人弥尔顿的大名使他的一切都变得伟大。他在俄国一书中如实地写道:“这个国家的气候是如此寒冷,树枝架在火上烧,汁液从尾端一流出来就结了冰。”

    波拿巴虽然觉得后退一步会有损他的威望,使人不再畏惧他的威名,却下不了决心南下。尽管即将来临的危险一再发出警告,他还是留在莫斯科,一分又一分钟地等着圣彼得堡的回复。他,在指挥大军战斗时干了那么多侮辱对方的事情,现在竟然要求战败者说几句同情的话了。他在克里姆林宫忙于安排法兰西喜剧院演出事宜。他花了三个晚上完成了这个雄伟壮丽的工作。他和副官们一起讨论新近从巴黎传来的一些诗句的妙处。他周围的人都钦佩伟人的冷静,而这时在最后几场战斗中负伤的人正在剧痛中死去,并且,由于拖延了几天时间,他把剩下的几十万人马都送上了死路。可是当代奴性的愚蠢却硬要叫人认为这种卑鄙的装模作样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头脑的计策。

    波拿巴参观了克里姆林宫的建筑。他在楼梯上走上走下。彼得大帝曾命人在这里屠杀叛乱的近卫军。他去了宴会厅。彼得大帝曾让人把囚犯带来这里,每喝一杯酒就砍掉一个人的脑袋,并建议出席宴会的宾客,那些亲王和大使以同样的方式消遣。当时男人被处以车轮刑,女人遭活埋,有两千近卫军士兵被绞死,尸体挂在宫墙四周示众。

    波拿巴如果不安排演戏,而是给保守的参议院写一封信,就像彼得大帝从普鲁特河船上写给莫斯科元老院的信一样,那也许会好一些。彼得大帝那封信是这样写的:“我谨通知你们,由于误信假情报,我虽然未出差错,还是被一支四倍于我军的军队包围。我如果被俘,你们就不要再把我看作沙皇和主宰,也不要执行任何以我的名义发给你们的命令,即使你们认出是我的手迹。如果我该死,你们就推选你们中间最优秀的来接替我的位置。”

    拿破仑写给康巴塞雷斯的一封信,含有一些不可理解的命令:收信人经过仔细辨认,认出确实是波拿巴的笔迹,尽管信末署的名字加上了一个古代的姓氏,于是收信人宣布,那些命令虽不好理解,也得执行。

    克里姆林宫里藏有一对宝座,是给两兄弟坐的:拿破仑没有坐他那一个。在宫内大厅里,还可以看到被一发炮火炸断的担架。当年查理十二受了伤,就是让人用这副担架把他抬去指挥波尔塔瓦战斗的。在高尚天性这方面,波拿巴永远是败者,他在参观历代沙皇陵墓时,曾想到每逢节日,人们总是给沙皇的棺木罩上华丽的棺罩吗?曾想到俄国臣民要祈求恩典,会把请求书放在一座陵墓上,惟有在位沙皇有权把它取走吗?

    不幸者的请求书,由亡灵转交给当权者,这种做法是不合拿破仑的胃口的。他操心的是别的事儿。他像当年离开埃及时—样,打算把巴黎的戏班子调到莫斯科来演出,并保证一个意大利歌唱家会赶来。这样做半是想迷惑敌人,半是出于本性。他把克里姆林宫的大小教堂洗劫一空;那些神圣的装饰品和圣人的画像,还有从伊斯兰教徒那里抢来的新月纹章和马尾堆满了他的辎重马车队。他抢走了伊凡大帝塔的巨大十字架,打算把它立在巴黎残老军人院的圆顶上。这个十字架和梵蒂冈那些杰作相似,拿破仑用那些杰作装饰了卢浮宫。当人们拆卸这个十字架时,一些小嘴乌鸦哇哇叫着,在十字架周围飞来飞去。“这些鸟儿想叫我干什么?”波拿巴问道。

    不幸的时刻临近了。对于波拿巴提出的种种计划,达吕提出了反对意见。“那么,该作出什么决定呢?”皇上叫起来。——“留在此地;让莫斯科成为一个有堡垒保护的兵营;在这里过冬。把养不活的马匹宰了腌起来;等待春天到来;我们的援军和立陶宛军队会来解救我们,并结束此次征服。”——“这是个了不起的主意。”拿破仑回答说“可是巴黎会怎么说呢?法国还不习惯我的缺席。”——“在雅典人们说我什么呢?”亚历山大这样问过。

    拿破仑又陷入犹豫之中:走还是不走?他不知道。接连进行了多次讨论。最后,十月十八日发生在温科沃的一场战事,突然使他决定率军撤出莫斯科的断壁残垣。就在这一天,他不事先张扬,不声不响,不昏头昏脑,想避开直接去斯摩棱斯克的大路,就取道通往卡卢加的两条道路中的一条撤出莫斯科。

    在三十五天之中,他就像非洲那些吃饱了就睡的巨龙,已经为世人所遗忘。看来改变他这样一个人的命运需要好多日子。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命运之星倾落了。等到他终于清醒过来,已经是处在寒冬与一个焚毁的京城两面夹击之下。他撤出了那堆残砖断瓦,可是为时太晚,十万兵马已被引上绝路。后卫统领莫蒂埃元帅接到命令,在撤退时炸毁了克里姆林宫。

    撤退

    波拿巴要么是自己弄错了,要么是想欺骗别人,于十月十八日给德?巴萨诺公爵写了一封信。伊凡先生转述这封信说:“波拿巴通知公爵:大约十一月头两个星期,我将率部队到达斯摩棱斯克、莫依洛、明斯克和维泰普斯克之间的四方地带。我决定采取这次转移,因为莫斯科不再是一个军事重镇;我将另找一个,找一个更有利于打响下一场战争的地方。下场战争要打的将是彼得堡或者基辅。”倘若这不是权宜之计,靠谎话帮忙,那就是拙劣的吹牛。不过在波拿巴看来,征服的想法尽管明显违背了理智,但仍然是一种真诚。

    大军朝马洛雅罗斯拉维奇行进。可是行李辎重车同炮兵套得松松垮垮的大车拥塞在一起,步履缓慢,走了三天离开莫斯科还不到一百里。人们本来打算赶在库图佐夫前面。欧仁纳亲王指挥的前锋部队确实把这个意图通知了福明斯科依。撤退之初,还有十万步兵。骑兵除了近卫军还有三千五百匹马,已经名存实亡。我们的军队二十一日到达通往卡卢加的新路之后,于二十二日进了波卢斯克,二十三日德尔宗师占领了马洛雅罗斯拉维奇。拿破仑很是欢喜,以为自己逃脱了厄运。

    十月二十三日凌晨一点半,大地震动了:堆在克里姆林宫穹顶之下的十八万三千磅炸药,撕开了历代沙皇的宫殿。派人炸毁克里姆林宫的莫蒂埃,一直活到费尔斯基1谋杀案发生。从时间和制造爆炸的人来看,两次爆炸,是如此不同,其间又经历了多少人事沧桑!

    1费尔斯基(fieschi,一七九—一八三六),科西嘉人,于一八三五年七月二十八日庆祝七月革命的活动中制造爆炸事件,企图炸死国王及其家人未果。

    在这声沉闷的爆炸之后,一阵猛烈的炮火打破沉寂,射向马洛雅罗斯拉维奇。拿破仑闯进俄国时多么希望听到这种声音,在撤出俄国时就多么惧怕听到这种声音。总督的一位副官报告说俄军开始了全面进攻。夜里,孔邦和热拉尔两位将军赶来援助欧仁纳亲王。两边都有不少人阵亡。敌军最后控制了通往卡卢加的大路两边,并且堵住了法军希望继续走的尚未被破坏的道路人口。除了重返通往莫贾依斯克的大路,以及从一些给我们造成不幸的老路回斯摩棱斯克,再无别的办法。回斯摩棱斯克是可行的。因为我们来时为了便于认路,一路上扔了一些吃的,天上的鸟儿尚未把这些东西吃完。

    这一夜拿破仑宿在格罗德尼亚一幢破旧房子里。各位将军的随从在那里都无处安身。他们聚集在波拿巴的窗子外面。那窗户既无百叶窗板,又无窗帘,看得见从里面透出的亮光,而外边的军官们则为黑暗所淹没。拿破仑坐在寒伧的房间里,把头埋在两只手上。米拉、贝尔蒂埃、贝西埃尔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边。他没有下什么命令,二十五日一大早就骑上马,去观察俄军阵地。

    他刚刚出门,一支哥萨克骑兵就一直奔到了他脚下。这支人流滚过了卢加,沿着林中边缘行进,躲过了人们的耳目。大家都握剑在手,皇上本人也是如此。要是这些偷袭者胆子更大一些,波拿巴就成了俘虏。在被大火焚毁的马洛雅罗斯拉维奇,街道上堆满了烤得半焦的尸体。炮兵的车轮从它们身上碾过,把它们有的切断,有的留下轮印,反正搞得肢体残缺不全,面目全非。为了继续向卡卢加行进,也许应该进行第二场战斗,可是皇上却认为不适宜。在这个问题上,拥护皇上的人与元帅们的朋友展开了一场辩论。是谁提出重走来路的?显然是拿破仑。他阴沉着脸发表一大通训斥,在他来说并非难事,他习惯于此。

    二十六日回到博卢斯克。次日,在维尔西亚附近,有人把维辛热罗德将军及其副官纳里斯金伯爵带来见我军长官。这两人是因为进莫斯科太早而被捉去的。波拿巴大发脾气,咆哮道:“把那将军毙了!那是符腾堡王国的叛徒。那王国属于莱茵联盟。”他大骂俄国贵族,最后说了这些话:“我要去圣彼得堡。我要把那座城市扔进涅瓦河。”他见到一座山丘上耸立着一座城堡,就突然命人去把它烧掉。受伤的狮子气得发狂,在周围见到什么就朝什么扑去。

    不过,当他命令莫蒂埃炸毁克里姆林宫时,狂怒之中,也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双重本性。他写给德?特莱维兹公爵(即莫蒂埃元帅)的信很有温情。当他想到自己的书信有可能为外人所获悉时,又带着充满父爱的关心叮嘱他保全医院。“因为在圣让—达克尔我就做出了这种举动。”他补上一句。可是在巴勒斯坦他让人枪杀了土耳其战俘,如果不是德日奈特反对,他会毒死手下的病号!贝尔蒂埃和米拉救了维辛热罗德亲王的命。

    然而库图佐夫仍然不慌不忙地跟着我们。

    威尔逊催促俄国将军动手,那将军回答说:“让雪下起来再说吧。”九月1二十九日,大军接近了莫斯科河畔那惨烈的山丘。军中有人发出痛苦而惊恐的叫声。眼前是几个巨大的屠宰场,排列着被动物以不同方式吃掉的四万具尸骨。一排排骨架似乎还保留着军队的纪律。前面几个削平的土丘上,单独躺着几具尸骨,表明这是指挥官,它们统治着混杂的尸骨堆。折断的武器、穿底的战鼓,破烂的盔甲军服、撕裂的军旗到处都是,散落在几尺高的树桩之间。树身都被炮弹削去了。这就是莫斯科河战场的惨景。

    1原文如此。应为十月。

    在这一片静止的毁灭之中,人们发现一件活动的东西:一个失去两条腿的法国士兵在这些似乎把五脏六腑都扔到外面的尸骨中开辟了一条通道。一匹被炮弹击穿躯体的马成了这名士兵的岗亭。他就住在里面,靠啃他的肉屋为生。伸手可及的尸体和腐肉就成了他包扎伤口的烂布,和裹扎骨头的火绒。对光荣的强烈悔恨,他缓缓地朝拿破仑爬来:拿破仑不曾料到这点。

    士兵们因为寒冷,饥饿,也因为后有敌人,一个个加快了步子。队伍中一片沉默。战友的遗骨士兵们都见到了。他们想到自己很快也会和那些战友一样。在这个尸骨场上,只听见撤退的军队发出的不安的叹息和不由自主的颤抖之声。

    再走远一点,是已被改成医院的柯特洛斯柯依修道院。这里什么救护都没有:只剩足以感受死亡的生命力。波拿巴来到这里,把散了架的马车劈成柴烧火取暖。当部队重新上路的时候,奄奄一息的伤病员们都爬起来,挪到最后的安身之所门口,让人把自己一直扶到路上,向离别的战友们伸出虚弱的手,似乎在祈求他们,又似乎在谴责他们。

    一路上不时地传来弹药车爆炸的声音,人们不得不扔下它们。卖酒食的随军商贩把病人扔在路边壕沟里。一些俄国囚犯,由替法国人出力的外国人押送,被他们的看守结果了性命:他们的死法都一样,脑髓从头顶上流了出来。波拿巴把全欧洲的人都带来参战,他的军队里听得到各种语言,也看得见各种帽徽,各国军旗。意大利人被迫参战,像法国人一样被打败了;西班牙人维持了其勇敢的名声:对他们来说那不勒斯和安达卢西亚只是一场美梦中的遗憾。人们说波拿巴是被全欧洲打败的,此话一点不错,只是人们忘记了,波拿巴也是在欧洲,在他那些盟友被迫或者主动的帮助下打败别人的。

    俄罗斯独自抵抗由拿破仑率领的欧洲;成了孤家寡人,由拿破仑卫护的法国,也成了反戈一击的欧洲攻击的对象。不过必须指出,俄罗斯得到了气候的保护,而且欧洲是在满不情愿地主子指挥下行动的。而法国的情况则相反,既得不到气候的保护,也没有靠大量牺牲人口来防卫,它靠的只是自己的勇敢和对光荣的回忆。

    波拿巴对士兵的凄惨无动于衷,他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当他安营扎寨住下来后,谈论的通常是一些大臣。他说那些大臣卖身投靠了英国人,是挑起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他不肯承认这场战争就是他自己一人挑起的。德?维桑斯公爵执意要用高尚的行为来弥补一场不幸,在军营一片阿谀声中大发脾气,叫道:“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难道我们带到俄罗斯的就是这种文明!”听到波拿巴那番令人难以置信的言谈,他做了个气愤和怀疑的手势,退了出去。波拿巴平时受了半点冲撞都要发怒,却忍受着科兰古(即德?维桑斯公爵)的粗鲁。从前他曾托科兰古给艾登海姆1捎过一封信,现在就只当做是对那件事的补偿。每当人犯下一桩应该指控的罪过时,老天作为惩罚,总是安排了见证人。过去那些暴君除掉见证人,可是枉费心机;那些见证人下到地狱后,附上复仇女神的躯体,又回到人间。

    1原文为ettenheim,查了许多工具书,不知是指何人抑或何地。

    拿破仑经过吉亚茨克,一直推进到维亚斯马;他原来担心会遇上敌人,可是过了维亚斯马还没有发现敌人的影子。十一月三日他到达斯拉夫斯科沃,在那里才获悉他走后在维亚斯马发生了战斗。这场对抗米洛拉多维奇军队的战斗对我们是不幸的:我们受伤的士兵和军官,手臂用三角巾吊着,脑袋用衬衣包扎着,奋不顾身地朝敌人的大炮扑过去,表现出惊天动地的勇敢。

    如果遗忘之河不曾这么迅速地流过我们的尸骨,这一连串在同一地点发生的战事,这一层压一层的死尸,这一场接一场的战斗,本会使一些不幸的战场变得双倍地不朽。可是今天谁还想得起留在俄罗斯的那些农民?那些乡下人会不会为参加过莫斯科城下大战而自豪?也许只有我在秋天的黄昏,看着北方的鸟儿在高空飞过,想起它们曾见过我们同胞在那边的坟墓。一些工业公司搬迁到了荒原,建起了窑炉,烧起了锅炉。尸骨已经变成了骨炭:不管是用狗骨还是入骨做的,釉瓷的价格都是一样的;不管是采自黑暗还是采自光荣,它都不会更有光泽。这就是今天我们对待死者的办法!这就是新宗教的神圣仪式!奉献给亡灵的保护神。查理十二的幸运战友呵,你们不曾被这些亵渎神圣的鬣狗打扰!冬天白鼬来往于洁白的雪地;夏日波尔塔瓦长满了苔藓。

    (一八一二年)十一月六日,温度降到了零下十八度。大地白茫茫的一片,把什么都盖住了。士兵们没有靴子,脚下失去了知觉,手指冻得发紫,僵硬,握不住枪。那些枪摸一下刺得人发痛。他们的头发因为结霜而根根直立,他们的胡须因为呼出来的气而冻结在一起。他们的破衣烂衫上覆盖了一层薄冰。他们一倒下,就被雪盖住了,在地上形成了一溜一溜的坟丘。他们不知道江水朝哪边流,不得不砸破冰层,查看水流的方向,—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他们在原野上迷了路,各支部队只好燃起营火,以便互相呼应,互相识别,就像遇险的舰船发炮求救一样。原野上到处耸立着一棵棵枞树,它们浑身晶莹透亮,成了这场盛大葬礼上的水晶大烛台。一些乌鸦和一群群无主的白狗远远跟着这群撤退的尸体。

    每天行军下来,到了荒凉的宿营地,不得不在营地周围采取保险措施,防备一支完好无损,装备精良,补给充足的军队袭击,不仅要派出哨兵,还要占据要害位置,安排前哨,这种事情委实艰难。在长达十六个钟头的黑夜,被凛冽的北风吹着,真不知道该坐在哪儿或者睡在哪儿。树木带着浑身的冰雪被大风刮倒在地,拿它们来烧火怎么也烧不起来,好不容易才烧化一点儿雪,冲调一两勺黑麦面粉。士兵们刚刚在没有铺垫的地上躺下来,哥萨克的吼叫声就在树林间响起来;敌人的炮弹就呼啸着飞过来,发出沉闷的轰响。我们的士兵们吃的是没有半点油水的伙食,可是他们一上桌,却像上了国王们的筵席一样吃得津津有味。在饥饿不堪的宾客中间,敌人射来的圆炮弹就像一只只铁面包在滚动。天刚微微亮,就听见盖了一层白霜的鼓敲响了,或者呜咽的号角吹响了:任什么声音都不像这种起床号起床鼓凄凉:它们是在呼唤那些醒不过来的战士拿起武器。日光渐强,照射着熄灭的柴堆边一圈圈死去的冻僵的步兵。

    有一些士兵幸免于死,便再度出发。他们朝那陌生的地平线走去。那地平线永远在后退,一步一步消失在雾霭之中。在沉闷得透不过气的,仿佛被先天的风暴折磨得精疲力竭的天空下,我们稀稀落落的队伍走过一个又一个荒原,穿过一座又一座森林。大洋似乎把它们的浪沫挂在林中桦树乱蓬蓬的枝干上。在这些树林中,甚至没有遇到那种忧郁地唱歌的小冬鸟,一如我在掉光叶子的灌木丛中那样。要是我因为这种接近而突然发现自己面临老境,啁,同志们!(士兵皆兄弟),你们的苦难让我也想起了年轻时,在你们面前撤退,贫病交加,孤立无援地穿过阿登高原的欧石南丛生地。

    俄罗斯的几路大军紧紧咬着我们不放。我们的军队分成好几个师,师下面又分成纵队。欧仁纳亲王指挥先头部队,拿破仑坐镇中军,内伊元帅率军殿后。由于受到种种障碍阻挡,又被战斗拖延了时间,这些部队并未严格保持距离。有时后面的部队超过了前面的部队,有时各路纵队齐头并进,更经常的是这些队伍互相看不见,因为缺乏骑兵,断了联系。我们的士兵被那些雪虻搞得精疲力尽,可是那些陶里人1骑着马尾扫地的矮马,不分日夜进行骚扰,不让他们休息。景色完全变了。本来人们见到那儿有一条小溪,可是现在却只见到一串挂在陡峭的溪岸上的冰链。波拿巴在(圣赫勒拿岛回忆录)中说:“单是一天夜里就损失了三万匹马。当时我们的炮兵拥有五百门火炮,可是没有办法,只好把它们差不多全部扔下。那些弹药给养都没法运了。由于缺马,我们无法侦察地形,甚至无法派出一支骑兵先头部队前去探路。士兵们失去了勇气和理智,军心混乱。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惊慌失措。只要有四五个人,就足以把一个营搞得提心吊胆。他们采取分散行动,四处转悠寻火烤暖。派出去摸情况的人也放弃职守,想方设法钻到老乡房子里烤火。他们四处散开,远离大队,轻轻易易成了敌人的猎物。另一些人躺在地上,睡着了,鼻孔里流出一点血,在睡梦中死去了。成千上万的士兵就这样送了命。波兰人还救出了几匹马,保留了几千炮兵。可是法国和其他国家的士兵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尤其是骑兵吃了许多苦。四万人马中,估计活下来的不过三千。”

    1克里米亚南部沿海山区最早的居民。

    而您,在另一个半球的艳阳下述说这些情形的您,难道不是如此深重苦难的目击者?

    气温极低那天(十月六日)1,从法国来了久违的信使,带来了马雷谋反的可恶消息。这场谋反反衬出拿破仑运星的神奇。据古尔戈将军说,这场谋反皇上印象最深的是它过于明显地表明,施用君主制原则的君主政体根基是那么浅,以致一些高级官吏听到皇帝死了,就忘了君主驾崩,还有一个储君在那儿接位哩。

    1原文如此。应为十一月六日。

    波拿巴在圣赫勒拿岛(见拉斯卡斯的回忆录)多次讲过,他在提到马雷谋反时,曾对杜伊勒利宫的文武大臣说:“喂,诸位先生,你们断言已经结束了你们的革命;你们以为我死了:可是罗马王呢?你们的宣誓呢?你们的原则呢?你们的主义呢?想到将来,你们让我寒心呀!”波拿巴这样想是合乎逻辑的。因为事关他的王朝。如果事关圣路易家族,他会作出这样正确的思考吗?

    波拿巴是在一片荒野之中,在一支几乎被摧毁、鲜血被冬雪吸尽的军队的残余人马之中获悉巴黎的事变的。拿破仑建立在武力基础上的权利连同他的武力一起在俄罗斯消失殆尽,这时在京城只要有一个人出来就足以对这些权利表示怀疑:脱离了宗教、正义和自由,他就失去了一切权利。

    几乎与波拿巴获悉巴黎事变同时,他接到内伊元帅一封信。这封信告诉他“最优秀的士兵都在寻思,为什么要他们孤军奋战,确保其他人逃跑;为什么雄鹰不再保护人,不再杀敌人,为什么还要把整营整营军队白白送死,既然要做的事只是逃跑?”

    当内伊的副官准备禀报一些令人苦恼的特殊情况时,波拿巴打断他的话:“上校,我并没有要你讲这些细节。”这场远征俄罗斯的行动是一件地地道道的荒唐事。无论帝国的军事当局还是民政当局,对此都颇有微词。撤退的路上回想起胜利和苦难,使士兵们不是感到酸楚,就是变得消沉。在这条沉浮不定的人生道路上,拿破仑也可以看到他一生两部分的真实写照。

    斯摩棱斯克——撤退撤退

    十一月九日,大军终于抵达斯摩棱斯克。波拿巴下令,在岗哨交给帝国近卫军之前,不许放任何人进城。城外边的一些士兵聚集在城墙脚下。里面的士兵则紧闭城门不出。那些被剥夺进城权利的士兵感到失望,空中响彻他们的咒骂声。他们有的穿着哥萨克肮脏的长礼服,有的穿着打了补丁的军大衣,有的披着斗篷,穿着破军服,有的裹着被子或马披,头上或戴软帽,或扎帕子,或罩穿了底的筒帽,或顶变形破口的头盔;这一切上面不是血迹斑斑,就是粘满雪花,不是被子弹洞穿,就是被马刀砍坏。他们脸盘瘦削,脸色苍白,眼睛阴郁却炯炯有神。他们咬牙切齿地望着城墙上头,那种神气,宛如大块头路易治下那些被处残刑,右手抓着自己被砍断的左手的囚犯。乍一看上去,人们或许会把他们当作戴了狂怒面具的人,或者是从医院逃出的疯狂病人。年轻和年老的近卫军赶到了,进入了我们第一次经过时烧掉的要塞。有人喊出反对这支享有特权的队伍的口号:“军队就只剩了这些家伙吗?”这些饥肠辘辘的队伍像是鬼魂造反,汹涌地向商店跑去。守卫在那里的人把他们推出来,他们便和对方打起来:被杀死的人还摆在街头,妇女儿童,还有奄奄待毙的人都在大车上。空气中弥漫着腐尸的臭味。一些军人患了痴呆症或者精神病。有几个头发直立,或者绞成一团,不是大声骂娘就是一个劲傻笑,不久就一命呜呼了。波拿巴对一个可怜的供货商大发脾气。那供货商也是无能为力,下达给他的命令没有一个得到执行。

    十万人的大军,到这时只剩了三万人,旁边还跟着五万名民工车夫,骑在马上的骑兵只剩了一千八百名。拿破仑把这支队伍交给德?拉图尔—莫布尔先生1指挥。这个军官在率领重骑兵进攻博罗季诺的大角堡时,头部被马刀劈开了;后来在德累斯顿他又丢掉了一条腿。看见仆人落泪,他就问:“你有什么好哭的?你以后只有一只皮靴要擦油了。”这位将军始终忠于落难的主人,在亨利五世这位年轻王子流亡国外的头几年当上了他的太傅。我在他面前走过时,就像在荣誉面前走过一样,要脱帽致敬。

    1这位先生在复辟时期当了陆军部长。

    法军依靠武力在斯摩棱斯克住到十四日。拿破仑命令内伊元帅与达武商议,用地雷把要塞炸毁。至于他本人,则去了克拉斯诺依,并于十五日在那里安顿下来。在此之前,俄军曾洗劫了那里。俄国人缩小了包围圈。摩尔多瓦的所谓大军就在附近。它准备把我们完全包围,并把我们赶进贝莱齐纳河。

    我们剩下的部队日渐减少。库图佐夫得知我们所处的困境,几乎不再移动。威尔逊叫了起来:“你只要从司令部出来一会儿,走到高地看一眼,就明白拿破仑最后的时辰到了。俄罗斯需要这个牺牲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次攻击就可奠定胜局;再过两个钟头,欧洲的面貌就要变了。”

    这话说得不假。可是不单是波拿巴受到了特别惨重的打击,天主还要把手紧紧地压住法国。

    库图佐夫回答说:“我每二天就让士兵们休息一次;如果他们一时半刻没有面包吃,我也会为此羞愧,会立即停止行动。我押送法军上路,它已是我的俘虏。只要它想停下或者离开大路,我就惩罚它。拿破仑的命运到了头,这点已是不可改变地显示出来了。闪耀一时的流星将当着所有俄军的面,在贝莱齐纳河的沼泽地带熄灭。我将把虚弱不堪、解除了武装,奄奄一息的拿破仑交给他们:这是何等荣耀的事儿。”

    波拿巴毫不吝惜轻蔑。他曾带着侮辱人的轻蔑谈论那个“老”库图佐夫。现在轮到“老”库图佐夫来以牙还牙了。

    库图佐夫手下的将士没有他这么沉得住气。哥萨克们叫道:“难道还要放这些死鬼逃出坟墓不成?”

    然而他们没有发现对方开来了第四个军团。它大约是十五日离开斯摩棱斯克的,十六日来到克拉斯诺依与拿破仑会合。联系被切断了。欧仁纳亲王率领后卫部队,试图恢复联系,却是白费气力。他能够做的,就是绕过俄军,与近卫军在克拉斯诺依会合。可是达武和内伊两位元帅始终没有出现。

    这时拿破仑忽然恢复了天才:他于十七日提着手杖,带领只剩了一万三千人的近卫军出了克拉斯诺依城,去迎击无数敌人,打通通往斯摩棱斯克的大路,给两位元帅开辟一条通道。只是“皇帝我做够了,现在是做做将军的时候了。”这句脱口而出的话撕开了他的假面纱,并且败坏了这个行动。当年亨利四世出发去围攻亚眠城时,曾说过:“法国国王我做够了,现在是做做纳伐尔国王的时候了。”克拉斯诺依四周都是山丘,山丘上都架了炮,拿破仑就在山脚下行走,随时都可能被炮火击倒。可是拿破仑朝炮兵阵地扫了一眼,说:“派一连轻骑兵去把它拿下来!”俄军只要冲下山来,光凭人数就可以把他踩死,可是,看到这位伟人,看到残余的近卫军紧密地排成战斗方阵,他们就像着了魔似的,一个个呆若木鸡:他只是一瞥就制住了山岗上的十万人马。

    由于克拉斯诺依这个经历,库图佐夫在彼得堡得了个绰号,叫做“斯摩棱斯基”其意思,大约是在波拿巴的手杖之下,并没有对拯救共和国灰心失望。

    渡过贝莱齐纳河

    在这次无用的努力之后,拿破仑于十九日折回第聂伯河,在奥尔夏安营。他原来带了一些文件;准备在冬天无聊的时候写作自传,要是莫斯科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使他能够住下去的话。现在,他把这些文件付之一炬。他发现自己不得不把圣约翰的巨大十字架扒进桑勒沃湖。后来哥萨克把这个十字架打捞上来,重新安放在伊凡大帝塔顶上。

    在奥尔夏,人们十分不安。尽管拿破仑企图接应内伊元帅,他的行动却仍扑了空。最后人们在巴拉尼得到了内伊的消息:欧仁纳终于与他会合了。古尔戈将军讲述了拿破仑听到这个消息的欢喜情形,尽管对于与皇帝本人没有直接关系的事情,战报和皇帝朋友的叙述提起来仍然带有嫉妒的保留。军中的快乐很快就压下去了;危险接踵而来。波拿巴从柯卡诺夫转赴托洛齐姆途中,一位副官向他禀报了波里索夫桥头阵地失守的消息。那是摩尔多瓦军队从唐勃罗夫斯基将军手里夺去的。摩尔多瓦军队在波里索夫又遭到德?莱吉约公爵(乌迪诺元帅)的突然袭击,退到贝莱齐亚河对岸,把桥摧毁了。这样,戚查柯夫的大军就在我们对面,河流彼岸。

    柯尔比诺将军,我军一个轻骑兵旅的指挥官,得到一个农民指点,在博里索夫下游威塞洛沃发现了一处可涉水渡河的地方。拿破仑得知此汛,于二十四日晚派德布雷和夏斯卢带着工兵和架桥兵从波布尔出发,他们来到贝莱齐纳河边的斯图迪央卡,到达指定的浅水湾。

    河上架起了两座桥。一支四万人马的俄军在对岸安营扎寨。天亮后,当法国人看到河对岸已经空无一人,又看到扎普利茨师的后卫部队正在撤退时,他们是多么惊愕呀!他们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要一发炮弹,或者一个哥萨克烟锅里的火,就足以把德布雷的并不坚固的桥炸成碎片,或者烧成焦炭。有人跑去向拿破仑禀报。拿破仑赶忙爬起床,出门一看,就叫道:“我骗过了海军元帅1!”将士们自然地发出了欢呼。俄军功败垂成,犯了一个可使战争拖长三年的错误。但是俄军指挥官并没有被骗住。戚查柯夫海军元帅把一切都预见到了。他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罢了。尽管聪明热情,他还是贪图舒适;他怕冷,守着炉子烤火,心想只要把一身烤暖和了,总是有时间把法军消灭的。他屈从于自己的性情。今日他退居伦敦,抛却前程,与俄罗斯断了联系,给评论季刊提供了一些有趣的文章,谈论一八一一年的战争:他试图为自己辩解,而他的同胞则反驳他;这是俄国人之间的一场争论。唉!如果说在河上建了两座桥和扎普利茨师莫名其妙的撤退这两件事救了波拿巴的命,法国军队的命运却没有好转:另两支俄军集结在拿破仑准备离开的河岸上。在此没有见过那场景的人应该住口,让目击者说话。

    1指俄军元帅戚查柯夫。

    尚布雷说:“德布雷指挥的架桥兵很是忠诚,这点和抢渡贝莱齐纳河的回忆一样,会留在人们心中。尽管他们长期以来忍受着种种病痛折磨,身体都很虚弱,尽管缺少食物,又没有烧酒,可是我们还是见到他们不畏严寒,跳进水里。有的地方水都齐胸了。这几乎肯定意味着寻死。但是全军都望着他们。他们为拯救全军而牺牲自己。”

    德?塞古尔先生说:“法军队伍里一片混乱。两座桥的器材物资都不够。二十六日到二十七日的夜里,行车的桥两次断了,使渡河推迟了七个钟头:到了二十七日,将近下午四点,桥又第三次断了。另一方面,那些民工车夫分散在树林和周围的村庄里,没有利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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