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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模范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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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太阳刚刚露出个边儿;簇聚在东方地平线上的琥珀色的云彩烧得通红。夜露落在青草上,整个草场上好似布满了闪闪的火星。室外空气新鲜,几乎有些寒意。早晨的清新空气中饱含着白桦树湿润树叶的清香,弥漫着盛开的菩提花和牲口吃的干草的芬芳。

    时针指着三点,阿尔塞尼’波塔贝奇-普斯托捷洛夫已经起;床。一阵打磨大镰刀的声音从村子里传来,于是,他赶紧下地去。马马虎虎擦过一把冷水脸,他穿上一套家织白麻布衣裳,喝下一大杯金丝桃露酒,吃过一块黑面包,又把另一块撒上许多盐的面包放进小网袋里,拦腰扎根皮带,皮带上挂一根皮鞭,然后走进客厅。客厅的门早已打开,普斯托捷洛夫的妻子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坐在阳台上,她只穿着一件衬衣,肩头披一条细呢披巾,赤脚穿一双破鞋。阳台前面聚集着一群乳牛(一百多头),太太监视着挤牛奶的工作。除了两个照料牲口的女人,还有十来个女农奴干着这桩活儿,阳台上不时发出吆喝声:

    “干净点!挤干净点:戈鲁布卡1今天好象不对劲儿?啊!”1牛名。

    “戈鲁布卡没事儿”照管牲口的女人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

    “哼,没事儿!你总是说没事儿!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

    阿尔塞尼-波塔贝奇朝阳台望了望,和妻子道过早安。

    “诺沃库普连卡1怎么样?”他关切地问。

    1牛名,意思是“新买来的母牛”

    “习惯了一点。今天已经挤了它半桶奶。”

    “唔,这就好了。再见,我的心肝,我马上要到村子里去,你看着她们挤完奶,上床去舒舒服服躺一会儿吧。”

    普斯托捷洛夫夫妇是两个并不富裕的地主。男的在我们这一带有八十名劳役制农奴,他无休无止地折磨着他们;女的在一个僻远的小村庄里有二十来名农奴,他们被沉重的代役租盘剥得缺衣少食,过着乞丐般的生活。两口子本来可以舒舒坦坦过日子,可是上帝赐给了他们十二个孩子:两男十女。每个孩子几乎全是依次相差一岁。两个男孩总算进了阿拉克切耶夫士官学校,女孩子们却留在身边;两个大女儿已经长大成人,马上可以出嫁。可是因为做父母的年纪还不算老,不能保证家里以后不再增添人口,所以得把她们留下来。由于这个原故,夫妇两人艰难地挣扎着,亲自管理全部产业,事必亲躬。他们对产业的经营管理比邻里们不知要认真多少倍,因此在全区里享有模范主人的美名。

    普斯托捷洛夫家的庄园波斯列多夫卡,坐落在我们穷乡僻壤的所谓熊做窝的角落里。起初只有一幢宽敞的住宅,后来逐渐扩建了许多附属建筑物,横七竖八的一堆,极为难看。庄园里没有树丛,也没有花园;除了一个铺着砂子、四周长着老菩提树的小场院,一个栽种冬储蔬菜的大菜园,别无他物。主宅两旁有许多农活儿用屋,大都完好,而且正在使用,证明这位地主是个爱好储藏的精明人物。

    离庄园大约一百俄丈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庄,从庄园里望去,一目了然。村庄后面是一片散布在辽阔平坦的原野上的耕地。原野尽头有一座不大的树林,阿尔塞尼-波塔贝奇象保护眼珠一样地保护着它。他的空地相当多;因此他逐渐地扩大着耕种面积,现在每一段平原上的耕地已经扩大到了六十俄亩。单靠八十名农奴,他当然对付不了这么多耕地,幸好离这里五俄里有一个人多地少的经济村1。夏季里,他从那里雇来一些零工(多半是雇农妇来割麦),帮他干三、四次活儿,供他们吃馅饼,喝家酿的啤酒;三、四百名农妇用三、四天的休假日干出的活儿,劳役制农奴两个礼拜也干不出来。因此,他的收割工作总能及时完成,一粒粮食也不会损失。

    1即经济农民聚居的村庄。

    尽管物质条件差,普斯托捷洛夫家的日子仍然过得比较好,冬季里,他们甚至生活得非常快活,决不比别的地主差。不过,一切不必要的、需要花钱买的东西,家里都控制得非常严格。茶叶、砂糖和白面粉留着招待客人;蜜饯和其他甜食全用家产的蜂蜜制作,食盐用得极省涟蜡烛都是自己设法制造的,细细长长的,点起来四处淌油;买来的蜡烛,有客人来时才点。在这种克勤克俭的情况下,家庭的收入,除了吃饭,还有余钱为全家人添置一点简朴的衣服鞋子,聘请一位廉价的女家庭教师。

    阿尔塞尼-波塔贝奇走到村子里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此刻还不必为主人干活的农妇们放牛去了;庄稼汉们全下地为主人卖力去了。大约有四十名庄稼汉在庄地中最好的一块大草场上割草(普斯托捷洛夫在这方面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庄稼汉们为他干活,一个胜似一个)。大部分草场昨天已经割净,剩下的预计在今天割完。草地上还是湿的,但割草工作进行得很顺当;镰刀迅疾地、拍节均匀地在空中闪烁,发出尖厉的嘶嘶声。今年的草长得非常茂盛;割下的草又密又厚,一排排倒在地上,模范主人见了,不觉心花怒放。他一会儿走近这排草,一会儿走近那排草,用手杖扒开看看割得是否干净,有没有留下草克子。没有;看来一点毛病也没有。

    “割干净!割干净!别留下一个草花,别漏掉一根草!谁漏掉,揍谁的脊背!”他追着割草的农奴们高声吆喝。

    随后,他把割下的草垛起来,在顶上盖一段旧油布,坐下来抽着短烟斗。他抽的是最坏的烟草,某种植物的根辗成的来儿;他一再发誓,要戒掉这种奢侈品,但是积习难改,再说,抽烟也有抽烟的好处,它可以提神,驱散睡意。他巴喀着烟斗,喷着烟雾,眼睛却盯着前面。瞧,米特罗什卡好象在偷懒了,鲁卡什卡也在虚晃镰刀。阿尔塞尼-波塔贝奇一跃而起,向他们奔去。

    作为一位模范主人,他订了各种规矩。犯第一种罪者,抽五皮鞭,第二种罪——十皮鞭,第三种罪——十五皮鞭,第四种罪——对不起,爱抽多少鞭就抽多少鞭。

    响起了一阵号叫声。过了一会儿,一切又上了正轨。

    阿尔塞尼-波塔贝奇抽完一斗烟,又拍完一斗,接着打起盹来。他只迷糊一会儿,立刻便惊醒过来,擦擦眼睛。他夜里睡得很少,此刻眼睛发花;为了提神解闷,他从袋子里掏出面包,吃几口面包又抽几口烟,再吃几口面包,再抽几口烟。闷死了,可是又不能在八点以前离开草场;不能错过割草的最好时光。他不住地打开那只银壳子老怀表来看。离开规定的收工时间还早得很。太阳虽然已经晒暖了空气,上升的速度却慢得出奇。他不时踱到邻近的田地上,看看黑麦的长势,随即返回来,又在一排排割倒的干草间走来走去,监视着割草人的工作。他觉得割草人乏了,镰刀挥动得有气无力,草倒下去也没有刚才那样利落。

    “快割吧,伙计们!快割吧,趁草还没有干透!”他不住地吆喝。

    规定的时间终于到来。老爷宣布:收工啦:这就是说给劳役制农奴一小时吃早饭和休息的时间。

    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在家里度过这段规定的休息时间。他同庄稼汉们在一个时间吃早饭、吃午饭,结束工作日,因为不这样办便会破坏正常的监督工作。家里一切都已事先准备停当。光秃秃的桌子中央,放着一块圆木板,木板上摆着一个很大的黑麦面奶渣饼,切成了若干小块。这是全家的早饭,可是家长有一大盅去脂牛奶便够了,既是他的早饭,又是他的早茶,因为他清早起床后已经喝过一小杯酒,吃过黑面包了。他不能在家里久呆;急急忙忙吃完早饭后,他不时掏出怀表看看;九点正,他又来到了草场。

    割草人已经在挥动镰刀。这时草场上完全干了,农妇们从村子里赶来,翻晒昨天割下的草堆。太阳从天空倾泻着炙热的暑气,微风从北方吹来;总之,这是晒草的最好的时刻。工作在深沉的寂静中进行,因为阿尔塞尼-波塔贝奇不高兴他们瞎扯。他不赞成农奴干活时有说有笑,他喜欢他们干得又快又好,而这是不需要谈笑的,相反,这需要劳动者全神贯注,目不旁顾。他吹着口哨,在一排排农妇们中间穿来走去;她们高高地挥舞着草耙,汗水湿透的衣服紧紧地贴在她们的身上。他没有催促她们,因为她们从草场的这一头翻到那一头,正好让上面的一层的草晒透。这时,只要工作不停顿,不让她们白白歇着也就行了。

    他在草场上游荡了半个小时光景,开始感到热不可当。他看见割草人也有些磨磨蹭蹭的了,打磨镰刀次数过多,但他明白,草晒干了,割起来不顺当,如果干得匆忙,可能反而糟蹋草料。因此,他不再催促他们“快割吧!”只是提醒他们:“割干净,伙计们!割干净点!”然后声到割草人跟前,亲自检查他们是否割得干净。

    没什么,一点毛病也没有。皮鞭已经教训得谁也不敢马虎。他热得头昏脑胀,汗流浃背,便回到原先那个草垛边,抽起烟斗来。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在他面前干活的人也热得头昏脑胀。也许从前,当他刚刚占有这个村庄的时候,他曾经偶然想到过这一点,但是后来他习惯了,不再想到这个了。他以为,他们也惯了;他们不是为他而是为他们自己冒着褥暑,拼命干活。最好是不要想这个,因为热不热都得干活。如果有旁的农活,比如翻地,他当然不会在这样热的天气派他们来割草,但是在七月初,除了割草,地里没有旁的活儿要干。

    “干净点,伙计们,割干净点!”他机械地吆喝着,为的是使悄然而至的唾意不至于使他手足无措。

    这时太阳升到顶空,凝然不动地悬着,久久不肯下去。

    阿尔塞尼-波塔贝奇把白夏布帽紧紧扣在头上,弯着身子,用脊背抵挡炎阳的照晒。他觉得,这个姿势可以使他的脸和胸少受点烈日照射的痛苦。他把两手放在膝间,沉思起来。他想到的不是遥远的往事;它早已从他记忆里消逝,好象它并没有存在过一样。再说,又有什么往事值得回味呢?那不过是些蠢事,——这就是能找到的全部答案。但是,当前的事倒是值得好好考虑的。至少,他可以明白无误地说,昨天他拼命工作过,今天他正在拼命工作,明天他将继续拼命工作。正因为这一点,大家也管他叫模范主人。目前是割草期,过些时候,农妇们就要开镰收割黑麦,再过些时,要翻耕休耕地,点种秋播作物,收割春播作物,运麦捆,打场。与此同时,家里要做果酱、腌菜、酿伏特加、泡果子酒。处处需要他操心,处处需要他精明的眼睛盯着。未来的劳动日的前景一一在他脑海里闪过。新的想法是没有的;但是,因为他已经走上一条轨道,又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途径,所以他脑子里想的总是一再重复的几件事。得在两、三个月内储备好过冬的全部食物,直到最后一条黄瓜。他在心里谋划着准备宰食的家禽的数量,估摸着秋季来临以前可能损失的家禽数目。接着,他的思路转到牲口棚,他计划着乳制品的数量;家里需要吃多少,能留下多少拿去卖钱。喏,寒冬总是要来的:得把家禽喂肥。每一粒粮食他都精打细算过:主人和家奴的饭桌上剩下的残食,一点一点地收集起来,拌上做乳制品剩下的浆汁和无用的奶渣,就是家禽的饲料。冬季里,全部食物都要吃光,而且,除了储存的食物,还得花不少的现钱。至少得给妻子和女儿们每人做一件新衣眼,两个大女儿恐怕每人得做两件。得买两斤茶叶和两大块糖,还有伏特加、普通葡萄酒、蜡烛等等。他估量着地里能打多少粮食,值多少钱,计算着收入和支出,使收支平衡。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但到了冬天他便可以歇一口气了。那时,他家里将充满快活的喧闹声,象往年一样,他将用事实向邻里们证明,他虽然只有八十名农奴,家里人口又多,他仍旧能使自己和家人丰衣足食。

    “收工啦!”他从沉思中醒过来,相信已经到了一点钟,便这样喊了一声。

    镰刀和草耙顿时停了下来。他匆忙赶回家中,匆匆吃完中饭,吩咐家里的人三点钟准时叫醒他,便躺下去休息了。

    在他休息的时候,农奴们也倒在草场上,进入了深沉的睡乡。应当交待一下,在普斯托捷洛夫的庄地上有这样的规定:农奴们只有礼拜日才能在自己家里生火做饭。这条规定美其名是为了防止火灾,其实是怕农奴们回家做饭,耽误了主人的活儿,因为除了礼拜天,男女农奴每天都要为地主干活。这样一来,农奴们只能在礼拜天吃到热饭,平日里光吃点黑面包泡在水里的面包渣。

    总之,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建立的规矩极为严峻。为了一己的私利,他死死地卡住奴隶们,只准他们偷空干一点自家的活儿。男女农奴在礼拜天和节日里可以随意干自己的事(平日里只能利用夜晚的时间),而当这些服劳役的人为他卖命的时候,他们的孩子便在他的家里从事轻微的劳动:晒草、捆草,等等。日里夜里,波斯列多夫卡村的田地上几乎没有一分钟不在紧张地干活;白天里有三个小时,夜晚有四、五个小时,这就是留给农奴们的全部休息时间。此外,普斯托捷洛夫为人极为刁钻古怪。他要求庄稼汉下地为他干活时,必须穿干净褂子;要求他们家里应有尽有,不会青黄不接;要求他们把耕畜和农具收拾得停停当当;要求他们至少两个礼拜上一次教堂(教堂在四俄里外),而且必须面露笑容。他希望别人谈起他的时候,不仅夸他是个模范主人,而且说他是个关怀农民的好管理人。

    三点正,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又站上了他的岗位。这一次,男女农奴也赶在他前头,提前干起活来。因此他不得不承认,他所制订的纪律收到了应有的效果。他在摊开的草料上来回踱着,看到草已经晒到七、八成干,明天或许能够着手收藏了。他走到割草人跟前,看出天黑之前,草料就能全部收割完毕,他感到非常满意。

    “加劲干吧,伙计们,加劲干吧!”他鼓励着庄稼汉们“你们早割完,我早放你们回家!”

    暑气渐渐消退;割草人因为主人的许诺加倍努力地干着。六点光景,农妇们开始把晒干的草料耙到一起,堆成草垛。再过一会儿,整个草场上都将一边是一排排割倒的草,一边是一堆堆的草垛了。普斯托捷洛夫坐在老地方,这一次他放心了,真的睡着了。快到七点时,一个声音惊醒了他。

    “干完了,阿尔塞尼-波塔贝奇!”

    草已全部割完,晒干的草也堆成了草垛;模范主人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谢谢,你们真棒!”他居然用夸奖的口吻说“现在你们可以去干自己的活儿了!”

    “今年的草长得好极了,比哪年都强!”庄稼汉们赞赏说。

    “唔,草长得挺不错;但愿上帝保佑,把它们晒得干干的,收回家去,一根不丢。”

    他举目向西,眼睁睁望着渐渐坠落的夕阳。地平线上似乎有一小片乌云或许仅仅是感觉如此吧?

    “看,伙计们,太阳好象落进乌云里去了!”他担心地说。

    “哪里,阿尔塞尼-波塔贝奇!太阳清清爽爽的落下去:明天一定是个晒草的大晴天。”

    “这就好了,谢谢,大伙回家去吧!”

    农奴们走后,模范主人在草场上踱了一刻钟,仔细检查着他们干的活儿有没有毛病。有的地方留下了小草蔸,但总的说来,草是割得很干净的。末了,他困乏地拄着手杖,穿过村子,往家里走去。村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农奴们吃完晚饭,又下地割自家的草去了。

    “上帝喜欢勤劳的人,”他说,感到腰酸背痛,四肢无力,又补充了一句:“今天可把我累垮啦!”

    “今天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放工了吗?”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迎着他问。

    “割完了。我累得要命。现在能喝杯热的就好了。”

    “行,我马上吩咐他们烧茶炊”

    “不,不行!又不是大老爷,哪有工夫慢慢品茶。来一小杯酒就够了!”

    普斯托捷洛夫走上阳台,坐在圈椅上休息。白日将尽,空气里感觉得出露水的湿气,夕阳落在地平线上,天边没有一丝云彩,这使阿尔塞尼-波塔贝奇非常高兴。这时,放牧人赶着畜群回来了;滚滚的黄尘掩盖了畜群,黄尘里传出咩咩的羊叫声和哞哞的牛吼声。领队的公牛走在畜群的后面。模范主人机警地望着远处,他觉得公牛好象有点破。

    “菲拉尼杜什卡!”他叫唤妻子“你看,公牛跛了!”

    “一点也不破,是你觉得它破了好好的公牛!”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一面安慰丈夫,一面也瞧着远处。

    “喂,你仔细看看,究竟跛不跛?”

    普斯托捷洛夫夫妇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条公牛身上。六年以前,他们从“乐园”(这个富裕的庄园,我前面已经介绍过)把它买回来时,它还是一头小牛犊,自从它担任传种任务以来,畜群的状况已经显著好转起来。

    一刻钟后,畜群已经来到阳台前。幸好是阿尔塞尼-波塔贝奇看错了!公牛不但没有跛,而且用蹄子怒气冲冲地刨着土地,低下头,摇晃着犄角。多么漂亮的公牛啊!

    早上挤牛奶的情景,现在重新出现,唯一不同之处是这一次男主人自己也在场。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仔细地记录着挤奶量,并且吩咐倒出几大杯冒着热气的鲜奶,留着晚餐时喝。

    他们在菩提树下吃晚饭,因为屋子里已经黑了。桌上摆着几杯牛奶和几块中饭剩下的腌肉。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向丈夫报告她这一天所处理的家务。

    “我今天熬了五、六斤草莓果酱,浸了几瓶果子露。蘑菇采来了,明天准备做馅饼。园子里的杨梅熟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采摘。要做的事太多,堆在一起,真不知咋办才是。”

    “把杨梅给点孩子们尝尝吧。”

    “让他们吃点草莓吧,又不是什么娇娇宝贝!杨梅长得不好,得煮成酱储藏起来。冬季时间长,你又爱吃杨梅酱。”

    “你真精明。”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儿:我们做五斤砂糖蜜饯吧,说不定会有贵客来呢。”

    “砂糖嘛,我的老伴,如今吃不起啊;用蜂蜜做就挺不错了。”

    晚饭只用几分钟时间就吃完了。小姐们挨个儿走到父母前,向他们道晚安。

    “她们学习得好吗?”父亲问家庭教师阿芙朵济亚-彼得罗夫娜-维塞里茨卡雅,她在孩子们向父母道别时,在一旁机械地提示她们:“embrassezlamain!embrassezlamain!”1

    1法语:吻手!吻手!

    “没什么还不错。”

    “就是瓦尔瓦拉-阿尔塞尼耶夫娜不行,”菲拉尼达-普罗塔西耶夫娜告诉丈夫“她根本不学法文了。今天,因为她不用功,阿芙朵济亚-彼得罗夫娜罚她在屋角里整整站了一个钟头。”

    “瓦丽雅1,不用功可不行啊。学习吧,孩子们,学习吧!你们的父母没有什么家当!多学点学问,说不定往后用得着。”

    1瓦尔瓦拉的爱称。

    孩子们走了,可是他们夫妇俩还在菩提树下呆了一阵。阿尔塞尼-波塔贝奇抽着烟斗,估量着年景。看来,今年的夏收挺好。割草期一开始就很顺利;黑麦灌满了浆,渐渐干了;春播作物也长得很好。只要粮食打得多,不愁卖不出好价。先卖一部分,等粮价上涨,再卖其余的。

    “你记得吗,菲拉尼杜什卡,”他说“上年春天,我们打整了两亩地,上了点粪,你还说过,不会有什么出息可是今年这块地上长的亚麻多好啊!密密麻麻一大片!”

    “唔,谢天谢地,幸亏是我错了。这样,我们又有油料,又有麻线了。地里庄稼长得怎样?”

    “庄稼也挺好。黑麦已经定局:可以指望比种籽多打七、八倍粮食。但愿上帝帮忙帮到底。”

    “你记得三年前吗?”

    “嗯,那时我们也指望过”

    一想到这件往事,阿尔塞尼-波塔贝奇不禁浑身发抖。三年前,也是在这个时节,所有的作物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可是正当丰收在望的时候,忽然下了一场冰雹,一小时之内,把全部庄稼打成了泥浆。只有远处的田地侥幸没有遭灾,可是施的肥少,勉强收回了种籽。那一次上帝怎样拯救了他们,他不明白。他挣扎了一冬;牲口只有麦秸吃,几乎死光;他向村邻借了点黑麦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整天关在庄园里,自己不出去串门,也不请客上自己家里来;女儿们也穿得破破烂烂。

    唉,生活呀生活!生活象一件衣服。本来是完完整整的,可是忽然什么地方破了。如果只是衣缝脱了线,那还好办:缝缝就成;如果是东破一块西破一片,补也白搭!不管你怎样修补,怎样缝,它只会越破越厉害。补钉摞补钉也有个限度,太多了,线都连不住了。天啊,难道你就这样狠心,又要来一次考验吗:不是他不勤快啊!不是他不卖力气啊!

    不,不应当泄气。现在一切都还很顺利;没有理由不勇往直前。无端地自己吓唬自己,无端地臆造种种伤脑筋的事儿,不过是庸人自扰。

    阿尔塞尼-普塔贝奇开始谋划,如果预期的夏收全部拿到手里,会出现一幅什么样的光景。那时,他该卖掉什么,卖多少;买些什么,买多少;有没有什么急需办理的事。喏,牲口棚的一只角歪歪倒倒快塌下来,得换三根新的桁木。他的村子里没有木匠,得到外村去雇。马房里也不是事事如意:驾辕的那匹老马有点破了。虽然家里有马驹,可是它们还小,拉不了车,因此免不了要另外买一匹。客厅家具上的罩布全磨破了唉,这么多倒楣的事全堆在一起,一下子想都想不全,究竟有多少件!阿尔塞尼-普塔贝奇机械地扳着指头算来算去,临了终于制订了量入为出的预算。太好了,今年他可以做到收支平衡如果夏收能顺顺当当拿到手的话但也只是收支相敷而已。到了来年,又得操心,又得谋划。

    “唉,生活呀生活!”他脱口而出说,站起身来。“天不早了,菲拉杜什卡,该睡了!”

    夫妇俩划十字相互祝福,向他们的卧室走去。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如果夏收能稳稳拿到手。农忙期快结束时,模范主人又瘦又乏,好象他亲自动手耕过地、播过种、割过麦、刈过草似的。有时也出一点不太顺心的事儿。比如,一连两个礼拜,天气忽然变坏。老下雨,无法出工,因此劳役制无形中等于不再存在。庄稼汉们歇在家里,忙自己的家事;阿尔塞尼-波塔贝奇也歇着,可是他心里难受死了。为了排遣烦恼,他提起篮子到树林里去采蘑菇。这对冬季的食用是不无小补的。

    但是,天刚放晴,地里的活儿立刻加紧进行。农奴们摊开发黑的草堆和草垛,翻晒湿漉漉的麦束。主人对谁也不怜惜或夸奖。庄稼汉即使做完了双倍的活儿,不到太阳落山,老爷决不准他们离开田地。干完一桩活儿,马上得去干另一桩!既然他是个模范主人,他就能做到使人们夸奖他:

    “尽管今年夏天天气这样坏,可是你们瞧,他的收成倒挺不错!”

    谢天谢地,夏收终于顺利结束。庄稼长得好,收得挺干净。九月将终;脱粒工作已经进行了两周,试测结果,产量很高。天高气爽。空气中响彻着连枷的打场声,弥漫着从烘谷棚飘出的糊焦味。

    农妇们脱下了亚麻籽,揉好了麻茎。麻籽一批批运到附近的榨油房去了,——麻籽油和麻饼全够用了。麻饼是喂养刚生过牛犊的母牛的好饲料;可是家奴们也乐意吃它;连小姐们也爱偶尔拿它蘸着新鲜麻籽油享受一番。亚麻茎可以劈开纺麻线,——这样丫环使女们冬天晚上就有活儿干了。现在,家奴们全在菜园里忙着:刨最后一批土豆、割卷心菜。每天晚上,下人食堂里发出弯刀碰击木槽的响声。这是人们在削卷心菜。老菜皮削下来给仆人煮茶糊吃;好菜叶挑出来给老爷太太做菜汤;菜蔸送到主人宅子里,因为小姐们爱吃。总之,沉重的工作已经结束,作乐的时候就要到来。

    普斯托捷洛夫高兴得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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