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真会找麻烦,找大麻烦!”
冥河船夫干瘪的嘴部皮肤卷皱,露出死灰色的牙床和满口骨质尖牙,双目因为愤怒而闪烁着红光,这副尊容足以让任何意志不坚的人吓破胆:“而且你们居然把我也牵连进来!我告诉你们,如果我因此受伤----哪怕是最轻微的擦伤,我都会把你们丢下,就算你们真的强大到可以歼灭一整支魔鬼军队,也必将永远迷失在无尽的冥河水道里!再没有一个河滨人会为你们服务!”
话虽这么说,他划船的速度却着实快了许多,几乎达到原先的两倍。
“是谁让我们不得不相互残杀才能拿到船票?是谁让我们不得不走在一大群又臭又硬的巴特祖附近?又是谁,特意挑选了这样一条路,让我们不得不长时间忍受灰色废墟的苦闷与绝望,现在出了事连个逃跑的地方都没有?”魅魔在钢铁精灵身边躲得很安逸,仰头直面船夫恐怖的脸孔,毫不示弱。
“抱歉,我不得不这样做。我感觉到那支船队中隐藏着我的敌人,一旦等她完成部署,我们的境况会比现在糟糕得多。”
摩利尔神情略显疲惫,眼眸中反射的是远处天空中汹汹火云的光芒。那股力量对她来说很熟悉,因为她曾经把她的前同事,达古拉丝,推进一场同样的大火灾之中。与热量一起升腾的还有恨意。倘若死物也有知觉,那一定是熊熊炉火中地木炭才能迸发的愤恨----甚至给女法师带来心灵上的微微灼痛。
烈焰翻滚扩张。飞速膨胀的同时又凝而不散,好像一尾张牙舞爪的巨大鱼。明亮地火晕中隐隐透出黑红,似乎是这只巨兽不堪体形变化而撑裂了皮肤,露出体内鲜血淋漓的脏腑一般。
火势沉沉,压在凌乱不堪的舰队头上。一触即燃。七八条快船已经渐渐脱离大队,展成扇形围追而来----船上全都带着火,拖出滚滚浓烟连在一起,在灼热魔力的催动下不断加速。越逼越近。魔鬼大多不怕火,冥河水却不是除河滨人之外地种族能轻易消受的。于公于私他们都得拼命,女人和瞎子背后有了不得的大人物,而且谁也不知道身下木船还能在这场炼狱般的追逐战中支持多久。
一个火球超过魔鬼们稀稀拉拉抛射的飞箭,飞向逃亡者们,船夫脑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猛然把小船一摆。炎炎热浪爆开,方圆几十尺的水面立时蒸汽氤氲。菲尔加斯马上回击,手中的构装强弓银光流转,拨弦动作快得完全看不清楚,箭矢一根接一根疾射而出。竟然令人难以置信的连成一条完美的直线。银线在空中停留了瞬间,紧接着一团虽然不大却极为夺目地闪光出现在追兵中间,火球的发射者无疑在这致命的连击狙杀下湮灭当场----但小小的麻烦又使得双方的距离近了一点,用不了多久,类似的攻击就会雨点一样落到她们头上。
“所以你们就愚蠢到选择在冥河里开战?”船夫完成高难度的规避动作后喘了一口气,不知何种原因,他似乎在注意到优雅残忍的钢铁精灵时态度就会稍微软化:“我承认你们的力量远超过我地估计。但你们更要清楚,一旦我的船被打坏,你们掉进冥河绝对是死路一条!后面也许有一千个魔鬼。你们还能坚持多久?”
几股燃烧的黑烟从火云边缘探出,狂乱延伸过来,如同一个巨大、可憎的畸形手掌。
“所以我热切的希望你能在我们耗尽力量之前带我们摆脱他们。”
摩利尔熟习她的法术,说一两句话也影响不了她施咒的准确和速度,但还没完美到能够分心考虑语气斟酌措辞的地步。七彩光华随着她的言语和手势诞生,各种颜色地美丽光芒交错闪烁,脱离女法师的手指向上升去,很快就变成横栏在她们和烟云之间一道耀眼的彩虹之墙。
另一个无形的法术推动虹光法墙,迎向大蟒蛇一样的灼热黑烟。并且迫使它稀薄、溃散、火星四溅。地狱的污秽力量被击退了,会飞地魔鬼也无法隐藏在黑色地焚云里发动突袭。船夫这次是真的露出惊讶之色----正如最笨地主物质佬也应该能察觉到风向,位面居民多少都了解一些关于魔法的知识。它当然知道要让一个本是静止的防御法术活动起来并且还能保持作用有多难,很多施法者甚至会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这甚至比召唤雷暴更见本事她在魔鬼军中搅了一下子然后迅速败阵,看来只是为了保存实力。
既然还有的打,河滨人就没有轻易撇下主顾的习惯。收益和冒险是成正比的。尤格罗斯族不会因为受到一点侮辱和冒犯就忘乎所以勃然暴怒。也不会过分的拘泥于守序天性而导致身陷某些足够狡诈的圈套中进退两难。驱动多元宇宙大踏步前进的不是混乱,也不是秩序。而是利益。如果不是高贵优秀的尤格罗斯们日夜不辍辛苦经营左右逢源,这该死的血战还能创造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例如有一位尤格罗斯巨头统治下的尸骸之城,便是全部用血战牺牲者作为材料建造的。
至于血战使得三大种族的恶魔耗费太多精力,日复一日加深他们根植于灵魂之中的彼此敌视,无数邪恶得到损耗,无数世界得到平静,无数家庭得到安宁,无数善良美好的事物得到保全,这些因素则根本不在船夫的考虑之内。
冷意浸过河滨人枯萎的皮肤,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术士小女孩释放出一道低温气流,混合冥河水变成灰色的大雾弥漫开来。蕴含河水力量地雾气比任何一种附魔法术都要强大。火云不得不暂缓下一波攻击,抽调力量竖起横亘在整个魔鬼船队前面的火墙来阻挡冻雾。船夫突然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抗法能力似乎在小丫头的冷气面前消失了,这比她突然间不再傻兮兮的眼神还要令船夫感到恐慌---适度惊吓顾客一直是他喜爱地娱乐活动,现在情况颠倒,似乎变得不那么好玩了。
“我在努力!”他提高声音。为了巩固自己作为领路者的地位:“我为你们提供的本是一条康庄坦途!没办法,现在只好冒些风险了这一次咱们事先说好,到时候别又怪我没提醒你们。”
长篙扬起,落下。船夫好像就是木船的发动机,精准有力。
“我们河滨人分析冥河地水流,计算路线。冥河变幻无常,所以路线也很少重复。但它安全而且可靠----除非像现在这样,因为乘客的缘故临时做出调整。贸然改变的后果是不可预料的,所以别指望我能一下子把你们带离灰色废墟,出了什么差错也别再埋怨我!”火云中吐出一波火球之雨,女法师用反制法术抵消了一半,剩下的被钢铁精灵发箭引爆。
“我从不责怪差错,”摩利尔说:“毕竟。生命中免不了这样那样的差错。”
另一边,混乱的追逐战也使达古拉丝没法再重新部署。她又气又恼,接连发出几道心灵指令整顿队伍,毫无理由的将一个血战佣兵踢下船,传送到阿莱身边才发现这家伙怕是再也无法控制了。
看他的样子,还能不能认得同伴都是个问题。达古拉丝制止不了他,现在阿莱周围的温度甚至令她感到热不可耐,蛰伏体内许久地黑炎也有种鼓噪不安喷薄欲出的趋势,这证明巴托领主赐予火法师的力量或许还要在她之上。达古拉丝以前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更被看重的本应是她才对----真是天真,睥睨万物的火焰君主也只能匍匐在墨菲斯托费利斯的脚下颤抖,听任摆布,她又有什么资格叫地狱王者多看一眼?阿莱那似乎永远焚烧着的躯体和灵魂,难道不是比她更好的地狱火载体么?
“千万别冲动!”达古拉丝尽量保持冷静:“我有墨菲斯托费利斯陛下赏赐的追踪卷轴,不管她们逃到哪里我们都能追上。如果跟摩利尔在冥河上决战,反而更容易节外生枝!你还不了解她吗,她最擅长地就是浑水摸鱼!”
阿莱没有回答,辅助他发声的机械器官早已经熔化脱落。日冕一样的黑色魔火环绕着他的脑袋。皮肉逐渐焦化褪尽,只剩下一个燃烧的骷髅头。作为红袍法师标志的刺青痕迹居然还留存在颅骨上,仍旧依稀可辨---火柱从他头顶一直窜升进黑红的炼狱云层,或者说他此刻只是一个被火焰牵扯着的傀儡。越来越多的黑色融进火云,铺天盖地之间一时连灰色废墟永恒不变地冷漠气氛都压制抵消了不少。魔鬼们在邪恶热力的驱动下开始趋于疯狂,船队张开两翼追赶包抄上去。好像一张择人而噬的森森巨口。
达古拉丝的说辞似乎起了作用。可能是地狱领主的名讳对阿莱还有一些威慑。也可能是他燃烧的脑子早已经失去自主作决定地能力,火云没有进一步毁灭自己人地船队。而是维持着一种类巴托环境稳步推进。随着追逐战的进行,地狱军队施加给逃亡者地压力逐渐增大。各种法术闪光和爆炸更加频繁,内外交迫的非巴特祖族佣兵是第一批牺牲品,支持得住的被敌人干掉,支持不住的被友军烧死---然后便是等级从低到高的魔鬼前去填坑。
几番拉锯下来,追兵规模缩水不少,但数量对比仍是以百凌一的局面。而且剩下的几乎全是魔鬼,剔除弱者之后反而有点更难对付。
“这不可能!”船夫已显疲态,灰袍下干瘪的胸膛起伏着:“你们的敌人一定用什么手段把你们锁定了,否则他们不可能每次都跟上来的!你们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要不然我也没法子甩掉他们!”
菲尔加斯红眸一闪。她的箭矢仿佛无穷无尽。但摩利尔已经有些时候没有使用法术了。
“我去。”钢铁精灵收起长弓,开始估算最有希望地攻击路径。
“不行,”女法师拦住她:“太危险了。”
“我的主人会怎么做?我很清楚,这是我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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