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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忆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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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良是中国同学会的会长,他很卖力,但不一定讨好。

    “华珍不是给你说了,我无论如何也得辞谢你们的盛意。”

    “为的是什么?”

    “剧本跟演员的问题!”

    “那才怪。多有意义的剧本,道出我们这一代的心声,外国留学生盼望早日学成回去中国人的社会服务,字字真情,句句激昂”他演说式的昂着头,挺起胸,差点没喷了若文满托盆的口沫“至于演员方面”

    “我还有下午的课要赶着去呀。”我站起来把大衣穿上。

    “别跟我们闹弩扭,好吗?找演员很难,找好的演员更难,像你这般美,又是一根眉毛儿都能演戏的更少”佐良不遗余力地鼓其如簧之舌。

    “如果你一定要演出这出话剧,我相信还有很多女同学会欣赏你这篇台辞。”我围上领巾,撇下佐良张大了的嘴巴,和若文一脸的敬佩与疑惑,头也不回的走出饭堂。

    (四)

    开学后的四个星期,天气突然反常的回暖,柔和阳光取替劲疾的寒风,不用穿笨拙“拍克”的学生们都显然变得轻盈潇洒了。

    竟想不到的可爱二月天。

    由突然的意外相逢,变作相见曾如不见,再发展到这些天来似是无意的密密聚首,还只不过是一个多月的光景,心头却承受着从未有过的悲喜跌宕,迷离扑朔。

    我们又一次的在湖边堤岸碰上,他手里拿着炭笔和画簿,我怀中是厚厚的一叠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边常的,我走下两步石阶,坐到最低的一层。把书翻开,平放在膝上,吸引我的却是含笑远山,一列列隐现的平湖对岸,怀情的是凄疏秃树,一排排伴在两旁。湖平如镜,照得见稀洛的三五个溜冰小孩,穿红着绿,点缀了过分苍凉的白雪。

    放下交叉在胸前的手,挺起胸膛,我重重吸了一口仍嫌寒冷的空气,浑身清新可喜。回头望正在堤边聚神描画的他,那深深的眸子,岂只比春天,比碧海,纵然是旭日初升,抑或夕阳西下,映成天边五彩云霞,投映在清明透澈的镜湖之上,怕仍要给比了下来。

    “别动!”他看我回转头,不由轻喊。

    “画我吗?”

    “嗯!”“我脸圆,侧面难看死了,别画成吗?”

    “一定要美的东西才可以上我的画簿?”他放下笔,走到我身旁坐下“美的界线如何定?实质能占多少分量?我想最主要看欣赏人的标准尺度,是吗?”

    “你看来不只是个艺术家。”

    “告诉我,女孩子们都这么紧张美丑吗?”

    “是男孩子太紧张女孩子的美丑之过。”

    “何必一定要为人而活。”

    “毋须一定要为人而活,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恒古常理,无可厚非吧!”

    “你也不能例外?”

    “别把我看得这么不平凡。”

    “不见你这么多年,你不是出落得与众不同了吗?”脸上两度男性的优美弧线随着笑意呈现。

    我怠倦地缓缓站起来,他把手伸过来拉住了我。

    “告诉我,为什么不答应他们演那出话剧?”

    “我不会演得好。”

    “我相信你的演技。”

    “何以见得?”

    “观察。加上,有灵黠的大眼睛,应该懂得演戏。”

    “缺乏真挚情感的交流,空有秀慧的眼睛。”

    “这话怎讲?”

    “你难道还不懂艺术吗?他们好高昂的志气,好伟大的心灵,出国为的是充实自己,学到了西洋文化,便赶紧回去为中国人服务,造福社会,效力人群。私底下,毕业证书还未拿到,急着的却是多方设法,用尽手段,哪怕是跟没感情,却有居留证的人谈婚论嫁,抑或是一年又一年的念下去,脑海里不是学海无涯,原是蹉跎岁月,直到把一张美国永久居留证拿到手。口里念着人材不应外流,写方字的该回去写方字的台辞,心里直为随时可至的时局变迁而发抖。你想,跟他们一起演那出戏,成功是对自己的讽刺,失败是意料中事,何苦。”

    “我能不能说你与众不同?”

    “哪里,还不是个庸俗人,不能超脱自在的平常人。”

    “难得的知己知彼,可能只差有点偏激。”

    “我无意为自己的缺点辩护,我只是尽可能不唱高调,对严肃的事物,更不想放松。”

    “包括爱情?”

    我,放眼前望,山远天高,归鸟翱翔,想着故园,红叶,黄花,秋意,千里行客。回转头来,眼前故人,眉峰紧紧,无语,含情瞳眸,含情相觑,一片苍凉,周遭静谧。

    (五)

    窗前吊兰,柔垂着苍翠新枝,两旁伴着几盆非洲紫罗兰,绿油油的厚叶中央绽放出嫩紫微红,细瓣重聚的小花,细致可爱。满屋芬芳,一室皆春,小绑楼像从未有过如此郁郁苍苍,生气勃勃,哪怕是一时错觉,还是值得珍惜。

    炖好了冬菇鸡汤,捧出了青菜牛肉,简单的家庭小菜,好一个小妻子的模样,心底漾开柔情,脑际展呈幻想。一顿晚饭在轻柔的灯光下,和着娓娓音乐与笑语中用毕。茶香扑鼻,我们相对。他从不在我面前提起傅太太,只偶然给我说说小儿子的顽皮相;我也没问他能逗留多久,直到他欠身告辞。

    “我送你。”

    “要吗?车子就停在门前。”

    我把衣柜拉开,素色一片,明显地挂着一件红裳。

    “你也有红色的衣服?”

    “我从小就爱穿红的,记不起来了吗?”我赌气地咬咬下唇“俗,是吗?”

    他双手放在我肩上,把我扳向他,脸儿瞧脸儿,迷惘。

    “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穿红的?”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我看了你的诗。”

    我的诗?

    “自君之出矣,浓抹成淡妆,思君如檐滴,日夜泪成行。”

    我的诗?我的诗?怪道夹在书中的诗笺掉得无影无踪。

    眼眶一阵温热,我强忍着要流下来的泪水,气派凛然,无所逃避的望向那瞳眸深处。双臂一阵疼痛,他忽地把我握住,紧紧拥在怀里。

    “为什么不能让我早点知道?”低沉的声音发自喉间,绞痛了我的心。

    为什么不能让你早点知道?这该是个天大的笑话。

    十五年前那一天,你走,没有道别,一声不响的就跟着你父母举家迁美。十月初凉的天气,天才泛着鱼肚白,横伸到窗前的树枝轻敲着玻璃窗,逼卜逼卜,跟竖立在墙角的古老大钟配合着,滴答滴答,一下又一下敲痛我的心。躲在被窝里哭湿了半边枕头的我,知道分分秒秒接近分离。披衣下床,伏在窗前看你离去。红了的枫叶满山,新浴在初升旭日中,映入红了的眼帘。寂寞小巷,阶旁杨柳,枝枝叶叶尽是离情,对户檐前燕子,开始振翅高飞。眼看着你提了心爱的结他,踏着轻松的脚步,离家门,绕杨柳,出小巷,远去,远去。留下门前草凄凄伴我满脸悲惶失意。多少回金风枫枫,多少次燕子翱翔,飞云过尽,归鸿无信,我们与你家失去联络。

    五年后,我们搬家了,我还是偶然回去,踯躅于儿时一起玩耍的小巷,徘徊在你我旧居的门前。屋后小溪,流水淙淙,似说着人生聚散无常,何须怅惘!何须凄惶!饼尽悠悠十五载,今天你来问我怎么不能让你早知道。我要不能纵声狂笑,就只能惘然悲伤!

    “你教我如何表达?如何?”他轻轻放开了我,瞳眸无奈,无奈

    “为什么?”胸臆中一阵难仰的激动,我紧握双拳,手心冒汗,意气激昂“答复我,为什么要在今天”

    又是那无言浅笑。

    “因为我美?”我目不转睛的逼望着他“因为我聪明,有智能?因为”我开始半崩溃地冲到他面前,疯狂的摇撼他的手“说啊!说啊!”“因为你是你。”

    没有了忘形,没有了奔放,我有如瑟缩在战壕中战败待俘的士卒,浑身冰冷,血液开始在体内凝固,声音从抖着的双唇微弱地扩散出来:“你早就认识我!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吗?不是吗?”

    “从前我知道你,如今,我才认识你。”

    我无力颓然地跌坐在梳化上,泪像崩堤的瀑布,毫无保留地一泻千里。

    “别哭,凤姿,别哭。”他紧紧地重新把我拥在怀里,让我埋首在他的小肮上“别哭啊!你教我如何?”

    教你如何?又教我如何?让我哭尽年来的寂寞、凄苦,哭出今天的欣愉、慰安。

    “我不甘啊,不甘啊!”我抽咽着。

    “你在怪我?你能怪一个当时什么也不知不觉,只懂打球和玩结他的小男孩吗?”他的手轻轻地、温柔地在我头上轻捏“如果哭了令你舒服些,你哭好了。”

    泪慢慢的流,流出我的不甘与无奈,流出我的坚忍与挚爱。他在我身旁坐下,手仍放在我头上轻轻按摩,良久良久,哭声隐没,房内回复了平静,只隐隐约约徘徊着微弱的抽咽声,我把手握着了他的。

    “你的头在痛了。”

    “嗯!你怎么知道?”

    “我哭过。”

    我骇异的望着他,心里一阵刺痛。

    “这可能对我们两人都是讽刺。一个曾经是我喜欢的女孩子离我而去,所以”

    “啊!”心里的刺痛实在了,加重了。

    “所以别把我看得过高。”他苦笑。

    “没有。”我肯定的摇摇头“就像你说过的,不一定是全美的才能上你的画簿,那要看欣赏的人的尺度。”

    “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你是你。”

    “凤姿”

    “从前我知道有你,也认识了你。”

    “凤姿”

    笔园,枫树扶疏,燕子回翱,穷巷,小溪,儿时同伴笑脸;异邦,明月,白雪,瞳眸无奈,长相忆。我俩从前没有金玉盟。

    (六)

    我踌躇,不知是否应该叩门。门,分明是虚掩着,静静的,无声无息的。半晌,我轻轻推门进去,不大的一间办公室,触眼就是斜靠椅背而睡的他。晚上十时多了,累了要睡,应该早回家去。

    我静静垂注眼前这个熟睡的男人默默的秀气点缀着压翠眉峰,眼帘覆盖的瞳眸,隐埋多少深情,挺直鼻梁下向嘴角两旁展开的柔和弧线,像我俩调协、平稳、深挚,却永不相聚,两页薄薄的略带润红的唇,微微张开,还在呢喃诉念吗?

    睡得好酣好酣的一张脸,谁能说他是个年近三十的父亲。那一脸的坦然、纯情,还是个大孩子,十五年前在柳荫屋檐下打球的大孩子。我差点按捺不住要把他吻醒过来。何必?好梦难寻,惊扰了它,只惹来梦醒的惆怅与握别的凄凉。我那么不忍就此离去,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站着凝视了一会又一会,这张教我心折了十五年的脸,何日再相见?又一个十五年?也许,但愿我们永不相见。

    我垂首苦笑,咧开的嘴角尝到挂下来的泪的微微咸味,触到地面上一页浅蓝诗笺,拾起来,零乱的我的字迹,哀美的顾琼的词:

    “永夜拋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火相寻?怨孤裘?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我闭了闭眼睛,把诗笺折好,放回大衣的口袋里。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相忆深。乏力的脚步,踏沉了我的心,踏碎了我的梦。那夜在我家门阶前,我告诉了他我将离去。

    “你恨我了,你要停止爱我了。”他那么稚气,那么纯真。

    “要恨的早就该恨了,可以停止的也会停止下来,还会待到今天?”

    “原谅我的自私。我从来未有过梦,如此美丽的梦,我不想醒来。”

    “放心,你一直拥有着,以往,现在,直到将来。”

    我们手牵着手。

    “我是否得着太冬,而回报过少?”

    “够了,我要得着的都已得着了,不是吗?”

    “还好,你自负得可爱。”

    “难得在你跟前,我还可以有自负的时刻。”

    细细凝望,他吻在我的脸颊上。

    “尝试去爱我以外的人。”

    “我但愿我可以爱上两个男人。”

    “正如我希望只爱一个女人一样么?”

    白雪轻柔,留下我步步清楚的足印。陌生地,漫大风雪,这最后的一夜。

    (七)

    一飞冲天的是坐在飞机上的我。

    打开手袋,取出信笺,我写上了这封信。

    “霈:

    抱歉,很久没回你的信。没有什么值得动笔的。你问我,孟姜女可

    好?生活和心情如何?正如你所说,茫茫人海,何处寻觅。孟姜女除了

    依然故我,怀着一片永不灰心的诚信以外,生活还是平淡得无以寄笔。

    你问我,美国如何?我更无辞以对,有的话,早在初抵异邦时已给你报

    道过了。热情、单纯、年轻和富有,不错是有令人欣赏的地方,只可惜

    我才情有限,不懂如何运用生花妙笔去重复描写美国的这些长处。兼

    且,红番帐幕怎比明清遗迹,更遑论悠悠四千载文化。我无意轻蔑,更

    非存心毁谤。说实在的,寄人篱下的我,哪来这份心情,这番资格。

    毕竟,今天我到底执笔了。为的是孟姜女觅到了万喜良,故事算有

    一个段落。

    犹记得我出国时,机场握别,你真个把我握得好痛,也许为的是想

    唤醒我这个痴迷愚憨的人。你硬了心肠骂我:

    “你这疯子,你以为现在还可以当孟姜女?纵使你寻着万喜良,只白

    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让你陪着殉葬!”

    霈,你可知你说这话时有多狠,我还是掉头走了。

    三年,时光荏苒,想不到一个偶然,我们见着了。你推测得对,他

    已婚,兼且有子。但,我紧记着,我们没有金玉的盟誓,他有充分自由

    和权利去爱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正如我有充分自由和权利去爱他一

    样。业这一总横竖在我们面前的可笑可悲的事实,不可能使我门忘情,

    不可能转变成痛恨,只平添着淡淡的愁哀与默默的无奈。

    我曾梦想过当他的妻子,与他共组一个明月,好花,属于我俩的小

    天地,养一两个像我又像他的小孩。私心里,更重要的只是希望彼此赤

    诚相爱。婚姻原属制度,夫妻本是形式。制度与形式的形成与可贵,在

    于无变爱心的维系,我尊重源远流长的礼制,却不能为了得不著名义的

    保障,而屈辱年来自我的感情,那才真是舍本逐末,轻重倒置。

    重聚后,我们突破了桎梏,感悟出真情。我爱他,因为他是他;他

    敬我,为的我是我。挚爱发于胸臆,敬重出自肺腑;无妄想虚荣,无滥

    用情欲。我们的故事不是电影中的“魂断蓝桥”有踏实璀璨的爱情。

    包非“罗密欧与失丽叶”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抵死缠绵。要说的话,只

    如francoistruffaut导演的一出julesetjim。爱,无由无故,淡淡而

    来,含真、着实。好比茫茫沙丘中的一颗小沙粒,渺小,不为人知,甚

    或不值一提,但却能与天地长存。

    霈,相信你看到这里,已经想象出我写封信的最终目的了。

    我给你的最后答复,还是正如三年前给你的一样,只有比那时更坚

    稳、更确切。不要等我回来,纵使你等着我回来,我还只是个永恒心有

    所属的人。

    人生价值因人而异,我没有炫目的黄金梦,没有成名的狂想曲,只

    有他紧紧怀抱着我的一刻,只有他那句“你怎能怪一个当时只管打球和玩

    结他的小男孩”孟姜女千年以前能为一点妇道,从容殉夫。千年后的今

    天,如果我还有半点点灵慧,一如你对我的恭维,我能不为那一刻,那一

    语而坚守终生吗?别以为我疯狂,不切实际。刚相反,我只抓紧慢长人

    生中难得的美好片段,多少人的生命能比我的更有付托?当然,如果你

    仿以为我是疯子,那就毋须再为我婉惜。倘若你仍相信我明慧如昔,那

    包毋须替我难过。自己选定的路自己走,光明黑暗,欢乐悲苦,全都默

    默款尝。

    信写在飞赴英国途中,当在抵伦敦后寄出。我决然离美,为的是我

    满心充足,为的是让他重过平静幸福的家庭生活。我知道,再留下去,

    只有玷污了一段纯情,影响了一头婚姻。我走得潇洒,我走得畅快。抵

    英后,再给你报道我的新生活,相信我,我会活得快乐的。

    末了,我不想以要求你忘掉我作结,要忘掉一个人、一段情,谈何

    容易。似乎忘不了的始终无可奈何,我身在其中,岂能不律己而律人。

    想着你上次寄来给我的你的新作:

    “人生不如意,遇事辄书空。屈子悲谗害,宣尼叹道穷。浮名实魑

    魅,闲乐抵王公。泛擢长歌去,沧波万里风。”

    顿觉满心欢朗,你能够开怀大度若此,情爱私心能影响你前程多

    少?也好减我对你的担挂与歉疚。我才真比不上你,浮沉于世途俗浪当

    中,不能超脱自解,想来凤姿二字,岂是凤凰之姿,原是天地间平凡一

    鸟而已。

    凤姿”

    窗外,不再是柔美白雪,却是轻轻白云,蓝天无际,白云凝聚、扩散、凝聚、扩散怀着给霈的信,踏在米字旗的国土上。伦敦的雾,雾里的“希复”机场,机场内闹烘烘的人群,人群中,平凡的我。

    写于一九七四年十月

    美国威斯康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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