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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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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倚在床榻上,突然听到殿外的角道上,有人急急奔跑的声音。

    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再大的事,对她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她倦倦地睡去,用晚膳的时候,离秋带来了,一则消息。

    周昭仪有孕。

    很突然,也在意料之中。

    因为,自抵达后巽宫后的两日,都是周昭仪侍寝,而她之前,也曾为轩辕聿诞下过一名公主,再度有孕,不算是意外的。

    只是,夕颜执箸的手还是滞了一滞。

    一个月了,是啊,都过了一个月了。

    眼见着,十一月的秋意,萧瑟得,都让人无法忽略。

    “颜儿,怎么用这么少?”陈媛的声音在旁响起,方打断了夕颜的滞怔。

    “娘亲用完膳了?”

    纵是母女,因着宫规,每日,夕颜和陈媛的膳食也是分开而用,陈媛会在每日用完膳后,到偏殿陪夕颜说会话,再回侧院歇息。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是啊,你用得这么少,你的身子怎么吃得消呢?”

    “嗯,刚刚只是有一阵反胃,现在好多了。”掩饰地说出这些话,夕颜再执起筷箸,一旁离秋早替她将一块剔除干净鱼刺的红烧鱼放至她的碟内。

    鱼,犹记起,他吃着鱼肉,却偏说鱼汤更好的情形。

    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她的筷箸夹起那块鱼,慢慢地品着,即便品不到味道,蓦地,觉得,这鱼必是鲜美无比。

    因为,心里那一念起罢。

    陈媛慈爱地看着夕颜将大半条鱼用完,待离秋伺候她用漱口水后,方道:

    “颜儿,这是皇后用了三日时间亲自为颜儿绣的百子荷包,颜儿把它垂于床畔,定能佑得腹中胎儿的平安。”

    陈媛的手中拿着一个百子的荷包,上好的苏缎,配上番邦进贡的丝线,在烛光下,曳着令人难以移目的华光。

    夕颜笑着从陈媛手中接过,这一接,陈媛的手,却是缩了一缩,只一缩,她复将这荷包放入夕颜的手心:

    “给,这图样,是我选的,可合颜儿的心意?”

    “娘亲选的,自然是合我的心意。”夕颜把荷包拿在手心,细细端详起来“咦,这荷包内是什么啊?”

    手心的荷包是鼓鼓的,显然荷包内填满了东西。

    陈媛的手覆到夕颜的手上,阻住她去开荷包的口子:

    “这里面放的,是百种果子的果实,这样,方合了百子的意思,可不能随便去打开。”

    “还有这规矩,呵呵,我倒是不知了,谢谢娘亲。”

    “这是皇后为你绣的,要谢,也得谢皇后才是。”

    “那等颜儿可以下床后,再往鸾凤宫去谢皇后娘娘罢。“

    夕颜把百子荷包递于离秋:

    “挂到床畔。”

    “诺。”

    百子荷包氤氲出淡淡的香味。

    很淡很淡,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不过,很好闻就是了。

    而离秋接过这荷包时,却眉心皱了一下,这香味混杂着一些果子的味道,让人觉得有些许的头晕。

    但,是王妃亲自送来的,又是皇后所绣,醉妃都吩咐了,她只能挂到床榻旁束着帐慢的挂勾上。

    百子荷包下有着长长的缨络,这些缨络,静(19lou)止地垂落在床榻旁,夕颜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拂着那些缨络,那些缨络从她的指间滑过,仿似有什么东西,也这样滑过,收手,都再握不住。

    陈媛凝着夕颜,突然道:

    “颜儿,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为了你好。”

    夕颜怔了一怔,将拂着缨络的手收回,莞尔一笑,把身子倚进陈媛坐于榻旁的怀里:

    “我当然知道,娘亲对我是好的。”

    陈媛的手拥住夕颜,象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肩:

    “有些事,并非是颜儿看到的表相,这宫里,有着太多权欲相交的倾讹,娘要的,永远只是我颜儿的平安。平安就好”随着这句话,夕颜偎在陈媛怀里的身子,稍梢欠了一下,随即,仍偎得陈媛更紧。

    即便,陈媛今晚的话,有些怪异,或许,是她一直以来,卧榻太久,心境压抑所致吧。

    殿内,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香气渐渐地和空气融为一体,逐渐淡去,再闻不得真切。

    百子荷包,荡悠在榻前,倒是别样的一道风景。

    那上面,以极细的针法绣着百子闹春的绣图,很喜庆,很和谐,只是,随着烛影的曳红,那百子荷包却在雪色的墙壁上,留下一道浓到不可挥去的阴影。

    这些阴影,在六日后,巽国天永十三年的十一月十日,第一场雪飘下时,终彰显了开来。

    彼时,后宫中,除周昭仪喜怀龙嗣外,又有两名位份较低的美人,两名御女、一名采女怀得龙嗣。

    这些喜讯是在轩辕聿登基这十三年来,都没有过的频繁。

    然,随着这些喜讯的传来,轩辕聿却停止了翻玉碟牌,独歇于天曌宫。

    今晚,雪下得很大,将天曌宫主殿轩窗外的景致染成一片的皓白晶莹。

    殿内,拢了银碳,哪怕半开轩窗,依旧是温暖的。

    轩辕聿站于轩窗前,轩窗微开着,偶然有几片雪花飘落进殿,落在他的锦袄上,却没有让他关阖这扇轩窗。

    或者说,他的目光一直是驻留在某处,不曾离开。

    而关了窗,那驻留的某处,就一并看不到了。

    些许的寒冷,又有什么关系呢?

    殿外传来通禀声,他没有回身,直到步子愈来愈走近他时,方略侧了身,躬身,道:

    “参见母后。”

    “皇上,不必多礼。”

    太后径直走到酸枝木椅前坐下。

    “母后,这么晚,还没安置?”

    “哀家睡不着,哀家想,皇上,应该也不会这么早安置吧。”

    太后说出这句话,目光顺着轩辕聿的眸华,望了一眼,轩窗外。

    那里,可以看到的,只有一处地方。

    天曌宫的偏殿。

    此时,早暗了灯火的偏殿。

    “母后,有何事么?”

    “既然皇上这么问,哀家就不多绕圈子,也免得耽误了皇上就寝。皇上再不是十三年前,初登基时的皇上,如今的皇上,夷平斟国,苗水归顺。这样的功绩,是之于前朝,连先帝都无法媲及的。可,皇上对后宫之事,终究欠妥。”

    “母后要说什么,此时无人,不妨直说。”

    轩辕聿收回眸华,手一松,将那轩窗前的纱慢悉数拉垂。

    “醉妃失而复得,皇上为了她,颇费心力制造了不少美好的传说,也让百姓,皆认定,醉妃是我巽朝的福星,是皇上此次大败斟国的福星。对于这些,哪怕,醉妃带着身孕随皇上回来,哀家都不曾问,甚至对醉妃的孩子,都视若珍宝,竭力呵护。可,皇上,这后宫,不止她一个女子,其他后妃,亦都巴望着你的宠爱,你何苦为了她一人,置六宫诸妃于不顾呢?又自苦了身子呢?”

    “母后的话,儿臣不明白。自回宫以来,除了把醉妃安置在偏殿,儿臣,一直奉献雨露均泽的庭训,难道,母后的意思,是让儿臣再专宠某人么?”

    “哀家最容不得的就是专宠,专宠于一人,势必惑乱君心。这些,是哀家不愿看到的。”

    “那母后,想看到什么呢?”

    “皇上,你要保一个女子,不是这样去保的。其他人,都是命呐!”

    “母后,那醉妃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她的命是命,可,这些,都是天定的命,而你,却在违背这天定的命,万一此事泄至前朝,哪怕三省六部如今向着你,哀家都担心——”

    “母后,没有任何可以担心的。儿臣知道,您要在这位置上一直坐下去,所以,儿臣让您如愿,至于今后怎样,就不劳母后多操心了。只这一次,醉妃的命,只属于儿臣一人,任何人若染指,朕不光光是会象五年前一样,仅处置了三妃,朕会让整个后宫为她陪葬,母后,您,可明白了?”

    说出这句话,轩辕聿语意的收尾里俨然含了戾气的杀戮。

    “哀家不明白!”太后的手一拍酸枝椅扶手,豁地站起,只觉太阳穴突突乱跳,额上青筋迸起,声音虽低,字字撕哑“若是旁的事情,无论百件千件,哀家都依你,可眼下,你这样放不下,她终将成为你的掣肘,时时刻刻都会让你乱了心神。你一向对后宫冷眼相望,随她们去争,去闹,除了先皇后那次,你都不会干涉,但,如今呢?她一出了事情,你就乱了方寸,竟不惜为她起兵征伐斟国,更不惜为了她将整座后宫的无辜的嫔妃放到牺牲的位置!你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糊涂。旁人犯了糊涂不打紧,但,巽国的百年基业,可容不得你有半分糊涂心思!”

    轩辕聿沉默,脸上,依日淡漠。

    “皇上,哀家知道,失去她,你会难受,先皇后去时,你也那样难受过,可,五年不行,八年过去,最终,你还是走了出来,不是吗?这六宫里,有的是貌美的后妃,再不然,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巽国万里河山,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呢?总会有再合你心意的女子。”

    “母后,她或许不是最美,也不是待朕最好的,甚至她根本不爱朕,可,朕没有法子,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朕对她,是唯一动了感情的,即便为了她,赔上整座后宫又如何呢?朕断不能眼睁睁瞧着她去死,她死了,朕,这里,就一并死了。”

    轩辕聿的手指向自己的左胸,那下面,是直抵心脏的位置。

    “皇上!”太后唤出这一声,她的身子,再难控制地往后退去。

    步子踉跄。

    “母后,她腹中的孩子,朕也不会交给任何人,不论是子是女,只会在她身旁安然长大。”

    “皇上,真要为她负尽后宫所有嫔妃么?”

    “既入了宫,哪怕,朕不这佯做,又有几个,能活过十年呢?这后宫的残忍,并不会因为朕此时的残忍,有所转变。母后,您该看得比朕更清楚。只要合了祖宗的规矩,其他,有什么打紧呢?”

    是啊,她看得怎么会不清楚呢?

    这么多年,她就在这后宫残忍的血腥里走过来,一直走到今天。

    她明白,她比谁都明白。

    “皇上,哀家明白。祖宗的规矩,纵不能变,但,皇上人为地间接去变它,最终只会成为我巽朝的劫难!”

    轩辕聿不再说话,轩窗的纱幔被晚风吹掀起一角,他看到,偏殿的灯火却又是亮了。

    随着这灯亮起,是离秋惊慌失借的尖呼声。

    离秋,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隐隐地,似乎在喊着:

    “快传张院正!”

    他的神色一变,径直往殿外行去。

    太后的眉心蹙紧,亦是觉得事情不对,随着轩辕聿一并往偏殿走去。

    雪,下得愈渐大,李公公匆忙撑起伞时,轩辕聿的身形早步入了殿宇间的甬道上。李公公忙不迭地跟上主子的步子,紧赶慢赶间,明显觉到皇上今晚的不对。

    是的,不对。

    皇上,一直都是冷漠沉稳的,但,今晚,主子却是动容急迫的。

    不过,对醉妃,皇上,又有哪一次可以用常理来说的呢。

    轩辕聿走得很快,甫进偏殿时,他的髻间,眉上,因着这层快,没有顾及伞遮,被雪濡湿。

    只是,这层濡湿,更让他清楚地闻到,殿内的血腥气。

    离秋惶乱地跟着轩辕聿再奔进殿内,床榻旁,王妃陈媛随他的奔进,早跪伏于地。

    榻上,夕颜面若死灰地躺于榻上,似已人事不知。

    他的身子滞了一下,一滞间,更快地奔至榻前,手覆上夕颜的手腕,只这一覆,他不可抑制地将低吼道: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他目光犀冷地望向早跪伏于一地的宫人,面色阴郁到连刚走进殿的太后,都将本准备说的话悉数吞回。

    “皇上,今日娘娘用了晚膳还好好的,不曾想,突然间,就——”

    陈媛的语声并不自然,许是因着慌乱,许是因着紧张,许是——心痛。

    “好,很好,若她有任何闪失,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轩辕聿似从牙缝间挤出这一句话,每一字,都带着嗜血的杀气腾腾。

    床榻上,夕颜轻轻地,吟了一声,她缓缓睁开眼睛,能觉到,腿间的温热感,这种温热感,刚刚伴着一阵剧痛,让她的神智陷入短暂的昏逃,现在,她再次觉到时,心里,是没有办法抵御的恐惶。

    她的手,下意识地攀到身旁唯一可以攀附的地方,是绵软的锦袄一角。

    她的眼眸抬起,只看到,他焦灼的眸光凝向她。

    她的手,更紧的握住他的锦袄,哪伯只是一角,却仿似握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

    她的声音传来时,断断续续:

    “保住我的孩子”

    他的手,覆到她的手上,能觉手心的冰冷,他俯下身,把她的身子,拥进他的怀里,除了冰冷之外,还是冰冷。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从没有过的哽意:

    “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朕允过你的事,一定都会兑现的。”

    她的眼底同样冰冷,因着他拥住她的温暖,却有些什么冰硬的地方,仿似要被融化流下。

    她将自已的身子紧紧地倚进他的怀里,那里,有她一直想要,却不能再要的温暖。

    他觉到她的倚紧,更紧地拥住她,但又不敢用太大的力。

    殿外,张院正的身影终是出现,他的身上,亦被雪濡得半湿,他瞧向轩辕聿,轩辕聿凝定他,只说出一句话:

    “无论怎样,保住醉妃的孩子!”

    张院正颔首,经过太后的身旁,太后的眉心一蹙,却只把手死死得撑住一旁的几案,再不做声。

    殿外,雪下的肆虐而嚣张,这些嚣张,此时,在另一个人的眸内同佯展露无疑。

    “你说,张院正这么晚,被急唤到天曌宫偏殿?”陈锦本已睡在榻上,听着婷婷的急禀,半起了身子,用银鼠袄肩裹紧身子,防似不经意地问道。

    “是啊,娘娘,连皇上,太后都赶了过去,想是出了什么大事。”

    大事?

    有什么大事呢?

    无非,就是醉妃肚子里那个不明来处的孩子出事了吧。

    反正如今宫内已有五名后妃齐齐地怀孕,少一个,又何妨呢?

    倒让她省了一次心。

    若真如太后所说,谁生下皇子,最后都会给她。

    那么,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总比日后,被百官揪出皇子的血统问题,让她一并栽了要好吧。

    太后的算计,从来是她最该去防的。

    她坐起身子,懒懒地吩咐道:

    “既然出了大事,本宫自是要过去一趟。替本宫更衣。”

    “娘娘,这会子您要过去?”

    “当然,本宫做为六宫之主,怎能不过去呢?”陈锦的唇边勾起一道笑弧,冷冽妖冶。

    她怎么可以不去,她若不去,不用多少时间,也会有人传她过去。

    与其等着别人来传,不如自己过去,倒来得主动。

    是的,她喜欢主动地做一切事,被动地承受,是她最不喜的。

    哪怕为了装愚拙,她不得不被动。

    可,今晚不同。

    这么多天,她就在等着今晚,不是么?

    这场戏,会很精彩,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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