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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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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净月要求自己不要在乎楚惜之的存在,不要质疑风允天的心意,她唯一关注的,就是做好一个妻子的工作。

    那天晚膳之后,风允天每天仍是早出晚归,但无论多晚,净月一定坐在房中等到他回来,为他抚去一天的辛劳。她已经渐渐习惯两人相拥而眠的日子,无法忍受枕边空虚,所以两人一定也是一起迎接隔日的朝阳,她再打点他的衣着、理容她是风允天的妻子啊!即使平淡如水的生活,对她而言这就是无穷的幸福。

    不过,这份幸福能长久吗?她也不敢确定。他说夫妻本是一体,但只要有关四季吟或楚惜之的事,她刻意忽略、他轻描淡写,这个疙瘩不除“夫妻一体”永远是个假象。

    这一天,衬着落叶缤绘,净月在庭院抚琴,这一带来往的人较少,所以没有闲杂人会破坏这股风雅。今秋的槭叶红得别致,她聚精会神地弹着,不经意转眼看到一个人影,已经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是谁?”

    净月停下琴音,抬头看向远处朝她走来的人咦?这个人她没有看过,好像不是偷爷宅里的人。

    “你是商净月?”来人淡淡地开口,身着黑衣的他全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严肃的脸面无表情。

    “是,请问你是”净月不断打量眼前的黑衣人,总觉得他似曾相识。

    黑衣人仿佛没听到她的问题,迳自说:“商不孤叫我来带你。”

    “爹?带我去哪里?”爹是不是找到落脚的地方了?

    “你不必问,跟我走就对了。”

    在父亲的朋友之中,好像没有这种气质的人净月防备地盯着他。“真的是我爹叫你来的?你有什么证明?”

    “我没有证明。”黑衣人的话语没有一丝热度,漠然的态度更似在脸上复上一层寒霜。

    “那我不能跟你去。”净月抱起琴便往内室走。“我根本不认识你,除非你能拿出证明”

    “由不得你!”

    黑衣人一闪来到她跟前,手轻轻地扬起,净月眼前一黑,当下昏了过去。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黑衣人将净月连人带琴抱起,纵身而去,临走之前还顺手掷出一枚飞镖,钉入槭木内寸许。

    这枚飞镖,在过了四个时辰之后,引起偷爷宅第里的一片大混乱。

    “不可能找不到!何老三,你们往城外找,我再回家里看看!”

    灯火阑珊的洛阳城中,偷爷气急败坏地指挥弟子,自己则慌慌张张地跑回宅子里。

    怎么会这样呢?净月用过午膳后,还有弟子看见她到了后院,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这下完蛋了,连个小女娃都看不好,风允天回来要知道净月不见了说不准转身就把洛阳城给翻了。

    只要事情扯上了净月,偷爷相信风允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用一生中最快的速度奔回家里,偷爷在门前狠狠地煞住脚步,差一点没跟才准备踏进门的风允天撞个正着。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偷爷难得的鲁莽样让刚回家的风允天不解。

    “你回来了?”心里暗自叫糟,偷爷脸上却堆满尴尬的笑。“今天怎么这么早?”

    “早?我不是一向都这时候回来的吗?”风允天仔细观察偷爷的表情一阵子,跟着了然于心地说:“偷爷,不用装了,到底什么事?”

    “风小子,我们先进屋,你冷静地听我说,千万不要激动。”

    偷爷将他拉进屋子里,自己先喝了口酒算是壮胆。

    “净月娃儿她不见了。”

    不见了?!风允天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偷爷想像中激动,反而呆怔在原地,全身僵硬。净月不见了?难道她又不辞而别了?这阵子两个人的恩爱,他以为已经挽回她的心了,她居然可以云淡风轻的离开?

    不!他绝不容许这段感情成为过眼云烟,他说过的,她到天涯海角,他就追到天涯海角!

    “风小子?风小子?风——允——天——大——侠!”叫了很多声,偷爷干脆用摇的,狠狠地把他摇醒“你发什么呆啊?”该不会是打击太大了吧?

    谋定而后动,风允天根本不管偷爷在吼什么,猛然站起身子便要朝外奔去。

    “等一下,别急,大家都在找,不缺你一个。”偷爷眼明手快地拉住他,硬是将他拖回来,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他。“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柳叶镖?拿这个给他做什么?

    风允天没心思研究这枚飞镖,可是接过手一掂,发现它重量比一般的柳叶镖轻,造型也较为细长弯曲,且没有穗子在上头。这样的飞镖若没有一定的功力,掷出时很容易失去准头。

    “在净月最后所在的地点,有名弟子在一旁的树干上发现这枚飞镖。”偷爷沉重地叙述:“我记得二十年前,孔家除了剑术闻名,使镖也是一绝,这枚柳叶镖会不会代表着”

    “你的意思,净月可能是被孔家后人捉走了?”她不是不告而别?

    这一头放下了心,另一头又担起心来,孔家后人捉净月做什么?会不会是拿她逼商不孤出现?还是他打算斩草除根?

    头一次,风允天尝到了恐惧的滋味,恐惧失去挚爱的滋味。

    “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被一个陌生男子抱着,净月不停地挣扎,双目所及只见景物飞快地掠过,不一会儿已经头昏眼花。

    飞奔了一阵子,到了洛阳城外的树林边,黑衣人改为骑马上路,自然,净月被他固定在马前,动弹不得,那架古琴也好好地系在马后。

    “喂!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净月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一边估量着跳马的可能性。

    一个不小心,净月失去重心,整个身体往右偏斜,差点一头栽下马,黑衣人反应极快地伸手一捞,她又稳稳地端坐马上。

    “到了你就知道了。还有,我姓孔,叫孔名扬,不叫‘喂’。”这个笨蛋不知道什么叫危险吗?按他奔驰的速度,真掉下马绝对被乱蹄踏死。他脸上的肌肉因净月的莽撞微微抽动了一下,可惜净月背对着他,没能见到他除了冷酷之外的第二个表情。

    他叫孔名扬?“你姓孔!”

    净月惊讶地想回头看,不过这个危险动作又因孔名扬的一声冷哼而放弃。

    如果他真的是孔家后人,那她父亲就真的有可能和他在一起了。但净月还是有些事情百思不解,爹和孔名扬是什么关系?而那孔名扬的态度,与其说是来带她的,不如说是来“绑架”她,由此可见,他与爹之间大概也不会太友好。

    怀着满腹疑云,两人脚下的神驹已快跑了一整天,在朝阳升起时,孔名扬才拉住缰绳,在离大同村不远的地方下了马。

    “这是哪儿?”放眼四周就是几片草丛及小树林,其余皆是空荡荡的土地。

    “这里叫柳叶坪。”

    他领她穿过一片草丛,来到一个隆起的小土堆前,土堆另一方安着块石碑,净月想绕过去看看碑文,却被孔名扬阻挡。但见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

    “稳住心神再去。”

    净月莫名其妙地走到碑前,定睛一看——商不孤之墓。

    商不孤这是爹的坟墓?爹死了?就在他离开她才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青天霹雳击中净月,令她顿时失去感觉,连悲伤都忘了。爹真的死了?是真的?她觉得眼前的景物在旋转,与父亲天人永隔的恐惧不断放大、放大,完全淹没一切,直到这世界一片黑暗。

    孔名扬在净月昏过去之际稳稳地接住她,在她的背上轻轻敲了几下,接着手指抵住她命门穴渡送真气。片刻,净月悠然转醒,但刹那间已经失去了喜怒哀乐的能力,只是睁大眼控诉地瞪着他。

    “你爹不是我杀的,他是自裁的。”

    孔名扬放开她,背着她走远了两步。这时候,铁石心肠的他居然对她哀怨的脸感到一丝心软。

    “为什么?”她还无法整理自己悲恸的情绪,直觉地接着他的话尾问。

    “他欠我孔家数十条人命,所以以命偿命。”

    这句话明显点出商不孤是孔家血案凶手之一。

    孔名扬不带感情地说:“在无锡吕府发现商不孤时,我就想了结他了,但他求我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他会自己来找我,还我孔家一个交代。不错,他果然言而有信,依约现身;可是在我还来不及拔刀,他便在我面前服毒,唯一交代的遗言,就是告诉你他的死讯。”

    听完这段话,良久、良久,哀戚欲绝的净月才有了回应。

    “我好恨你,你知道吗?可是爹是自尽的,断了我杀你的理由。”孔名扬的武功要杀她父亲或她都是易如反掌,所以没必要骗她。

    净月哭不出来,原来哀痛到了极点是没有泪的。

    “从小,我只有爹一个亲人,无法奉养他已是不孝,现在却连报仇都没有办法。在我悼祭完爹之后,请你将我葬在爹的身边好吗?”

    “我不会杀你。”她将他当成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了吗?冤有头,债有主,这点孔名扬很清楚。

    “可是我爹是灭你孔家的凶手,你抓我来,不就是为了以牙还牙吗?”

    净月实在不敢相信父亲曾参与那场杀戮。爹是那么慈祥,那么睿智可秋声尽诉七弦琴,已经够明显了,她怎么没想到会是身边至亲的人呢?如果早知道,她宁愿跟着爹逃到天涯海角,也胜过眼前一杯黄土。

    “当年参与的是商不孤,不是你,所以我不会杀你。”谈到杀人的事,孔名扬的话仍然没有音调起伏,一如他的冷血无情。“我没有杀屠绍,没有杀楚惜之,也是一样的道理。”

    她一点都不庆幸,真的,如果可以,就让她随爹去吧!若是她死了,便可以在九泉之下陪伴爹;而风大哥或许会伤心一阵子,但是时间一久“商净月”这个名字将化为灰烬,他那时应该也已经无牵无挂地跟楚姐姐在一起了

    萧条静肃的气氛中,氤氲着凄凉的琴声。叶落飘飘,风沙扬起,净月跪在地上不停地弹着古琴,为父亲的逝去而哀悼。

    孔名扬早已站得远远的,可能是怕被这股悲哀音韵的意境所感,又像是留给净月独自发泄的空间,他背对着一切,只凭双耳得知她的动静。

    琴意清劲空远,凄怆悲绝,不正是秋天萧索的商调吗?净月埋头抚琴,渐渐地她好似看见父亲立于身前朝她微笑着,不由自主,她开始诉说起她的心事:

    “爹,我答应你不哭的,我做到了,可是你不要净月了吗?你不管我了吗?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干脆地献出你的生命呢?”

    她像以前和父亲撒娇一般,用着软软的音调说,即使其中带了重重苦楚的成份。

    “我现在全都懂了,爹,你害怕自己生命即将到达尽头,净月会顿失依靠,所以才会强迫风大哥娶我。你知道他重情重义,又勇于负责,一定会答应的。可是你不知道,风大哥的心里虽然有净月,可是也有楚姐姐,你要他与我成亲,不仅对他不公平,对楚姐姐不公平,我也不会开心的。”

    停顿了一下,净月手上的琴声换了另一种指法,沧桑如昔,却多了几分坚决的劲力。

    “风大哥娶了我,自然就会敬我、疼我,可是我不要这样,因为我分不清楚他是因为爱我而如此,还是因为责任感使然。如果我们的亲事,喜悦的只有我,而让风大哥、楚姐姐,甚至是偷爷都感到困扰与不妥,那这样的商净月是自私的,是盲目的,这不是和爹多年来的教诲——人要宽容无私,背道而驰吗?”

    忆及那夜偷爷听完四季吟最后一句,脸色骤然大变,净月猜想,可能风大哥他们已经猜出那第四名共犯指的就是她父亲吧。他必是怕她难过,怕她无法接受刺激,所以又瞒着她了。

    她和风允天之间,阻碍着太多考量,大多犹豫,所以夫妻之间心灵根本不可能完全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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