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马寨小学
七太奶活到七十三岁那一年死了,正应了一句俗语:“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据小宝的爷爷说,在七太奶临终的那一刻,她老人家已经失明了几年的眼睛,虽然萎缩得有点小了,这一天却睁得特别大,特别明亮,死死地盯着七太爷看,还一遍一遍地对七太爷说:“老七,我终于又看到你了!”说完,眼睛又像火花儿那样跳了几下,就溘然长逝了。七太爷痛不欲生,拿了一把菜刀要抹脖子,决心要跟着老伴一同赶赴阴曹,被比他还大几岁的侄媳妇,也就是杜小宝爷爷的母亲厉声地怪了一顿,才没有做出傻事儿。
在杜小宝的这个太祖母的指挥下,杜小宝的两个姑奶和杜小宝奶奶,一道为七太奶净了面,穿上“送老衣”收拾得清清爽爽。入殓的时候,七太爷一生中唯一一次把自己的辫子割了下来,当做七太奶的陪葬品,放进了湿桐木做成的薄皮棺材里。送葬时,这个老人全然不顾我们那里的风俗习惯,若是丈夫死了妻子披麻戴孝哭送到茔地,而妻子先走丈夫只送到大门以外的规矩,一直跟在年长的侄儿身后,陪着侄儿“摔老盆”扛“纸幡”撒纸钱,看着老伴下葬,然后对着那个平坦的新坟头(埋坟的头一天,是不隆起的),一口气磕了五十三个响头。回到家里,成了孤家寡人,一百天以内,再也没有刮头发清边,也没有剃过胡子。过了百天,才自己用已经生疏了的双手,盘起了有点蓬松的短辫子。
七太爷的这一次突然失踪,据劁猪的张麻子捎信儿说,是去西乡赵集看稀奇去了,究竟是看什么稀奇,暂且不表,咱们再说一些别的事情。
这一年,杜小宝不到十一周岁,在马寨小学读六年级。他们这个班的同学年龄参差不齐,大的十六七岁,最小的就是杜小宝。
杜小宝的年龄小,个子也又瘦又小,冬天穿着光筒袄,冻出了两条青龙鼻涕,一会儿向上吸溜一下,两柱子鼻涕立刻进了鼻腔。有时忘了吸溜,黏稠的鼻涕顺着鼻下的黑边白沟淌了下来,别人嘲笑他:“嗨,青龙过江了!”他才急忙甩起胳膊,用袖子抹一下,这两只袖子整天明光光的,结了厚厚的一层鼻涕渣子。七太爷也说过他:“小宝,你千万不敢把鼻涕擤了,没有了鼻涕,你奶奶就不认得你了!”就这样,时间长了,小宝的棉袄前怀也是打铁磨明的,棉布扣子被鼻涕浸染得像小铁豆儿、小铁鼻儿。奶奶说他:“俺家的小宝哇,棉袄上可以擦着洋火。”当然,眼下的火柴不可能擦着,但最早出现的火柴就能在粗糙的表面上擦着,小宝奶奶说的就是那种火柴。
杜小宝年龄虽然最小,鼻涕虽然多,但学习却是班里最好的,就因为这一点,大孩子们从来不欺负他。而且,跟他同为一个班的孙二孬、刘家老十三刘臭蛋,这几个大孩子年龄大,个子高,有了蛮力,放学回家的路上,常常把他背起来,用他练习扛“桩子”(粮食口袋)。
马寨小学设在寨子外两里多路的一座寺庙里,叫做“声顶寺”山里人不懂得这里与祖师顶不一样,有佛教、道教的区别,两处都去烧香。又因为声顶寺离老百姓较近一些,所以拜佛的香火比祖师顶拜祖师爷的香火还要兴盛,房舍也因此盖得较多。现在不时兴迷信了,所有泥塑木雕的神胎和老和尚们早已没了踪影,用作学校,等于废物利用。过去的大雄宝殿被分隔起来,是学校老师们办公、住宿的地方,侧殿的各个香房,改造成了教室。本村的孩子在这里从小学一年级读起,一直读到小学毕业。其他大队的孩子,因为离这里比较远,只好在他们自己的村子里上“复式班”一直上到五年级再转学到这里就读。为此,学校专门给他们盖了两间草房子,供他们垒灶台,让他们用半干的柴草,烟熏火燎地带着两眼泪花子做饭吃。所以,马寨小学是这一带的中心小学。
中心小学就是不一样,设施当然齐全一些。杜小宝长大以后,对母校印象最深的是:学校里有一台“留声机”那是一个一尺见方、半尺多厚的木匣子,打开盖子后,在上面镶有蓝绒布面的圆盘上放一个黑色的唱片,用一个拐把子,插在机盒侧边的一个小孔里,摇上一阵子,上满了发条,一拨开关,唱片就悠悠地转动起来,老师们把拳头大小、装有尖尖唱针的机头,轻轻地放在唱片的边缘上,唱针与唱片上的沟槽摩擦震动,通过唱头后边的圆筒,传到音箱,放大了声音,优美动听的乐曲,就悠扬地放了出来。当时,杜小宝他们一到老师们开“留声机”的时候,就挤过去,猜想里边有多少个小人儿,在那个木匣子的肚子里唱歌,听得如痴如醉,要不是老师关了机器,就会忘了回家吃饭。
不管再穷,吃的再差,穿的再烂,并不影响孩子们的童趣。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们除了下到河里摸鱼洗澡外,总要玩一些开心的游戏。其中一种叫“撂破鞋”玩法是,用四只鞋子四个人轮流往天上撂,落在地上后,一同检查鞋子的正反面。四只全正面的是“清官”若全部扣着,就是“糊涂官”两反两正的是“衙役”三个反一个正的叫“死妮子”可巧的是,撂不了几下,就一定会出现各种角色。当官的指挥两个“衙役”用破鞋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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