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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夜飞渡滇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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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苏旷又一次看见漫天流金的飞萤时,月亮也羞答答地从乌云背后露出半边脸来。

    月黑风高,这样的夜晚总让人心神不宁。

    微光下,隐隐可见七艘楼船,庞然大物般立在湖心。

    不知是真是幻,似乎有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在湖面蒸腾。月下的湖水看上去像是条黑色巨龙,点点波光如淡银的鳞片。风中有着极淡的血腥气,辨不出方向,好像是从水下传来。

    苏旷的心开始向下沉,他感觉得出来,杀戮就在脚下,正在继续。

    他肌肉紧绷,周身真气提到十成,每一次摇桨似乎都无声无息,像是怕惊扰了黑沉沉水面下的杀气。

    就在这一刻,若有若无的吟唱声自远方传来,满溢着令人安静温暖的力量:“土返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昆虫勿作”每一停顿,就有丁零一响,好像是银铃在风中歌唱。

    苏旷足下用力,小船四分五裂。他飞身点上一块舱板,内力所及之处,过水如飞,向着歌声急速而去。

    他看见一艘月牙儿一样洁白的小船,船尾有一人掌舵,瞧不清身形。船头站着个姑娘,她伸出双臂,左手握着管小小银笛,笛子一端系着小银铃铛,每唱一声,铃铛就轻轻一响,好像在打着节拍。

    “站住。”那姑娘转过脸来望着他“前面去不得。”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她看起来就像银月光华凝成的仙子。饶是苏旷阅人无数,心中也不由得一动,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阿玛曼贡?”

    姑娘着实吃了一惊:“你是什么人?”

    她确实就是传说里的蛊王白诏,阿玛曼贡。

    苏旷足下不丁不八一站,挺胸抱拳,含笑而立:“在下苏旷,久仰尊主大名了。”

    “苏旷?”阿玛曼贡好像在细细咀嚼这个名字,迟疑着抬起头“你就是那个驯服神龙的汉人?”她显然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回头道“神唱,快过来,没错他身上带了神龙!”

    船尾的青年也跳了过来,卷发下阔肩长臂,有如山神。

    苏旷转念一想,伸手托着小金问:“你是说它么?”

    阿玛曼贡大喜过望:“好极了,我本来以为今晚江家船帮必被灭门事不宜迟,苏旷,你会驭蛊之法不会?”

    顾名思义“驭蛊之法”自然就是“命令小金去做事”的法子。

    苏旷连忙点头:“除我之外,谁也招呼不动这位大爷。”

    阿玛曼贡和船尾那青年击掌大笑,又回头催促苏旷:“那你还等什么?”

    苏旷皱了皱眉头,见那姑娘满脸期待欣喜,心中奇怪,但还是依言吩咐小金:“转圈。”

    小金似乎是在炫耀一样,围着苏旷的身子连转三圈。身形优美,堪比流萤蝴蝶。

    阿玛曼贡的手僵在半空:“你管这个叫驭蛊?”

    苏旷脸上一红,心道小金还会装死吓人,但好像和这位蛊王说的“驭蛊”都稍稍有些不同。

    阿玛曼贡长出一口气:“这位朋友,你手里握的是天下众蛊之王,它原本世世代代随我家号令南疆,有‘神龙施蛊,万蛊朝天’的说法。不过现在看来,它和爹爹说的好像不大一样这样吧,你若信得过我,就命它听我一次话,我看看能否成事。”

    她甜脆的南音里又带着真挚之意,令人无端信服。苏旷一来水性不佳,二来不通蛊术,本来就心有余力不足,便将小金递了过去。

    阿玛曼贡伸手来接,小金却缠在苏旷手上不肯下来。苏旷虎着脸命令道:“去!”小金才委屈地跳到她手上,一动不动。

    苏旷挠挠头,看了看阿玛曼贡。阿玛曼贡也不知如何是好,迟疑道:“你吩咐它事我如你就是。”

    苏旷点头,对小金喝道:“听着,平时怎么对我,现在就怎么待她”

    他话音未落,小金就闪电般蹿起,直没入阿玛曼贡领口,一头钻入她怀里。阿玛曼贡猝不及防,尖叫一声,满脸通红。

    苏旷盯着她雪白的脖颈胸口,也不知是伸手去抓好,还是非礼勿动好,一时间也是满脸发烫。阿玛曼贡平生未曾有过这种羞辱,见苏旷眼珠乱动似笑非笑,一时气恼,一掌掴了过去。

    苏旷急闪间,阿玛曼贡的指尖划过他的鼻梁,传来一阵酥酥软软的麻痒。左侧船板一沉,一股拳风袭来,他挥手扣住神唱的脉门。侧目间,那小伙子正怒目而视。苏旷恼道:“干什么?非要打架不可么?”

    只是阿玛曼贡片刻未施术,湖面忽然动了起来,无数黑色身影伸出手来乱抓乱叫,好像水鬼索命一般。楼船之中也不住传来惨叫声,灯火去了一半,看上去像七只怪兽,渐渐发疯。

    三人都是一愣,一起住手。

    阿玛曼贡无奈:“这种蛊毒叫做乌月蛊,在南疆已经失传百年,一时半刻我也压它不住。苏公子,船上必有驭蛊之源,烦劳你带着神龙上船。有它傍身,任是什么蛊虫也伤不了你只是你要小心,莫要伤了笑儿。”

    苏旷点点头。

    阿玛曼贡又低下了头:“你倒是让它出去啊!”月色朦胧,虽然看不清阿玛曼贡脸上的颜色,但可想而知。苏旷忍笑喝令:“色狼,滚出来!”

    小金弹身而出,苏旷双足一点一跃,当空接了小金在手,凌波跃上船板,向当头迎宾船飞驰而去。离开五十丈外,他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但他很快就笑不下去了。

    湖水中也不知有多少躯体在手舞足蹈,血腥气冲鼻,令人欲晕欲呕。细细一看,湖里死尸近半数都是一刀砍在自己身上想是知道中蛊解救无望,便自行了断了。那些依旧“活着”的水鬼举着手臂,半截身子直直露出水面。它们似乎极其畏惧小金,但有什么力量在推着他们向前择人而噬。

    它们在距苏旷身边五尺方圆之地翻腾吼叫,一时无法下手,居然互相乱抓乱咬起来。只见手爪漆黑如炭,指甲到处血肉横飞,眼窝里都是黑漆漆一片,也不知是丢了眼珠子,还是连眼白都变成了墨色。虽然明知它们不会傍身,苏旷的手心还是微微冒汗,心道这下蛊之人真是该千刀万剐,丢进水里才是。

    船上的帮众全都挤在甲板上,强弓硬弩一起招呼,将那些试图爬上船的昔日兄弟钉在船壁上六艘船都在惨叫格斗,只有迎宾船,一片死寂,毫无声音。

    苏旷双臂一展,向迎宾船船头掠去。

    江家父子和冯笑儿已经退到了墙角,围着他们的仆役早已没有一个常人。船舱里除了沉沉的呼吸声,就是骨骼在咔咔作响,一阵风起,壁上的画卷哗啦啦扬起,又重重摔回舱壁。江山谷脸色铁青,回手将画卷撕了下来,掷在地上他已经受不了任何刺激。

    苏旷闯进屋里,四下一望,见冯笑儿正拦在江家父子身前,双臂抱胸,双目已是血红色。她眸子里幽光闪动,炽烈如地狱之火。那些中蛊之人虽都尽力伸手向她脸上抓去,但就是无法靠近一步。

    冯笑儿看见有人进来,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啊”了一声道:“苏大哥,你你怎么来的?”

    苏旷恍然大悟:“你是月亮峰天眼尊者!”

    月亮峰蛊王手下有三大尊者,天眼,神唱,妙笔,各具幻蛊之术。只是苏旷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天眼尊者居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他低声道:“笑儿,我带着神龙,你要当心反噬。我慢慢过来,你慢慢收术,听见没有?”

    冯笑儿点点头,道:“是苏大哥,我稍后把他们向外逼一逼,然后你立刻过来,带我们出去。”

    二人彼此对望,一起点了点头。

    眼下已是丑时,江面上阴风阵阵,初春的寒气吹在脊背上,苏旷忽然打了个寒战。

    他心头一惊,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目光一转,不知怎的落到那幅画上。

    苏旷知道那是江家船帮镇帮之宝千里快哉风。数年前请高手绘就,挂在迎宾船上迎客,画的是春江月夜,小舟独向苍茫。

    这画颇负盛名,据说月圆之夜,小舟风帆自鼓,能缓缓随波逐流。是以每月十五,江家船帮总会迎来不少远客,烹茶赏月,把酒观花,图个宾主尽兴,也算是结交同道的一个法门。只是刚才画卷被江山谷掷在地上,半舒半卷,正看见月夜如漆,画上的小舟风帆惨白如灵幡,似乎正被看不见的冷风缓缓推向无边黑暗。

    苏旷的目光顺着画卷向上看去,瞧见了一只痉挛漆黑的手,离江中流的后背不过一尺之遥,好像正在自我挣扎背靠船舱的江老帮主缓缓抬起头来,瞳孔变得乌黑,那黑色还在一点点晕开苏旷惊呼:“中流闪开!”趁着人群向外一分,他已横冲进去,将江中流向外拖去。

    江中流回头,目眦尽裂,狂吼:“爹”他一肘撞在苏旷胸口,苏旷忍痛,单手指向那画:“小金!”

    小金早已忍得发疯,随着苏旷的手指一弹一跃,直跳进画上的圆月中。只是它这一跳,中蛊之人全都舍了江中流冯笑儿,也向画卷扑去。江山谷被堆在人群之中,江中流救父心切,急怒之下回头便打。苏旷数次擒拿都未扣住他,又生怕重手伤人,竟是连挨两拳,险些被他挣脱出去。

    就在此时,远远的笛声飘来,一时间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戾气被硬生生压下。

    苏旷趁着江中流片刻错愕,反手扣住他右臂左肩,对冯笑儿大喝:“笑儿,走!”

    江中流嘶声叫道:“姓苏的你放开我!爹!爹!爹我来救你”

    人堆之中,传出一声极其喑哑的咆哮,只见江山谷抱了画卷在手,浑身已被撕扯得血肉模糊。他撞开众人,纵身跳下湖去。

    中蛊之人没有任何迟疑,也僵直地转过身子追向江山谷。只听得扑通扑通一阵响,他们一个接一个“走”下水去。苏旷手一松,江中流已冲到船边,见父亲也纠缠在人群中一寸一寸向下沉去,他跺了跺脚,拔出惊涛剑,纵身而下。

    苏旷叹了口气,看了看黑漆漆的湖面,也跟着跳了下去。

    “是帮主少帮主放船!放舢板!兄弟们下水”六艘楼船被一起惊动,不知谁挑头,原本惊恐万状的帮众一个跟一个地跳了下去。

    这就是江湖,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苏旷看着江中流死死拉住父亲,身子被无数只手抓紧。他咬牙夺过惊涛剑,斩向缠着江中流的四肢,顿时黑血弥漫如雾。

    他击水而起,冒出水面透了口气,踢开缠住双腿的两人,顺手将江中流扯上来,一掌击在他面上:“中流醒醒!”

    江中流的脸色惨青,泪水混着湖水,流进嘴里苏旷手也软了,他看见一只断手死死抓在江中流肩头,扣进皮肉而不远处,江山谷的右手撕扯着自己断裂的左臂,身躯缓缓下沉,嘴角似有笑容。

    水中还在挣扎翻滚,那些中蛊的人似乎真的变成了水鬼,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一起沉向深渊,为那诡异的画卷殉葬。

    一个下水救人的少年右手握着刀,大张着嘴,湖水淹没了他的号叫,但他手中的刀却始终没有向身下砍去江家船帮不知有多少父子兄弟。

    苏旷硬起心肠,劈手抢过刀来,左右两刀砍断少年身下的手臂,但自己双足猛地一紧,一口水忽然灌进了嘴里。

    江家船帮的水性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无数双手拉着他的身子向下沉去。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云层,隔水望去,白晃晃的一片晶莹

    苏旷迷迷糊糊吐出口湖水,小金就靠在他胸口。阿玛曼贡俯身,不知在江中流身上放了些什么。

    她的侧影很是柔美,一头又浓又黑的长发结成发辫,末梢缀着银环。蓝底印花的蜡染长裙,衬得身材修长,手臂莹白。

    半晌,她直起腰来,还是低着头,目光中有悲悯。

    船舱里有哭声,有骂声,更多的是心有余悸的议论纷纷劫后重生的脸上盖不住庆幸,痛失亲朋的却在悲号不已。

    江中流四肢平摊在舱板上,转头看向阿玛曼贡,眼里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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