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兴阑珊,宾主分散,虽是丁寿温言挽留,二人去意已决,带了亲兵随从,启程离去,适才还人满为患的临汾驿顿时清静了许多。
搬进了杨一清等人所住的院落,一众锦衣卫各自安歇,丁寿则躺在一张太师藤椅上,脸上蒙着一条热气腾腾的手巾,优哉游哉地闭目养神。
“卫帅,宋姑娘已经安排休息了。”郝凯道。丁寿懒得说话,嗯了一声表示知道。“沈彬回来了。”郝凯继续道。“哦?子衡兄请来了?”丁寿一把扯掉脸上手巾,睁眼问道。“没见到王按院。”郝凯摇首。
“叫他进来回话。”丁寿不悦,此番路经太原,本意还想与王廷相叙叙旧的。不多时,一个精神饱满,英气勃勃的汉子走了进来,利索地下拜行礼:“卑职东司房办事百户沈彬拜见卫帅。”
“别废话了,你是谁我清楚得很,王子衡人呢?”“巡按御史王大人目前不在太原”沈彬揉了揉鼻子,为难地说道。“不在?去了哪儿?”
“您问他吧。”沈彬向门外瞟了一眼。见门外还立着一个,丁寿没好气道:“外面的谁,进来吧。”“卑职锦衣卫山西千户昌佐拜见大人。”昌佐肤色异常白皙,高鼻卷发,显然并非汉人,张嘴却是一口地道纯正的大明官话。
大明立国之初,便有许多异族人投效,锦衣卫里有世袭的色目人并不奇怪,丁寿只是关心自己的问题“山西巡按御史王廷相去了哪里?”
“禀大人,据锦衣卫的消息,日前王大人查阅卷宗,发现洪洞县上报的一桩案子颇有疑点,亲往勘案去了。”“有疑点便把人犯提到太原再审就是了。何必大老远折腾一次。”
丁寿不屑地嗤了一声。“大人,洪洞县恰在咱们南下的路上,也算顺路。”沈彬陪笑道。“一边儿去。”丁寿白了他一眼。
“似乎是洪洞县与平阳府都定案断了死罪,王按院忧心提取人犯时被狱吏在其中做下手脚,便亲身前往。”昌佐道。“平阳府?知府可是张恕?”丁寿站起问道。
“平阳知府正是张恕。”丁寿兴奋地转了几圈“张老儿,二爷还有账没和你算,你最好别有把柄给我落下。”“洪洞县那个具体是什么案子?”丁寿对那案子突然萌生了极大兴趣,又追问道。昌佐思索一番,道:“民妇苏三毒死亲夫案。”
洪洞县知县名叫王贵,科举之途不算顺畅,中了举人后参加会试三考不中,好不容易遇上吏部大挑,一步步熬到外放洪洞县正堂,已是年过四旬,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王县令发育快些,提前几年便已开悟,知道自己的仕途该是到了尽头,整日琢磨的便是为自己今后多攒些养老银子。
也是流年不利,本以为轻轻松松又得了一笔孝敬,不想碰到一个较真的,如今王知县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埋首案卷的王廷相,对方任何一颦一蹙的小动作,都让这位县太爷揪心不已“贵县,”王廷相抬首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二。”
“按台不必谦辞,有事尽管吩咐。”巡按御史虽与知县平级,奈何权力太大,面对三司长官,也可分庭抗礼,王贵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这苏三毒杀亲夫一案,证据齐全,口供俱在,看来毫无疏漏”“事关人命,下官断案不敢轻忽,向来是要审得公正明白,要人犯心服口服,才具结上陈。”王贵谦逊的笑容中夹杂了几分得意。
“只是这动机之说,实在太过牵强。”王廷相眉峰紧攒,连连摇头。“动机?”“状中说苏三出身风尘,由死者方争重金为其赎身,并纳为妾室,说来能脱离苦海,这女子该感恩戴德才是,何以不过数月光景便毒死亲夫呢?”
“按台有所不知,欢场女子水性杨花兼又蛇蝎心肠,怎会懂得知恩图报的仁义之理,这苏三本是京师名妓,才貌双全,琴棋书画俱是娴熟,往来的多是风流雅士、骚人墨客,自然看不上那粗鄙无文、样貌丑陋的方争,因怨成仇,下毒杀人也是情理之中。”王贵讲解得头头是道。
“可将那方争毒死在自己房中,未免太过愚蠢,不说暴死之后家人必定生疑,便是周遭人一时疏忽略过,无有家主宠爱,一个无子傍身的妾室,还不是任由大妇处置,似这等百害而无一利的杀人之举,她为何要做?”王廷相拧眉诘问。
“这个想来是这女子愚钝不堪,未曾虑及。”王贵支吾道“这愚民愚妇因妒杀人之事不胜枚举,多为一时冲动,这也是寻常事。”“适才贵县还说苏三乃是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怎又与一般愚妇相提并论?”王廷相一脸肃穆,直视王贵。
“那那依按台之见又该如何?”王贵不答反问。“在审问人犯之前,本院也难作定论。”王廷相合上案卷,温言道:“劳烦贵县将人犯提出,本院讯问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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