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原城西郊的“谢家墓地”乃是畔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林子,荒凉地倘佯在山麓之下。
由于树林生得很密,是以天光很难透过,墓地里益发显得阴森森的,凄凉得紧。
这块“谢家墓地”乃是前朝一个大富翁谢某的葬身之地,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以几十亩的墓地,只埋着一个人,由此可想见这人生前的富有了。
近几十年来,谢家的子孙衰败了下去,十几年来,这墓地都没有来过问,墓上杂草蔓生,竟然成了一片野地,一些贫苦人民无力购地葬祖的都葬到这块空地来,不到三年,这墓地就成了一个乱葬坟场。
黑沉沉的天边,渐渐露出一线鱼肚色的淡白天光,黎明了。
密织如网的树枝把那一丝微弱得可怜的天光阻挡得更是微弱,树枝孔中稍稍进些许亮光,枝影被拖得长长的,像一个个历鬼的影子在张臂舞爪。
“沙”“沙”树枝动了动,是风?
不,这会儿根本没有风,草尖儿都不曾动一动。
“咕”“咕”!
蓦地里,这一阵令人刺骨寒心的声响传了过来,真有说不出的刺耳难听,就如女鬼夜泣,冤魂不散,替这凄凉可闻的坟场上,增加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咕咕”难道真是幽魂出现?
“沙”“沙”树叶簌簌散开,光线登时透了进来,一个修长的影子缓缓映进林子,这影子缓缓移了一点儿“咕“咕”怪声又起,于是影子陡然停了下来。
随着影儿前移,树枝一阵暴响,进来了一个“人”!
这声乱响方歇,忽闻“咕”的一声,一团黑影“噗”地升了起来。
“嘿!该死的猫头鹰”这是从心底里叫出的,并没有传出声波,黑黑的坟场仍是一片寂静。
这个人穿着白色的衣衫,在黑暗中仍能辨得清楚,高大的身材,头上却厚厚地缠着一大捆白纱布。
他杨首望着那曾令他紧张半天的猫头鹰,自嘲地苦笑了。
四周阴阴森森,仗着一丝弱光,隐约可见一坯坯的墓堆,乱七八糟的碑碣,还有一丝丝绿色的磷火。
他揩了揩鼻尖上的冷汗,心中忖道:“古人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真是-丝也不错,唉,想不到我范立亭也有今天——”
“哼,当年在‘鬼牙谷’大战‘笑镇天南’,那形势比这鬼坟场可不知险恶几百倍,我范立亭何曾皱过一下眉,现在被这猫头鹰一唬,也毛骨悚然,哼,范立亭,你是老了”
“但是这颗明珠非同小可,我舍了命也得上终南山告知岳老哥——”
想到这里,他迈步前行,在坟堆累累中匆匆而过。
蓦然——
“刷”的一声,一排箭矢钉射在范立亭的脚前,他刚踏出去的一步登时缩了回来。
他左右一瞟,一共是十三只箭矢,青竿白羽,整整地一字立在脚前,箭尾还在左右恍动,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方向射来的!
“嘿!十三支!绿林十三奇!”
虽然他立刻做出一个不屑的冷嗤,但是他心中仍免不了一震。
只因绿林十三奇乃是当今绿林中最具势力的一大霸,十三个人个个有出类拔萃的工夫,更加十三人一致行动,威不可当,华中一代绿林作了案,都要将三成利润无条件奉献给绿林十三奇,正派剑侠好几次想铲除这十三人,但却始终没有机会。
范立亭见绿林十三奇找上了自己,心中不禁盘算:“我姓范的和这十三个强盗可没什么过节啊,哼,要是平常碰上了,好歹把这十三个坏坯全给宰了,怎奈我现下身受重伤——”
他知按绿林十三奇的规矩,只要不越过这一排箭,自认吃瘪,调头走路的话,十三奇就不再追迫,当然如果十三奇立定要取这人之命,他就算是调头走路,不出百步,必然再逢箭阻!
范立亭哼了一声,一踏步就要越箭而入,但是,他又停了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又探了探囊中的事物,他忽然沉吟起来:“这珠儿事关非小,定要交到岳老哥的手中,我若拼着重伤和这十三个兔崽子打一架,自信闯将得过——”
“但是但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珠儿就到不了岳老哥手上啦——”
想到这里他不禁冷汗直冒,他暗暗低呼:“范立亭,范立亭,你这个大老粗一生只知道往前冲就是,可从来没有遭到过什么难以决定的事,可是现在你可得好好抉择一下啊——”
他一用脑神,脑门隐隐胀痛,他拳头紧捏,下了平生最大的决心,自我安慰地道:“我范某和绿林十三奇没有什么梁子,也许是他们在前面有什么秘密勾当才拦阻我的,我——我就做一次瘟生吧!”
他毅然转身绕道而行,在他眼中那十三支白羽箭尾似乎有着令人难堪的刺目。
他走出不到百步,忽然“擦”地一响,劲风忽起,带着破空的刺耳声,他不必扬目,已知是怎么一会事!
范立亭心中好似被人打了一锤,猛然一紧,目光如炬,瞥眼之下,十三支令箭整整齐齐排在足前。
“看来,这十三个家伙是有意要留住我范立亭了-一”
他可不明白人家为什么要留着他。
他左右一阵张望,黑密密的森林,死一般的静,甚至连这箭矢是从何发出的也不得而知。
怒火慢慢上涌,血脉贲张,他冷冷一哼,忖道:“今日我姓范的自认吃瘪,你们仍不放手,我范立亭昔日威名何在”“况且我和你们无怨无仇,难道我范立亭就怕你十三条汉子的挑衅”
他心中念头一闪而过,豪气疾发,伸出的右足有力的落在地上,右足顺势一步,刚正地踏过那一排箭矢。
忽然,黑暗中有人冷冷说道:“哼,散手神拳果是英雄!”
敢情范立亭的万儿正是“散手神拳”
范立亭低沉有力的应了一声:“过奖!”
这一声好不雄浑,登时把那黑暗中冷冷的话声逼了下去。
范立亭魁梧的身躯昂正地走了前去,一丝没有迟疑,大踏步的顺着杂草丛生的小径前进。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对方并没有发动,范立亭也没有出声,这密沉的森林立刻陷入一种极端的沉寂,正象征着这一场暴风雨来的前兆。
愈行愈前,来到一个土堆的前面。
散手神拳何等人物,江湖上的伎俩那会不知?料定对手必定有人埋伏在土堆之后!
范立亭带着骄傲的冷笑,毫不停留踏步上土堆。
这土堆乃是一个墓土,堆前歪歪正了一块石碑,范立亭来到堆前,目光如电,一扫之下,但见那石碑上歪歪扭扭的刻着几个大字:“散手神拳之冢”
范立亭哈哈狂笑,心中怒极,双足一点,身形便踏上土堆。
说时迟,那时快,呼的一声,果然不出所料,土堆后风声疾响,两股兵器横扫而至。
范立亭动作有如闪电,观的亲切,左足一抬,猛踩下去,这一脚怕有千斤力道,端端正正踏在扫向左侧的一根兵刃上,那暗袭者何能敌得此般神力“当”的一声,兵刃脱手被范立亭一脚踏得深深陷入土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中,右面一柄朴刀巳疾袭而至,范立亭左足一立,足尖上翘,正好抵在对方的刀身上,他这一挑之力好大,把对方的猛砍之力完全消去,左足不停,顺着刀锋斜踩而下“夺”的一声,正踢在对方刀柄上,那能吃住这千斤之力,朴刀斜手脱手而飞。
范立亭心中怒火上升,毫不留情双足齐飞,一式“锁骨连环腿”一齐踢在左右两边的两个敌人身上,登时昏死过去。
一个照面,散手神拳上盘都没有动一下,便击破对方第一道防线,他的功力可见一斑。
说时迟,那时快,范立亭身形尚未站稳,忽然见暗处有人低低的吼一声“打!”
登时暗器划空之声大作。
范立亭心中一凛,凝神以待,听那破空之声,已知飞来暗器大大小小可在十来宗,他可不把这些破铜烂铁放在心上,冷冷一笑。
黑暗中施放暗器的乃是绿林十三奇中坐第十把椅位的千手阎罗陶元一,暗器工夫称霸一方。
他放出这许多暗器但见范立亭不屑的站在土堆上,不由心中大喜,原来他这许多暗器却包括了一件他生平最为厉害的杀手“破空针”
这种暗器细小无比,而且放出,丝毫没有风声,对方一个托大,非死即伤。
他一生浸淫此道,手法更是奇特“破空针”、夹在各种暗器中施放,端的令人防不胜防。
皆因范立亭十分托大,似乎自恃有“听风辨器”的功力,不把这批暗青子放在眼内,非上这个大当不可,是以陶元一心中狂喜。
黑暗中,陶元一却看得分明,暗器打到范立亭身边,范立亭仍是不动,陶元一暗骂一声道:“姓范的,你今日可是该死啦!”
说时迟,那时快,范立亭蓦然哈哈大笑道:“千手阎罗承让!”
“嗤”的一声,范立亭出手如风,只自撕下一幅衣襟,运气略一舞动。
这一舞之下,劲道好不奇特,衣襟被内力灌注得有如硬的东西,毕直的在长空划一个半圆。
这一抡乃是范立亭功力所集,所有飞来的暗器都有如石沉大海,完全被衣襟吸附其上。
原来范立亭早在陶元一刚一出手之际,已自明白对方的阴谋,而且也由这独门暗器而知道放发者必是千手阎罗无疑,心念一动,凝神以待,装出没有发觉的模样,等倒暗器凌空,才突然发动,用功破去这种歹毒的暗器。
范立亭心恨陶元一歹毒,衣襟一震,洪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姓陶的接招!”
一震之下,所有附在衣襟上的暗器一齐飞奔而至陶元一停身之地,登时破空之声大作,而且好似比陶元一适才发出时还要强劲!
陶元一正自狂喜,不料对方早有所备,反击回来,措手不及,惨叫一声,竟自死在自己的暗器下。
范立亭头都没有回一下,大踏步走向前去。
走不了数步,蓦然人影一闪,两个人迎路而立。
范立亭默然瞅着两人,只见左面一个人冷冷报名道:
“火眼狻猊。”
右面一个哑声接口道:“万里秋毫!”
范立亭点点首,冷冷道:“久仰!不知两位在十三奇中坐第几把金椅?”
火眼狻猊仍是冷冷答道:“八、九!”
范立亭暗暗打算:“这两个家伙是第八,第九,照这样看来,那陶元一乃是第十位。加上最先头的那两人,一共是五个了,唉!还有八个高手在这附近里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凛,脑上包扎纱布之处,又是一阵刺痛,竟有一种功力不继的感觉。
原来范立亭几天前曾和一个高手动手,不幸身受重伤,虽经数天疗养,内力仍有不继,尤其是先前以衣襟用上乘气动破去那陶元一“破空针”的时候,再又动了真气,这时心中不适,不由大急,忖道:“看来不再快快下手,只怕虽然输不了但也会伤发而死哩!嘿,这珠儿!”
想到怀中的明珠,不由更加心急如焚,双手一搓,冷冷道:“借光?”
万里秋毫摇了摇首,微微笑道:“咱们瓢把子命令下来的!”
范立亭疾声道:“好,走着瞧。”
身随话起,已发动攻势。
他可不知道这火眼较犯和万里秋毫两人功夫虽不算太强,但一身轻身功夫,可是一等一的,他身形才动,两人巳左右一分一合,四只手掌一起攻向范立亭身后。
范立亭左右一荡,避开攻势,身形一长,破空而起,那知他快,火眼狻猊和万里秋毫更快,两人身形有若滑鱼,一溜而走。
范立亭身形有若天马行空,一闪而至,身形在空中一停,观得清切“散手神拳”陡展,虚空往火眼狻猊和万里秋毫背后一按。
这一手轻功乃是他生平绝技,唤作“天马行空”身形在空中一划,可以停得一停,而且速度又快,是以火眼狻猊和万里秋毫著名滑溜,亦逃不开去。
说时迟,那时快,范立亭身子在空中一停,猛吸一口真气,蓦然他感到一种真气焕发的感觉,心知内伤复发。大吃一惊,身子登时坠了下来。
“嘿”万里秋毫陡觉劲风袭体,吐气开声叫了一响,反手一掌击出,范立亭真力才散,敌人掌风已及身体,大叱一声,勉力凝神用左手肘部微微一曲,硬接了万里秋毫一掌,身子不由一震,好容易才站在地上,摇动一下右手,已是转动不灵。
万里秋毫和火眼狻猊惊疑不定,怔在一边。
范立亭猛吸一口真气,调匀不定的血气,左右手齐发,一式“散手神拳”中的“守株待兔”猛打而出。
火眼狻猊和万里秋毫两人惊疑才消,范立亭双掌已打到身旁,两人大吃一惊,足跟垫地,向前一耸,便想开溜,范立亭长啸一声,双掌斗然暴长,掌心外吐“嗤”“嗤——两声,火眼狻猊和万里秋毫两人身形巳动,胸骨已被震断,昏死在地上。
范立亭跨前一步,马步一沉,牢牢钉立,高声道:“领教!”
乘说话之际,缓缓调息,努力宁下心神。
半晌,黑暗中又有一个沙哑的口音接道:“三支金镖申淑拜赐高招——”
随着话声,一个高大的汉子缓步走出。
范立亭心头一震,沉声道:“申大侠岂和这般人物为伍?”
原来这申淑乃是一代侠盗,平日和范立亭倒有一段交情,这时申淑竟是绿林十奇中人物,可真出乎范立亭的意料之外。
申淑沙声道:“范大侠不必多言,这就领教绝学!”
说着探手一扬。
范立亭心中一凛,忖道:“这三支金镖昔年以金镖绝技打遍大江南北,暗器上能胜得此人的可说极少,今日反友为敌,倒是胜负尚未可知!”
正沉吟间,申淑右手一扬,金光一闪处,第一只金镖脱手而飞,但见金光乱闪,声势好不惊人。
范立亭凌神以待,身形斗然一矮,呼的一声,金镖越头而过,正起身间,背后劲风大作,好个三支金镖,这等沉重的暗器竟被他练成这种巧妙的打法。
范立亭身形猛往前头一折,头部重问地上,呼的一响,好不容易躲过此镖,申淑右手再抬,第二只金镖也脱手而飞,范立亭身形尚未立直,逼不得已,右足猛向上抬,点向那迎面袭来的金镖。
那知申淑何等手法,全镖才到附近,蓦然一旋,滴溜溜地在空中打个圈儿,猛往下袭。
范立亭一脚撩空,身形不停,左右一幌,勉强闪过金镖,但衣衫也被金镖划破一道口子。
他脸上一红,身形如风向左虚点一步,猛向右方横跨一步,说时迟,那时快,申淑沉声叫道:“着!”
但见一缕金光破空而飞,呼呼发出破空之声。
这一镖是申淑的绝技,镖子才一出手,身形同时一震,敢情他打完这一镖后,功力已是大减。
范立亭深知这镖的利害,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失败在这一镖上,那敢丝毫大意,疾叱声,双掌齐扬。
那镖儿带有风雷之声“呼”的一响,飞了过来。
蓦然,金镖在空中一窒,范立亭有过经验,身形又动,果见那镖儿一沉,范立亭双掌齐推而去,掌上力重如山,呼啸之声大作。
那知那支金镖一沉之下,忽又向上激射,范立亭双掌走空,身形一倾,招式已老,来不及撤掌,大吃一惊“嘿”然大吼一声,右手骨节猛力一转“嗤”的一声,硬生生给他撤了回来,闪电般一挡。
他内力高强,金镖击在手心上,只一缩,便化去来势侥幸逃过一关。
但觉这一镖手劲好大,右手一震,差一点握之不住,心一中暗惊这申淑的内力,缓缓吸一口气,长声道:“承让!”
申淑面色大变,拱一拱手,范立亭恨他投暗,面色一沉,大踏步从他身边走过!
申淑见人家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内,不由一阵惭愧,瞥那范立亭一眼,但见他正气凛然,威风凛凛,大踏步走过身边,心中一阵羞愧,自己以前行侠仗义的情形,和目前抢掠杀人的情景,呈现脑际,叹道:“罢了!”
举手一掌击在天灵盖上。
范立亭头不回视,心中却浩叹道:“姓申的总算是条好汉!”
走不了数步,右手震麻的感觉仍然未见好转,连忙定下神来,打通穴脉,心中暗暗讨道:“看来对方防守者一道比一道强硬,范立亭啊,今日可是你生平最险的一次!千方不可大意。”
他到现在始终不知“绿林十三奇”为什么要阻拦自己。但他生性倔强,绝不肯出口相问,只因这一出口,便有畏战示弱的企图。
正沉吟间,蓦然眼前一花,一条人影有如鬼魅般挺立在墓场之中,不言不语,阴森森的。
定眼一看,心中识得,原来是十三奇中的第六位,唤叫作“震山手”陆宗,这个人物范立亭早在十多年前见过一面,只因此人长象十分奇特,是以至今仍然记得。
这“震山手”陆宗的掌上造诣可是出奇的高强,范立亭也早有个耳闻,是以这时以疲乏之身对他,心中一丝把握都没有。
陆宗冷冷站在面前一声不出,范立亭吸一口气,狠声道:“姓陆的,不让开吗?”
陆宗嘿然一哼,并不答话,右拳突的一扬,作一个打斗的姿势。
范立亭退后两步,右手一立,右拳猛捣而出。
范立亭知道敌人的斤两,那敢分毫大意,一掌打出,巳用了八成以上的内家功力。
陆宗身影一沉,也是迎面一拳打来。
“拍”的一声,两人身形动也不动,倒像是势均力敌的模样。
范立亭冷然道:“好功夫!”
真气飞快运转,一连用全力击出两掌。
陆宗仍是一声不发,架挡范立亭这两式神拳,身形丝毫没有被震动。
范立亭心中一惊,忖道:“虽说我现下身受内伤,但我这三掌一发,天下能挡得住的,倒也没有几人,这震山手尽有如此功夫”
心中盘算,猛一横心,长吸一口气,双掌各自划一个半圆,准备合击而出。这一式乃是“散手神拳”中的“电动万物”威力之强,无可匹敌。
真气斗然提至十成,一挥而下。
只见他面色凝重,想是内力已运到极点。
蓦然,胸口象是被人打了一拳,闷了一下,心中一凛,功力全散,双手软软的打将出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知陈宗掌力奇重,自己这无力的一击,一定会遭严重的反震,情急之下,双手勉力往外一吐,全身功力只运出二成不到。
陆宗呆立不动,范立亭拳劲及体,只一触之下,扑地后仰,摔在地上。范立亭惊咦一声自语道:“什么?这陆宗竟会如此不济?”
俯身一探,一片冷凉,显然死去多时。
原来震山手素以掌力自负,和范立亭连对三掌,勉力抵住,不让户已移动分毫,但范立亭三掌劈完,他全身动力虚脱,但一股坚强意志仍使他挺立在地上,是以范立亭最后一掌劈下,虽然只有二成力道,陆宗也吃不住跌仆。
范立亭长叹一声,瞧瞧这硬朗的汉子,突然体内真气透往上冲,心神一乱,只感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散手神拳”何等英雄,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渍,大踏步往前继续闯去。
才行得两步,左方头上劲风急嘶,范立亭大吃一惊,强压下翻腾的血气,辨到那风声,巳知是一种极为沉重的兵刃发出,怕不有上千斤的力道。”
劲风嘶嘶然中,黑暗里一人微微叫道:“大力神君领教”
范立亭脑中一震,他早就听过这大力神君的万儿,双臂有千斤之力,用一柄行者棒威名甚大。
要是在平日,范立亭可以用招数变化的精妙来制到这个大力神君,但是目前范立亭马步不稳,身形不灵,劲风临顶,闪躲不及,一急之下,冷汗直冒,心中一横,暗暗祝道:
“老天有眼让我内伤迟发片刻——”
说时迟,那时快,大叱一声,左手一招,巳用出他生平威震天下的“寒砧摧木掌力”来。
“当”的一声,行者棒和范中亭的手臂相接,竟然发出金石相击之声,范立亭心神一震,不敢怠慢,吐气开声“寒砧摧木掌力”发出“当”地又是一响,行者棒吃不住这普天之下最为刚硬的掌力,脱手飞去,范立亭反手一掌打在敌人腹上。
从背面看来,微弱的晨曦下,范立亭踉跄的背影,左手一挥,大力神君行者棒脱手而飞,但范立亭也力乏欲倒。
须知‘这寒砧摧木掌’施出之时,内力消耗之大,令人咋舌,范立亭在重伤之后,剧战之时,勉力使出,虽然一举击败敌人,但真力剧减,身形欲倒。
蓦然,人影纷乱,刀光闪闪,原来是绿林十三奇另一道防线又出动拦截。范立亭站定身来,仔细一看,这一道防线是三个人把守,默默一算,当是排行第二、第三、第四的三人了。
范立亭冷冷看着三人,心中下决心道:“除去这三人,十三奇中仅有瓢把子一人了,不行,非得速战速决不可,否则真力一散,非被活活累死不可。”
心念一定,猛吸真气,须发齐举“寒砧摧木掌”陡使,和三个敌人拼斗起来。
谢家墓地中,一片然云惨雾,黑密密的森林,由于晨曦渐强,巳缓缓透入光线来,冷森森的婆娑树影,有如一丛丛张牙舞爪的厉鬼,倘佯在于泥土地上。
过了片刻,三声惨叫传来,使得这静寂的墓地增了几分鬼一样的恐怖,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一会儿,丛木后转出一个疲累的身形,他一步一步拖地挨着前进,渐渐走过了。他那高大魁武的背影表现出一种无畏的精神-一尽管他那身形已颠仆得有如醉汉。
他头上的白纱布已散开,双眼血丝充得通红,他双肩上都是鲜血,大腿上也割破了一大块,四肢只剩下一只右腿是完好的。他头脑中昏昏的,也不知痛苦,只不断反复地低呼着:“还有一个范立亭,你千万不能死还有一个”
他勉强撑行过去,丛林中只剩下三个血肉模糊的尸身——绿林十三奇中的老二老三老四一同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
范立亭撑出不到三十步,忽然天色更暗,一大片乌云笼罩当空,刚亮的天又黑暗了下去!他仰首望了望,停住脚,低头之际忽然一个身形出现眼前!
他定目一看,只见一个独脚壮汉撑着一支拐杖如厉鬼般立在眼前,他想都不用想就知正是绿林十三奇的老大——“独脚天王”方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身子挺直,斜睨着独脚天王。
方琨瞧见范立亭的狼狈像,狞笑一声道“姓范的,嘿!好狠的角色,嘿!”
范立亭双手和左脚动都不能动,心中暗道:“这方琨在十三奇中虽是老大,但武功远不及‘大力神君’和‘震山手’,不过以我现下这副模样,怎能是他对手?唉!不料我范立亭今日糊里糊涂送命在这厮手中。”
方琨阴恻恻地笑道:“姓范的,你心中一定在奇怪我姓方的为什么不放过你是吧?嘿,告诉你也不妨,你那怀中珠儿”
范立亭一闻此语,如雷轰顶,大叫一声,举起右脚踢出。
方琨欺他左脚受伤,一定立不稳,大笑道:“我姓方的唤作独脚大王,你就试试我的独脚!”
一撑拐杖,扬脚对踢过来。
“砰”一声,两只脚在空中猛碰,范立亭右脚立刻弹回,左脚一个不稳,险些跌在地上,他拼命定住身形,举脚再度踢出。
方琨狞笑一声,也是一脚踢出,碰一声,又是各自弹回。
范立亭摇幌着,喘气着,嘴唇被咬得鲜血直流,但再也施不出一点力气。
忽然,空中一个大雷,一滴豆大雨点打在范立亭鼻尖上,他心中有如触电一般,登时感到一阵异样的清醒,他勉强伸手摸了摸怀中的珠儿,猛然提气,鼓足全身之力再一脚扫出!
方琨独脚才起,忽然感到万斤巨力袭上小腹,他只惨叫一声,若大的身躯就飞将出去-一
“扑”一声,范立亭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地上!
哗啦啦,倾盆大雨-一
大雨中,墓地上忽然一个人影挣扎着爬了起来,他勉强站直了宽大的身躯,俯身拾起一块巨木,他面带豪气地哼了一声,忽然伸指为戟,在木块上一阵刻镂,然后奋力把木块牢牢插入地中。
他的双手弯在空中好半天才收回,像是酸疼不堪的样子,他的脸上虽然疲累无比,但这时却流露出一般奋发之色,斜睨着木牌上的字:
“绿林十三奇之冢
散手神拳范立亭”
大雨中,一个跄踉的身形渐渐消失。
终南山上。
黄昏,冬日的夕阳真如一个衰弱的老翁,尽管西天仍是红云一片,但是却没有丝毫热意。
几棵合抱的老松,在寒光朔气之中巍然挺立,好一派苍劲之气,松涛似海,北风如刀,那些许阳光更谈不上丝毫暖意了。
然而山麓边,清溪丛木之后。却露出一角茅屋来。
屋前一块平场,一个少年在挥拳踢腿地练拳招,另一个少年却坐在屋旁大石上读书。
读书的少年约十七八岁,生得剑眉星目,唇朱齿皓,端的是个俊美绝世的佳公子,只见他捧着一卷书,神色悠然地朗吟道:“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喂,大哥,你瞧这半阙词如何?‘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冯延已端的是绝代惊才——”
那正在练招的少年约计五六,也是额广准隆,和读书的少年甚是相似,只是身高膀阔,益见英气勃然。他闻读书少年招呼,停下身手笑道:“瞧你这书呆子,这种故弄呻吟的文句有什么了不得,春天去便去就是,还要什么‘无计留春住’,什么‘泪眼问花’,真是——”
吟词的少年朗笑道:“得啦!大哥是英雄人物,自然不喜这等风花雪月,我看要叫个关西大汉,弹铜琵琶,执铁绰板,高唱‘大江东去’方才对你的劲呢!”
“大哥”闻言微笑,更不答话,突然猛吸一口真气,在掌虚虚往上一探,立刻收回,然后跑前到丈多外一棵大松前仔细察看,只见松干上赫然现着一个掌印,这分明是“百步神拳”一类的绝世神功,但少年面上却似仍有不满足之色。
正在这时,茅屋门呀然打开,走出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老者后面紧跟着两个二十左右的少年。
这老者满头白发,颔下银髯数缕,面色都红润得紧,而且目光奕奕,丝毫不见老弱之态。
老者走到溪旁,并不从竹桥上走过,只见他轻轻一步走出,身形斗然就到了四五丈外的对岸,姿势安稳得就像走一步路一般。
后面两个少年也是一跃而过,姿势美妙无比,落地宛如柳絮绵芦!
但是若在行家高手眼中看来,这两少年的轻功固是一等一的。而老者那份“缩地神功”已是一代宗师的功力了。
那老者呵呵大笑道:“你们这一对宝贝又在争闹什么啊?”
他身后的两个少年也学着老者的声调齐声道:“你们这一对宝贝又在争闹什么啊?”
那正在练武的少年转身叫道:“爸,我这招‘雷动万物’怎么也没有爸爸那末气势磅礴——”
老者笑道:“都像你这样学法,巴不得-跃而蹴,江湖上还有老一辈混的份儿么?”
老者身后的一对少年齐声道:“是啊。”
老者横了他们一眼,对檐下看书的少年道:“君儿,你在看什么书?”
少年答道:“爸,我在看五代的词选,南唐君臣的词真好极啦!”
老者身后的一个少年道:“君弟一天到晚只晓得捧书卷儿,到现在连一招一式也不曾练过,将来人家说爸爸的儿子这么脓胞,我们都不好意思呢。”
老者笑叱道:“一方就是这样口齿伤人,人各有志,练武的就一定怎么了不起么?”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屋中传出:“老头子,吃饭啦——”
老者掀着胡子笑道:“你妈妈真是-嗦。”
竹门开处,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走了出来道:“谁说我-嗦?”
这妇人面如满月,慈蔼可亲,虽是板着脸孔,但是拗住她本来的慈祥面目。
老者笑嘻嘻地咽了一把口水,低声道:“我还没说完呢,我是说‘你妈真是-嗦的可爱。”
妇人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团团的脸有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老人自以为答得十分得体,得意地呵呵大笑。
妇人叫道:“喂!青儿你们快进屋洗手,饭都摆在桌上啦!”
四兄弟应了一声,一起进屋,老夫妻看着四个生龙活虎般的孩儿,个个有如玉树临风,不禁浮上一个安慰的笑容。
天色渐暗,两人也缓缓走困茅屋,到了屋门口,老者却停了下来,面带笑容地凝视一方横额,额上写着斗大的字:
“出岫无心”
旁边的落款是“乙未新春岳多谦自署”
字迹龙飞凤舞,笔力苍劲有力,老人看得出神。
妇人笑道:“自己写的字有什么好看,一天到晚不停地看!”
老人笑而不答,双双进屋。
桌上菜蔬虽全是素菜,但是香气四溢,热气腾腾,老夫妇坐在上首,对面是老大芷青及老二一方,横边就是老三卓方和最小的君青了。
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了三碗饭,就一齐停下碗筷,母亲许氏道:“你们怎么尽吃饭不吃菜呵?”
于是兄弟们又各倒了一大碗莱,三口两口地吃了下去。
吃完饭,岳多谦坐在竹椅上,兄弟们习惯地围在爸爸身旁,许氏一面收拾碗盘,一面对老三道:“卓儿,去替爸爸倒杯茶来。”
卓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却躺在椅上没有动,只把眼睛瞟向小弟君青。
一方笑道:“三弟出了名的懒骨头,吃完饭更是只想做睡,我们要原谅他,君弟你就替他倒一回吧。”
君青笑了笑,起身去打茶,卓方只懒做地说了声:“君弟,多谢你。”
岳多谦从君青手中接过茶,一连呷了三口,打了一个呃,仍是动也不动,一方忍不住提醒道:“爸!讲故事啦。”
岳多谦笑了笑反问道:“从那里开始啊?”
芷青道:“爸昨天讲到‘青蝠剑客’。”
岳多谦拖长了声音呵了一声,开口道:“对了,我说过那时我还很年轻吧?”
他看见孩子们都聚精会神地点了点头,他突然停住了下面的话,嘴挂着慈祥的笑容,双目凝视在少年的脸上——
老人家又沉湎在如烟的往事中了,是的,那时他真年轻,就象面前这几个少年一样,于是老人家在孩子的脸上找到了那些失去的青春-一——
几许欢乐的往事,多少英雄的伟绩!
孩子们听到父亲谈往年英雄的事迹,都是兴高采烈,只有最小的君青,却生来厌恶武技,打斗的事更是不感兴趣,以前岳多谦也曾试着要他学武,但他总是不愿,后来岳多谦只好把内功口诀传了给他,哄他说是练气修养之术。君青自练这内功以来,自觉对心身涵养方面颇多益处,以为真是古人所说的“养气”有时心情不好,一运动之下,立时心平气和,心想难怪古人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这养气端的益处极大,于是专心修炼,是以他虽厌恶武技,但是这玄门正宗的神妙内功却是不知不觉了移入他体内。
岳多谦收回了浩渺的思维,忽然道:“那是一个深秋的夜里,月色朦胧,秋风有一点肃杀之感——”
几个孩子都不由自主地一震,一种激奋的心情自然地袭入少年的心上。
岳多谦接着说:“那时候找正从苏州寒山寺和老方丈谈完出来一你们知道寒山寺的方丈清莲禅师和我原是老友,嘿,我刚走出不到一里,一个蒙面的汉子忽然从路旁窜了出来。”
“他开口问我:“阁下可是岳多谦岳大侠?’”
“我奇怪地点了点头,正要问他贵姓,他忽然刷地拔出一柄长剑对我道:“在下唤着青蝠剑客,听说岳大侠碎玉双环天下无双,特来请教几招!”
“我见他形迹诡异,也不由心头有火,听他‘青蝠剑客’四个字陌生的紧,心想必竟这厮自己胡造的,哼!这厮明知我的名头,却指名索战,我纵横天下二十多年还是头一遭碰着哩!”
一方听得高兴,回望卓方一眼,只见卓方懒洋洋地躺着,并没理他,他又回头看大哥一眼,只见芷青脸上神采飞扬,二人相对一笑。
岳多谦续道:“我那时年轻气盛,三言两语就和他动上了手,哪知‘青蝠剑客’冷笑一声道:“你不亮兵刃不是我敌手!’”
芷青一方想到父亲拳上功夫的了得,不禁轻嗤一声。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