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岳多谦退出武林整整三十多年,这一下斗然出现在日公哲等人面前,反倒令他们惊骇得愕住了。
岳多谦在这地方碰见了君青,如何不令他又惊又急,但是此时他只面带微笑安详地望着白公哲等人,静候他们发话。
白公哲究竟不愧是一帮帮主,立刻也就镇定下来,他上前一挥到地,恭声道:“武林末学白公哲等参见岳老英雄。”
岳多谦长笑道:“诸位快莫折杀老朽,老朽山野中人,不识礼数——”
白公哲道:“说来敝帮与岳老英雄原来有旧”
岳多谦吃了一惊,插道:“贵帮是-一”
白公哲道:“岳老英雄可还记得四十年前龙豹帮老帮主‘八手飞虹’郑温扬郑老爷子?”
岳多谦心中一震,脱口道:“郑老英雄侠姿义行无时无刻不活在老朽心中。”
白公哲脸色一凛,恭声道:“郑老英雄正是晚辈恩师!”
岳多谦吃了一惊,再望了望君青,只见那一串白珠儿在君青颈上闪烁发亮,当下心中了然,略沉吟,朗声道:“白帮主之意老朽全知,只是当年岳某承郑老英雄让胜一招之情内,只怕各位都不深知-一”
白公哲面显激动之色,沉声道:“晚辈等无时无刻不在忆测恩师当年失招情形,但是总难释然”
岳铁马长叹一声道:“那年岳某为情势所迫,只身上黄山,唉,也是岳某少年气盛,竟向郑帮主指名挑战——”
岳多谦说到这里歇了一歇,一种飞扬的神色从他龙钟的双颊泛了出来,那种气度直令人深切地感觉到,在这一霎那间,岳老爷子的时光倒流了
“郑老帮主当时已是名震武林的泰斗人物,而岳某那时不过是初出茅芦的小伙子,承郑帮主看得起,竟依武林至礼摆下英雄大宴接待岳某——”
白公哲等人脸上齐露期待之色,似乎急于知道下文。
岳多谦双目仰望,缓缓道:“郑帮主带着岳某到了后山绝峰上,各施所学比试一场,结果,岳某承让胜了一招。”
他说得那么平淡,那么恬然,使人忍不住要感到,这等胜仗在岳铁马辉煌的生命中真算不得一件什么。
然而岳多谦的神色斗焕一正,他严肃地道:“但是由此一战,郑帮主甚是瞧得起岳某,定要与岳某结为忘年之交,也就在那时候。郑帮主把贵帮的白莲子交给了岳某——”
白公哲等人眼睛齐齐一瞪,静聆下文,岳多谦道:“郑帮主那天晚上十分沉痛地对岳某说及贵帮外和内离之患,他说龙豹所以表面看来还能团结一致的原因,不过是因郑帮主尚在,一旦郑帮主撒子西归,他预料龙豹帮必然内哄而离异,当时他对我说这白莲子乃是有关龙豹帮一件至宝的重要线索,将来帮中内哄时,此物必为争夺对象,是以竟然以此托寄岳某处”
君青和司徒丹不料这串白莲子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在内,不禁相顾一望,司徒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君青颈间的珠儿。
岳多谦声音一变,黯然道:“第二年,郑帮主就撒手仙逝,第三年,嘿,贵帮就分家了——”
白公哲脸上满是羞愧之色,他张口欲言,却又没有出声,只反手一掌拍在身旁大树杆上,树杆上立刻留下深深一个掌印。
岳铁马斜睨了一眼,忽然漫声道:“白帮主的功夫不是令师亲传的吧?”
白公哲点首道:“恩师仙逝时,晚辈才五岁。”
岳多谦点头道:“郑帮主曾叮嘱岳某说,一日龙豹帮不出英豪,消弭内哄重整声威,一日岳某就负保管此物之责,十年龙豹帮不出英豪,岳某就保管十年,结果岳某保管至今,已有四十年头,而贵帮唉,郑帮主当年胼手胝足一生,不料身后付之流水。”
白公哲虽是郑温扬惟一弟子,但是那曾知道这番事故,想起自己只知白莲子是龙豹帮之物,一再追迫岳君青的行为,真是又悔又恨,不禁顿足长叹道:“晚辈愚昧,置恩师遗命不顾,却一味冒犯岳公子,委实罪该万死,从此时起,白公哲若是不能弭平内哄,归并黑龙帮,便再也无颜见岳老英雄之面,兄弟们,咱们拜谢岳老教诲之德。”
说着带头拜将下来,岳多谦大袖一扬,这三个内家高手竟然没有一个拜得下去,白公哲微微一喟转身带领大方剑客和百手仙翁往出路奔去。
天豹帮三人走得无影无踪,岳铁马这才回过头来,他急切地叫道:“君儿”
那知道君青也同样急切地叫道:“爸爸”
岳多谦一口气地问道:“你怎么跑出来啦?你妈妈呢?哥哥们呢”
岂料君青也正同时急喊:“爸,你和剑神拼斗的结果”
两人互相都没有听到对方说的话,但是两人都深深知道,方才互相所问的是什么,于是,父子两反而怔了一下,然后相视不禁无谓地一笑。
君青急叫道:“妈和哥哥们都好,你先说剑神”
岳多谦轻松地嘘出了一口气,他朗爽地长笑:“当今世上能打败我的,爸爸还没有找到哩。”
君青喜得抱住司徒丹的胳膊,大叫道:“那么剑神胡笠输了?”
岳多谦笑声陡敛,缓缓地道:“那也没有——”
君青不解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多谦道:“爸爸这次关中之行,一连会了武林七奇之三!”
君青和司徒丹同时呵了一声,因为他们都知道,当今武林七奇虽则个个名震宇内,但是大多从未会过面,这一下岳铁马竟会见了三位,怎不叫人震惊?
司徒丹一面瞪着大眼睛望着慈祥的岳老爷子,一面悄悄地从君青双手中抽出被拖着的胳膊。
岳多谦一字一字地道:“我会见了剑神胡笠,雷公程景然,还有霹雳掌班卓!”
君青暗中下意识握紧了握拳头。
岳多谦用拇指和食指捻了捻颔下白髯,续道:“爸爸和剑神还没有动手,那班霹雳倒先和雷公干上了,嘿,那可是百年罕见的大战——”
君青道:“他们两人可分出了胜负?”
岳多谦摇了摇头道:“要分胜负,至少得数千招以上——他们两人当真不愧当今武林拳上功夫最厉害之人,每一举手投足,莫不力可开山,妙绝人寰,最后还是胜负难分,于是爸爸和剑神就止住了他们继续斗下去,但是——”
岳多谦顿了顿道:“就在这时,笑震天南萧一笑也到了胡家庄——”
君青叫道:“是那个和范叔叔在鬼牙谷大战齐名的笑镇天南?”
岳多谦点头道:“正是他。这家从本来是来寻胡笼的碴儿的,那知道和那班霹雳两句不对,竟是摩拳擦掌,大有先拼一场的意思,我一瞧这太不成活了,正要喝止,这时怪事发生了——”
君青急问道:“什么怪事?”
岳铁马寿眉一扬道:“忽然一个脆异无比的笑声传采,那笑声真比冰雪还冷,霹雳神拳班卓一听这笑声,立刻脸色大变,一声不响,猛然飞出围墙就跑——”
君青咦了一声,岳多嫌道:“我和胡笠一起飞上围墙,只见两条黑影如飞而去,前面正是班霹雷”
君青皱眉道:“爸,那发笑声的是谁?”
岳多谦道:“我和剑神胡笠相对愕然,就在这时,我看见胡笠的脸色变了,他颤抖着似乎怒极,大声道:“好,你们施什么鬼计”我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只见胡家庄园后面一柱浓烟冲天,霎时火焰腾空”
君青和司徒丹一起惊叫了起来,君青正要开口,岳多谦已接着道:“剑神抖手就是一剑刺了过来,我用了四个身法避开他这一招——当年我与青蝠剑客一战,只道天下剑术至此为最矣,那知胡笠这一剑,可才真称得上剑神两字,直可叫天下用剑的人一齐弃剑长叹-一也由此,我敢断定我是找错人了”
君青叫道:“爸,你是说胡笠和青蝠剑客是两个人?”
岳多谦点首道:“正是如此,当年青蝠剑客剑术虽然妙极,但是剑神胡笠这一剑中另有一种凛凛天神之威,纵使青蝠剑客苦练百年,功力十倍于胡笠,但是这等天神之威却非苦练所能达-一是以虽然剑神的招式和青蝠一模一样,我可断定决非一人-一”
君青新近悟出定阳真经上“卿云四式”的前三式,对于使剑大有心得,听了岳多谦这番玄理,有如搔中痒处,连连称是。
岳多谦不禁有点奇怪,但他仍继续道:“当时我一念及此,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不到千里迢迢赶来报仇,压根儿弄错了人,这个跟斗栽得可太大了。”
司徒丹见受老爷军说时叹声连连,心中想说什么,又不敢启口,只用修长的手指顶了樱桃般的嘴唇。
岳多谦轻咳了一声道:“我退了三步,正是一招飞出,猛然左面千斤之力袭到,耳旁只听到雷公程景然骂声:“纵火宵小之行也做得出来,岳铁马,我看咱们七奇的脸可给你丢光了。”
君青怒道:“什么?他竟怀疑爸爸”
岳多谦自须一阵抖动,脸上显出豪壮之色,他沉声道:“我一怒之下,双掌齐出,右取剑神,左接雷公,硬生生接了两人一掌!”
司徒丹忍不住叹道:“岳伯伯真威风。”
岳多谦笑了笑道:“我一旋身间,正抖出碎玉双环,笑镇天南荒一笑猛可叫道:“不好,咱们被火围了!’我们抬头一看,大吃一惊,不知什么时候,庄园四周都巳是一片火海,萧一笑长啸一声,飞跃而起,竟然凭空飞过火墙。
君青听得大为紧张,岳多谦道:“萧一笑才过火墙,总然轰一声暴震,四墙有如火药爆炸一般,火舌陡升丈余,当时我所站地位最近,眼看时机不再,立刻飞身抢渡,我猜想剑神雷公二人必然紧跟而至,那知到了空中不见风声,我忍不住回头下望,只见胡笠呆立火场之中,脸上神色焦急如焚,我顺着他眼光一望,原来是一个少年正拼命飞渡火墙,眼看冲势已尽,而身形正在大火之上,但是离我他有一丈之远,而且我也正在火上”
岳老爷子说到这里憩了憩,君青激动地道:“爸,不用说,你一定舍身救了他。”
岳铁马点了点头。
司徒丹看着岳老爷子那正深凛然面孔,真是又惊又佩,惊的是岳铁马能在空中毫不借力地变向横飞丈余,佩的是这一对父子丝毫不须考虑地把这种舍身为人的事看成了当然之举,她的芳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要象是要哭出来才舒服也许,她是想到了她那生死未卜的父亲,而她父亲的行为,又是那么邪恶
岳多谦接着道:“我把那少年抛上十丈有余,只见他乘势一个翻身飞出了火海,而我也以同等快速落回场中,这至少消弭了剑神的怀疑我放火——”
“剑神望我一会儿,忽然一揖道:“多谢岳兄义救犬子,胡某适才言语无状,尚请见谅。”原来那少年是他的儿子,我也对自己找错人而感歉然,于是我岔开大笑道:“这区区之火就困得住咱们么?”雷公子也大笑道:“是呀,这区区之火算得上什么?’,于是剑神也朗然大笑起来。
司徒丹瞪着一双眼睛,望着岳老爷子红润的脸,雪白的长须,憧憬烈火的爽朗笑声,不禁有些痴了。
岳多谦放低了声音:“长笑声歇时,咱们三人已到了火场之外!”
君青吐了一口气,岳多谦叹了一声道:“只可怜那一座豪华庄园,和数十名庄丁。”
“咱们分头找查放火之人,我一路东来,竟碰着了你——你们。”
君青道:“爸,你离家后,大哥他们就到少林寺去参开府大会——”
岳多谦呵了一声道:“真的,我都忘了。”
君青道:“我和妈留在山上,那天早上,忽然山崩了,整个山都陷下去”
岳多谦再好的涵养工夫,这时也忍不住惊呼道:“什么?山崩,一线天毁了么?”
君青点点头道:“整个一线天的两边山壁全塌了下去,我抱着妈从山后逃了出来——”
岳多谦道:“后山?那块巨石”
君青道:“想是老天帮忙,那巨石竟被我移开了。”
岳谦多扬了扬雪白的长眉,嘴角在须掩蔽下时中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于是君青滔滔不绝地把自已经历细述了一遍,君青自幼口齿伶俐,只听他娓娓道来,出口成章,说到惊险处,着实令人提心吊胆。
最后说到水底宫中司徒青松,铁脚仙,风火哪咤恩恩怨怨的一段,岳多谦不禁悚然咦了一声,叹道:“不料当年我略插一手竟种下如此恩怨。”
他们都以为司徒青松,铁脚仙和风火哪咤的恩怨只在当年动手的过节,事实上,可差得远了,譬如说风火哪咤最后突然倒戈打司徒青松一掌,又作何解释呢?
君青说到陵松老人乃是一代宗师,他的武功路子半出佛门,半出自创,君儿自幼不喜练武,松陵老人的盖世绝学却偏偏让你得着,可见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丝毫强求不来。
岳多谦从君青口中得知许氏和芷青等人在路上,心中顿时放下一块重石,他抚了抚白须,漫声道:“咱们这就一路去找芷青他们,否则他们还在焦急营救君儿哩”他看了看君青身边的司徒丹,她的脸上露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岳多谦喟然道:“顺便也去寻找那铁脚仙,风火哪咤和司徒宫主了一了昔日恩怨”
司徒丹一直沉没在自卑的大海中,她一听到“一了昔日恩怨”她可会错意,不由急得双颊绯红,泫然欲泪。
岳多谦一望知她误会,伸出手抚了抚司徒丹的秀发道:“孩子,岳老伯不会令你为难的。”
司徒丹只觉一股温暖直透心中,望着岳老爷子慈详的面貌,想起生死未卜的父亲,眼角又滋润了。
夜黑如墨。
荒山,坟场,枯木,犬吠。
岳铁马带着小儿子君青及司徒丹漏夜赶路,这等黑夜坟山中,胆小的司徒丹也因身旁有岳老爷子在而不感到害怕。
岳多谦大踏步在乱坟中领先而行,他以常人闲踱的步子而行,君青和司徒丹牵着手施展轻功,那速度却是差不多。
“汪”“汪”犬吠声。
“汪”“汪”而且不只一只野狗。
岳多谦停了停脚步,暗奇道:“怎么这许多野狗聚集在一起?”
他们一行人从长草中走过.寒风吹来,迎面带来一阵腥臭之味,司徒丹掩着鼻子皱皱眉,岳多谦却大叫一声!
“快!”
说着身形猛然一纵,几丈距离在他脚下一跨而过,君青连忙一扯司徒丹,飞快地跟着上前——
但闻腥风愈浓,眼前出现一付惨不忍睹的情景,五具血肉模糊的尸身横在地上,几只野狗正在争抢尸骨,看见有人走进,一起逃开。
同时间里,岳多谦大喊一声“卢老哥!”
君青却惊呼一声:“卢伯伯!”
原来地上的五具尸体竟是清河的卢老庄主一家五人,岳多谦乍受惊痛,心中如绞,但他强抑悲怒,一踏飞上十丈外的高树上,四下眺望,但见夜幕沉沉,坟山磷光闪闪,那有一丝人影?
司徒丹吓得芳容色变,她壮着胆稍走近一些,忽然大叫一声,回头就跑:“哎呀!还在动”
叫声方落,岳多谦又如巨鹰一般飞了回来,他一把抓住地上卢老庄主的脉门,果然尚有丝微搏动,他连忙摸出两粒续命丹塞在卢老口中,一面鼓动其气,硬从卢老双脉要穴灌将进去。
过了半晌,君青和司徒丹都焦急万分地注视着岳老爷子凝重的面色,白发皤皤的顶门上冒出丝丝蒸气,蓦然,卢老睁开了双眼,他象是斗然恢复了体力,一把紧抓着岳多谦的胳膊,急促地喘息着:“岳老弟,这不是不是梦中吧?”
岳铁马望着卢老哥那血红的眼睛,知道这是迥光反照,已经没有希望了,心中不禁一惨,但口中只轻声道:“卢老哥,你没有事的,快快放松百穴,不要用劲。”
卢庄主急叫道:“老弟你不要骗我,我知道,我我不成了”
岳多谦强笑道:“老哥,你放心,快休息一下就会恢复的,有我岳多谦在,你还不放心么?”
黑夜中,岳老爷的笑声朗然远送,但是,只更增加了几分寒意,他终于装作轻描淡写地道:“老哥,告诉我,下手的是谁?”
卢老庄主牵动着枯萎了的肌肉,抖动着嘴唇做出一个自怜的微笑,他双目一睁,喘息道:“老弟,你别再骗我,我就要完了,不然你不会问我问我下手的是谁?”
岳多谦见他声音愈来愈低,连忙大喝道:“下手者是谁,快说,下手者是谁?”
卢老庄主双目一闭,不再出声。
岳多谦对着他耳边喝道:“下手者是谁?”
半晌,卢老拼出一个字:“青”
他头一斜,瞌然长逝。
岳铁马望着卢老哥的尸身,脑海中又现出范立亭的遗容,想到当年联手遨游湖海的兄弟-一去世,不禁喟然长叹!
君青低声问:“爸,卢伯伯说是谁”
岳多谦恨声道:“青蝠,又是青蝠!”
荒山中,又多了一个大冢。
岳多谦望了望东方初现的金霞,他用力摇着皤白的头颅,暗中喟叹着:“老了,岳多谦你真老了。”
但是世事并不容许每一个就此告老纳福,无数的因素驱使着那些白发老人必须如青年人一样马不停蹄地奔波着。
岳老爷子摸了摸背上的碎玉双环,他苍老的心田中更增了几颗悲伤的砝码,然而相对的,复仇的雄心也为之倍增!
于是他挥了挥衣袖,迈起豪气的大步,向着初升的旭日前行。
黑幕渐渐褪了,少林古刹在晨风中慢慢显出了朦朦的轮廓。
松涛似海,山风如啸,两个年轻力壮的和尚挑着几十斤的泉水,飞步走将上来,莫看这两个和尚打扮象是寺中挑水烧饭的,凭他们担水那份轻松的模样看来,倒有一身相当不弱的武功底子哩。
轻风卷吹着,揭起了薄薄的山风,也似乎揭起了这多事的日子的序幕
寺下有一个人踽踽而行。
他背着双手,踱方步似的缓缓沿阶而上,看他举止是一个似饱经沧桑的老人,但他的身材却不满五尺,衣衫宽大,背上还有一柄旧剑,他的面孔,更是令人吃惊,只见他细皮嫩肉,竟似个稚龄童子。
他的双目紧紧皱着,似乎有无法解决的重重忧思,那一步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
蓦然那两个挑水和尚发现了身后这个童子,他们相对吃了一惊,连忙放下担子,其中一个道:“嘿,小施主,你打那儿来?”
那童子摇了摇头,眉头皱得更紧,简直有点泫然欲泪的样子了,那和尚忙道:“小施主,你可是走迷了路?是你家谁人带你上来的?”
那童子用力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那和尚心地甚好,朗声道:“小施主,你家住在什么地方?若是不远,我可以送你回去——”
那童子仍是不答,两个和尚不禁抓耳搔脑,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童子瞧他们那般模样,忽然愁眉一展,尖声道:“两位和尚今年几岁啦?”
那和尚不禁呆得一呆,另一个和尚似乎有点傻气偏他口又快,笑吟吟地道:“小和尚今年十八,他是十九。”
那童个伸出手指来盘算了一阵,忽然脸一沉,怒道:“亏你们一口一口小施主,我老儿十八、十九岁时,你们爹爹也还没出生来哩。”
两个和尚吃了一惊,那个傻和尚大叫一声:“不好,这人是疯子。”
那童子再不理会,一步跨出数丈,呼地一声从两个和尚头上飞过,大踏步向廊上走去。
两个和尚相对骇然,过了半晌,那伶俐的一个猛然想起一个人来,大叫道:“风火哪咤!”
那傻和尚也大悟道:“一定是他,师父常说的于不朽!”
两人齐齐向上望去,只这一阵工夫,风火哪咤已到了少林寺的寺门前。
童子到了寺门口,却不进去,望了望左边那只大石狮,缓缓走过去,摸了摸狮头,轻叹一声,坐了下来。
他抱着头蹙眉苦思,愈想愈不快活,这时那两个和尚也走了上来,两人见风火哪咤那模样,不禁又惊又怕,悄悄绕过正门,飞快往后面跑,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寺门大开,只见当先老僧匆匆赶来,正是当今少林主持百虹大师。
百虹大师辈份极尊,闻得风火哪咤之名,竟然亲迎,可见于不朽昔日在武林地位之余。
百虹大师走近于不朽,合什道:“如果贫僧老眼无花,施主可是风火哪咤于老施主?”
那童子点了点头,依然愁眉苦思,百虹大师道:“于施主隐退武林数十载,今日光临小寺,贫僧何幸如之。”
于不朽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突然双目一扬,一把抓住百虹大师的袖袍,叫道:“人说我佛大智大慧,能解世间一切难题,和尚你说是也不是?”
百虹大师合什道:“红尘万般面目,惟有我佛慧眼识其本体。”
于不朽急道:“好呵,和尚,我问你一个问题——”
百虹大师心中奇暗,口中道:“于施主有言但说,贫僧洗耳恭听。”
于不朽长叹一声,他嗓子尖如幼童,却浩然叹息,显得极为不伦不类,百虹大师手捻胸前佛珠,双眉低垂。
于不朽开口道:“和尚,我先给你说个故事,你且以无边智慧为我解说——”
百虹大师远闻这怪物的脾气,心中暗道:“我佛保佑此人好来好去,否则又有一场好斗。”
于不朽道:“从前,有三个拜把的好兄弟,老大姓陆,老二姓于老三复姓司徒,姓陆的是个穷秀才,姓于的富有地主,姓司徒的是个卖解武师,三人虽则贫富不齐,但是三人都是血性好汉子,结拜之后,端的是情同骨肉一-”
“后来姓司徒的有一次失手杀了一个恶霸,那知县老儿要砍他的头,姓陆的大怒之下,就写了一篇呈文给那知县,姓陆的端的是好文笔,把那知县连损带骂,着买是痛快淋漓,那知县老羞成怒,立刻下令把司徒老三的夫人,齐抓来杀了,连司徒老三刚满三岁的独子也捉进了牢——”
于不朽童音轻脆无比,只是双方相距过远,要全副专心才能完全听真“姓陆的一瞧老三死了,当下可急红了眼,连夜就提了一柄刀独闯牢狱,打算抢救司徒老三的独子,结果也让牢卒乱箭射死了,县令下命,要把陆某的家人也抓来办罪,幸好姓子的老二拼命用钱贿赂,暗下把陆,司徒两家的幼子给救了出来,着人偷带着逃奔异乡”
“那年全国鞑子打来了,娃于的尽捐私资,发动乡勇抗敌,结果让金狗一箭射中胸口,流血而死,他临死时告诉他的独子这段故事,要他好好找着陆家和司徒家的孤儿,人家结为好兄弟。”
百虹大师听他说如此,知道那姓子的幼子就是眼前这风火哪咤于不朽,当下凝神聆听:“娃子的儿子在兵乱中也流落他方。十年之后,这姓于的竟练了一身武功,在江湖上闯荡,可巧的是姓陆的和姓司徒的也各练成一身好武功。有一天,三人对面啦,说起来,不禁齐声嘘唏”
百虹大师实是仁心高僧,他听到三个劫后孤儿长成重逢,心中竟是一阵高兴,只听于不朽道:“那知这三人脾气古怪十分,姓于的还还好,那司徒的却是天生一副阴阳怪气,叫人看了隔夜饭都要呕出来”
百虹大师明知于不朽是在现身说法,听他自己道:“姓于的还好”不禁心中暗笑。
于不朽道:“姓于的瞧着那姓陆的蛮顺眼,可是那姓陆的骄傲得紧,竟然竟然不理会姓于的。”
于不朽说到这里,仔细看了看百虹大师,见他脸上并无嘲笑之色,这才放心说下去:“姓司徒的识得一个姑娘,偏那姓陆的生得俊,那姑娘似乎对姓陆的很好,于是这两人就愈来愈不对啦,后来有一天姓陆的对司徒的说:“咱们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先人手足之情。”说罢姓陆的就远走高飞了,他留言姓司徒的,要好好善待那姑娘,若那姑娘受了丝毫委曲,陆某绝不饶过他——”
“不久,江湖上传出了‘崂山双怪’的万儿,姓于的虽然不喜那胜司徒的,但是对这万儿却是不准任何人毁半分。那姓于的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桩,嘿嘿最是——最好令各——”
百虹大师暗道:“这个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当年‘洪泽四虎’为了对你于不朽言语稍有不敬,结果被你每人砍断一只手腕”
于不朽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言,他仰天踌躇了半晌,才猛一扬眉,说道:“有一天,姓于的实在气那司徒老鬼不过,若论那时的功夫。姓于的和司徒老鬼着实是半斤八两,姓于的暗自寻思,终于想出一条妙计,哈——”
他原来以客观口吻述说这故事,这一下说得性起,什么“司徒老鬼”全上了口。
“哈,这条计策凭良心也只有姓于的这等这等聪明的人才想出,嘿,你道怎么?”
他也不待百虹大师回答,立刻抢着道:“司徒老鬼有一种独门掌法,叫着‘黑印掌’,打中生物之后。生物身上会留下青黑色的一个掌印,姓于的暗中偷偷设法把‘黑印掌’练得几成,在一个夏日的夜上,他偷偷潜入梅姑娘房里——”
百虹大师一扬寿眉问道:“阿弥陀佛,敢问施主梅姑娘是何人?”
于不朽道:“梅姑娘那时已是司徒老鬼的老婆啦,嘿嘿,那天晚上想是天气太热,司待老鬼半夜出去散步了,梅姑娘睡得和死人一样,姓于的伸手施出‘黑印掌”便把梅姑娘给杀了。”
百虹大师低捻一声佛号,于不朽像是没事人一般续道:“姓于的下手杀死梅姑娘时,早探知那一夜姓陆的会回来,这一来,姓陆的以为司徒老鬼杀了梅姑娘,他一定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和司徒老鬼拼个你死我活,那时姓于的帮着把司徒老鬼擒住,便可以好好打他三个耳光出气。哈哈。”
百虹大师久闻此人是个大邪人,听他说出这等话来,倒也不以为奇,只听于不朽道:“天亮的时候,姓陆的果真回来了,他发现梅姑娘死于‘黑印掌’,当下怒得咬牙切齿,悄悄把梅姑娘的尸身捐走了,一直跑到山上,把她埋了之后,又哭又闹地吵了大半天,这时候,司徒老鬼从山那边回来了,姓陆的大叫道:“你你杀死梅姑娘”哈可妙啦,司徒老鬼脸色一变,竟大声道:“是我杀了这淫妇又怎地?’”
“姓于的暗中叫了声奇怪,心想管他哩,我且去睡它一大觉,到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来好好整整司徒老鬼。”
那晓得他一回家,嘿嘿,桌上竟放着一封信,上面写着:“崂山双怪,两只笨蛋,浪得虚名,招摇撞骗’下面是那姓陆的签名,姓于的念了两遍,甚是押韵,不觉越念愈是顺口,不禁大怒,心想姓陆的骄傲的很,这封信是他写的大有可能,唉,这姓于的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惜名誉了一点,他这一气之下,原先定的妙计全忘到脑后去了,跳将起来,就去山上寻姓陆的”
百虹大师定力再高,也不禁在心中暗叹:“怎么天生这种怪物,唉,焉敦天下不乱?”
于不朽理直气壮的道:“姓于的冲上山头,那司徒老鬼和姓陆的已拆了几百招,姓于的大叫一声道‘你敢辱骂崂山二怪?’那姓陆傲目一翻,脚尖在地上一阵刻划,坚硬的青石上被他硬生生刻出‘一丘之貉’四个字来。姓于的再也忍耐不住,跳上去便攻向姓陆的。”
百虹大师双目做扬,一声不响,却听于不朽续道:“结果,姓陆的输了。”
于不朽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这句话十分有力,斜目四望,几个和尚面色如常,丝毫不为这句话所震动,不禁有点失望,大声道:“前几天,嘿,姓陆的又来挑第二次战啦,姓于的着实着实是条汉子,他纵厌恶司徒老鬼,可是也挺身而出,那晓得就在这时候,姓于的发现了一个秘密,哼,那封辱骂崂山二怪的信竟是司徒老鬼写的,那字迹一点也不错,司徒老鬼料中姓于的看了信必然勃然暴怒,那陆某又骄傲得很,必不会缓言解释,这可全让他料中了——于是,嘿,姓于的猛给那司徒老鬼就是一掌,打得他重伤跑啦——”
说到这里,于不朽停住了,好半天,百虹大师道:“于施主请说下去——”
于不朽道:“说完啦——唉,我说过,姓于的什么都好,就是心地太太仁慈,打了司徒老鬼一掌,似乎心中又有点不安似的”
百虹大师暗喧佛号:“阿弥陀佛,难得这老邪还有一点不安之感!”
于不朽愁眉苦脸沉思了一会,猛然问道:“喂,和尚,你说说看到底是姓于的有负姓司徒的,还是姓司徒的有负姓于的?”
百虹大师知道这一句答得不对,眼下就是一场好斗,当下朗声道:“两世恩怨,纠缠难清,于施主也不欠司徒施主,司徒施主也不欠于施主,只是——”
老和尚双目一张,精光暴射,沉声道:“只是于施主欠那梅姑娘的一掌血债!”
于不朽一闻此言,满脸堆上了笑容,大乐道:“正是,正是,和尚你说得真妙,咦,我怎么想不到这一层来?”
说罢“飕”一声,从背抽出那柄长剑来,剑交左手,猛然一挥“察”一声,一只血淋淋的右手活生生被砍了下来,于不朽左手长引,那剑子化作一道自光直飞出去“夺”的一声,牢钉在丈外大树上,直没于柄!
他挥了挥满是鲜血的断腕,包都不包一下,反而笑容可掬地对百虹大师一躬及地,道:“多谢老和尚,你真聪明。”
说罢摇幌着大脑袋,飞快往后山奔了下去。片刻就跑得无影无踪。
百虹大师望着地上那只血淋淋的手掌,连呼佛号,忽然之间,他猛觉一阵心血来潮,连忙走入大殿,对着佛像拜礼再三,就在坛下卜了一课,只听“拍”的一声,卦儿打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百虹大师缓缓站了起来,他脸色沉重,低声道:“风火哪咤这段恩怨似乎尚未就此了结,卦中主言这段恩怨中另一主人今日亦将到临少林古刹,这就奇了。”
他缓缓步出殿门,沿石级走上一个高台,举目向下院望,忽然他嘴唇一阵颤动,站得近的两个少林弟子听得亲切,那是:“来了,来了”
百级大师缓步下了高台,下山来路已传来一阵宏亮的歌声:“心即是佛,佛即是灵,我若无心无灵,便道佛也不真,世上本无情字,问怎生叫有情无情,大醉复长饮,醉里总是欢笑,惊问何处去寻春,笑口长指柳青青。”
百虹大师喃喃道:“来了,来了,这段恩怨合该今日了结。”
众僧听得似懂非懂,但知百虹大师佛法无边,常能逆睹未来,当下齐不作声。
过了一会,一个蓬头散发的老汉载歌载奔地走了上来,那老人脸上尘土怕不有几分厚,口角全是白沫,所有的和尚不禁暗道一声:“疯子。”
百虹大师慧眼一睁,望了片刻,喃喃道:“这段恩怨正应在此人身上。”
一面缓步向那疯子走近,那疯子见大师走来,忽然面露异笑,大声说:“和尚,世上有没有无罪之人?”
百虹大师合什道:“苦海无边,我佛舍己慈航,并无不渡之人。”
那疯汉侧头想了半天,忽见两个青年和尚挑着水走将过来,他猛可笑道:“罢,罢,罢,全是世俗之人,便是出家人也不能免俗。”
百虹大师道:“愿闻其详。”
那疯汉道:“和尚,听老朽唱个道情:慌慌张张,凄凄惶惶,问一声是为谁忙,世人骂我疯我笑众生痴茫,挥袖一去全是空,败,也是胜,胜,就是亡。”
百虹大师见这疯汉出口成章,不禁暗暗称奇,朗声道:“施主是姓陆还是姓司徒?”
那疯汉咦了一声道:“你这和尚倒还真有一点道行。”
百虹大师微笑道:“如果老衲所料不虚,施主覆姓司徒。”
疯汉叫道:“人说少林寺老和尚能知未来,看来你老和尚必是百虹大师了。”
百虹大师合什道:“老纳百虹,至于大师两字,万万不敢担当。”
疯汉道:“好呵,和尚,我正要找你,快来,我与你说段故事。”
“从前,有三个结拜弟兄,老大姓陆,老二姓司徒,老三姓于”
众僧不由大吃一惊,只听得疯汉续道:“这三人虽是生死之交,但是三人的后人却是生死对头。”
他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说,过了半天,他忽然道:“喂,我讲到那里啦?”
百虹大师微笑道:“施主说到三个兄弟的后人。”
那疯汉道:“正是,有一个女孩子,名字叫做梅仪,那司徒的对她爱得发狂,说实话,姓司徒的一生被认为冷酷,但是这一次,这一次他是真心真意地爱着她,真的,他是全心全意”
疯汉说到这里,脸色忽然凛重起来,一丝泪光在他肮脏的双眼中闪动,群...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