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3日,星期一
凌晨3时02分
天啊,太冷了。乔治莫顿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从“陆地巡洋舰”上下来。这位巨富慈善家一边跺着脚,一边戴手套,想让自己暖和一些。
此时是凌晨三点钟,天空中闪耀着红光和落日的黄色条纹。寒风在冰岛内陆崎岖阴暗的平原上肆虐。单调的灰白色云朵低悬于绵延数英里的火山岩上空。
冰岛人喜欢这个地方。莫顿不明白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们抵达了目的地:正前方是堵巨大的、弯曲的、被污物覆盖的积雪和岩石壁,一直延伸到群山后面。这就是斯诺拉尤库,巨大的瓦特纳冰原的一岬,欧洲最大的冰帽。
开车的是一个研究生,他从车上下来,兴奋地拍了拍手:“不错,挺暖和的。你们真走运,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八月之夜。”
他身穿一件t恤衫、徒步旅行时的短裤和一件浅色的背心。莫顿尽管穿了一件软毛背心,一件棉质防风衣和一条厚重的裤子,但仍然觉得冷。
其他人从后座上走下来时,他回头看了看。
精瘦、额头上布满皱纹的尼古拉斯德雷克穿着衬衫,打着领带,风衣下是一件斜纹软呢运动服,寒风打在他身上使他有些畏缩。德雷克稀疏的头发、镶金边的眼镜以及那内敛的、不以为然的举止,都向人们传递着他着意培养的一种学者的品质。他不希望别人认为他还是以前的他,那个极为成功的诉讼律师。退休后他成了美国一个重要的激进分子组织——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的主席。过去十年来,他一直担任这个职务。
接着,年轻的彼得埃文斯轻快地跳下汽车。埃文斯是莫顿最年轻的律师,也是他最喜欢的律师。埃文斯二十八岁,是哈斯勒和布莱克洛杉矶公司年纪较小的合伙人。因此,即使在这样的深夜,他仍然兴高采烈、热情四溢。他穿一件巴塔哥尼亚羊毛大衣。两手插在衣袋里。除此之外,其他方面看不出来天气对他有什么影响。
他们在洛杉矶乘坐莫顿的“湾流”g5喷气式飞机于昨天早上九点到达凯夫拉维克机场。他们谁都没有睡觉,可他们谁也不累。即使莫顿也是如此,尽管他已六十五岁了。他一丁点儿疲乏之感都没有。
只是觉得冷。
莫顿拉上皮夹克的拉链,跟着研究生走下那座岩石遍布的小山。
“夜晚的光给你能量,”那个研究生说“夏天,埃纳森博士每天晚上的睡眠时间从来没有超过四个小时。我们也没有。”
“埃纳森博士在哪儿?”莫顿问。
“就在下面。”那个年轻人指着左边远处。
起初,莫顿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后来他终于看见了一个红点,发现那是一辆车。这时,他终于明白冰川有多大了。
他们走下小山后,德雷克与莫顿并肩而行。“乔治,”他说道“你和埃文斯可以到周围随便看看。让我单独跟佩尔埃纳森谈一谈。”
“为什么?”
“如果有那么多人站在旁边,我想他会感到不自在。”
“难道我不是资助他的研究的人吗?”
“当然是,”德雷克说“但我不想过分强调这一点。不想让佩尔感到受了伤害。”
“我不明白你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
“我只想向他指出利害关系,”德雷克说。“帮助他看到这是怎么回事。”
“坦白地说,我希望听到这场讨论。”莫顿说。
“我知道,”德雷克说。“但这很微妙。”
他们靠近冰川的时候,莫顿明显感觉到风中的寒意。气温下降了好几度。他们现在可以清楚地看见七个宽大的茶色帐篷排列在红色的“陆地巡洋舰”附近。从远处看,这些帐篷和冰原融成了一体。
从帐篷里出来一个高大、白肤金发的男人。佩尔埃纳森张开双臂,大声喊道“尼古拉斯!”
“佩尔!”德雷克向前跑去。
莫顿继续向山下走去,对被德雷克支开的不满显现于色。埃文斯追上他与他肩并肩走着。
“我才不想这该死的什么旅游呢。”莫顿说。
“噢,我不知道,”埃文斯看着前方,说。“也许比我们想像的要有趣得多。”
这时,从另一个帐篷里走出三个身着黄褐色衣服的年轻女郎,个个金发碧眼,漂亮动人。他们向初来乍到的人挥了挥手。
“也许你说得对。”莫顿说。
彼得埃文斯知道,尽管他的当事人乔治莫顿对凡是与环境有关的事情都感兴趣。但他对漂亮的女人更感兴趣。的确是这样,他匆匆地见过埃纳森之后,就高高兴兴地被叶娃琼斯多蒂尔带走了。
叶娃琼斯多蒂尔身材高挑健美,留着白金般的短发,焕发着迷人的微笑。她是莫顿喜欢的那种类型,埃文新心想。她看起来跟莫顿漂亮的助手莎拉琼斯很相像。他听见莫顿说“我不知道有这么多女性也对地质学感若趣。”
莫顿和埃文斯向着冰川的方向渐行渐远。
埃文斯知道他应该陪着莫顿。但莫顿也许想独自走这一段路。更重要的是,埃文斯的公司也是尼古拉斯德雷克的公司,德雷克到底在干些什么使他有些烦忧。并不是说那些违法或者不道德的事情。德雷克可有些傲慢专横,他做的那些事情可能会造成日后的尴尬。所以埃文斯在那儿站了片刻,不知道何去何从,该跟哪个人走。
这时,德雷克为他作出了决定,正要跟埃纳森一起走进大帐篷的德雷克向他轻轻挥了挥手,让他走开。
埃文斯接到了暗示,向莫顿和那个女孩解春吞地走过去。
叶娃正在喋喋不你,冰岛上百分之十二的地方是怎样被冰川覆盖,在某些冰川活火山是怎样从冰天雪地里喷薄而出。这块冰川,她一边说,一边向上指了指,属于巨涌冰川,因为它有快速前进和后退的记录。她说,这块冰川现在以每天一百米的速度向前推进——相当于一个足球场的长度,而且是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有时,风停下来的时候,你可以听见它嘎嘎前行的声音。在过去几年里,这块冰川移动了十多公里。怎不久阿斯底斯斯芬斯多蒂尔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阿斯底斯斯芬斯多蒂尔可能是叶娃的妹妹。她对埃文斯的注意有点谄媚的味道,问他的旅途怎么样,喜不喜欢冰岛,他要在冰岛逗留多久。最后,她说她通常在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的办公室工作,当天就要回去。埃文斯意识到她来这里实际上是为了工作。赞助商来拜访埃纳森,而埃纳森安排了这次难忘的访问。
叶娃解释说虽然巨涌冰川极为普遍——阿拉斯加每年有几百块——但其涌动的机制却不为人知。间歇性前进和倒退冰川的情况各不相同,其机制也无人知晓。“还有很多需要研究和学习。”她说着,笑容满面地看着莫顿。
这时,他们听见从帐篷里传来喊叫声和许多下流话。埃文斯先行告辞,向帐篷走去。莫顿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尾随其后。
佩尔埃纳森愤怒得浑身发抖。他举起拳头“我告诉你,不行!”他咆哮道,挥拳砸往桌子上。
德雷克站在他对面,满脸通红,咬牙切齿。“佩尔,”他说“我是要你考虑考虑实际情况。”
“你不是!”埃纳森说,再一次把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实际情况就是你不想让我发表。”
“喂,佩尔——”
“实际情况是,”他说“冰岛的头五十年比后五十年暖和,跟格陵兰岛一样。实际情况就是,在冰岛,1930年以后,由于夏天的温度上升了零点六摄氏度,大多数冰川部分融化了,但从那以后气候开始变冷。实际情况就是,自从1970年以来,这些冰川一直在不停地向前移动。它们收复了一半先前失去的领地。就在此时,有十一块冰川正在涌动。这就是实际情况,尼古拉斯!我所说的句句都是事实!”
“没有人说你说的不是事实,”德雷克扫了一眼刚刚赶到的几个人,压低声音说道“我只是在跟你讨论你的论文的措辞,佩尔。”
埃纳森举起一张纸:“是啊,你只是建议某些措辞——”
“只是建议而已——”
“那是歪曲事实!”
“佩尔,尽管我对阁下推崇备至,但我认为你这是夸大——”
“我夸大事实?”埃纳森转向众人,念道“这是他希望我说的话:全球变暖的威胁融化了世界上的冰川,冰岛也是如此。许多冰川正在急骤缩小,虽然与此相矛盾的是,有些却正在扩大。”但是气候变化出现极端情况时,其原因似乎都是由于嗒嗒嗒嗒嗒嗒他扔下那张纸。“这完全不是事实。”
“这只是你开头的一段。其余部分会详细解释的。”
“开头的段落都不真实。”
“当然真实。它指的是‘气候变化的极端情况,没有人可以反对这样模糊的措辞。’”
“最近出现的极我情况。但冰岛不是最近才出现的。”
“那就拿掉‘最近’两个字。”
“这不恰当,”埃纳森说“因为这一段的含义是我们正在观察二氧化碳、甲烷等导致温室效应的气体对全球变暖产生的影响。而实际上我们观察的是局部的气候形态。冰岛的气候形态相当特殊,与全球气候形态不太可能有任何联系。”
“你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开头这一段会被北冰洋的研究者边们看成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认为本山或者斯古若松识不破个中玄机吗?希克斯,渡边,井坂村也不会识破?他们会嘲笑我没有原剐。他们会说我想当然。”
“但有一些别的考虑,”德雷克安慰道“我们必须意识到提供虚假情报的人大有人在,他们受到工业界——石油业、汽车制造业的资助——他们会抓住报告中的冰川会扩大来反对全球变暖这一事实。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他们抓住其中一点,便可颠倒黑白。”
“怎样使用这些信息不是我关心的事情。我关心的是尽自己所能报告事实真相。”
“高尚之极,”德雷克说“也许并不那么实用。”
“我知道。你们通过莫顿先生把资金带到这里来,我还没有忘记这一点吧。”
“不,不,佩尔,”德雷克急忙说“请不要误解——”
“我太清楚了。他在这里干什么?”埃纳森狂怒道“莫顿先生?你赞成德雷克先生让我做的事情吗?”
正在这时,莫顿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掩饰住自己脱身后的快慰,啪的一声将手机打开。“莫顿。喂,是,约翰。你在哪儿?温哥华?你那儿是几点钟?”他用手捂着话筒“约翰金,他在温哥华,丰业银行。”
埃文斯点点头,虽然他并不清楚约翰金是谁。莫顿的资金运作相当复杂;他了解全世界的银行家们。莫顿转身,走到帐篷的另一端。
大家难堪地沉默着。埃纳森盯着地板,吸了一口气,余怒未消。那些金发女人佯装干活,慢吞吞地翻着手里的文件。德雷克两手插在衣袋里,两眼望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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