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后自皇帝登基以来,和陈皇后只是当着众人的面维持慈和,平日里早已互相怨怼。尤其徐太后自恃长辈身份,在皇帝面前提及陈皇后是绝没有什么好话的,今日如此体谅陈皇后,倒是翻天覆地的头一遭。
这也是徐太后多年养成的习性了——对待濒临死亡、或是失去了一切、或是落魄至极的对手,她一向宽宥仁慈,只因对方已经被她踩在脚下再也无法翻身,再施舍一丁点儿善心又有何妨呢?
皇帝原本兀自痛哭,徐太后几句话入耳,他倒是声色一顿,喑哑道:“母后说什么?皇后?呵,她有什么可伤心的!”
皇帝低沉的声色里透着毫不遮掩的厌烦与嘲讽。
徐太后却是听傻了。
“皇,皇儿!你,你莫不是悲伤过度,连脑子也糊涂了罢?!”她睁着眼睛道:“皇后是孩子的母亲啊……皇儿,你再如何对皇后不满,如今她却正悲痛欲绝,你可万万不能苛待她呀!”
李治的哭声止住了。他侧目看着徐太后,眯眸道:“母后今日倒是惯会体恤皇后。只是朕的皇儿出天花病逝一事,母后难道没有怀疑过什么吗?”
怀疑?
皇帝口中吐出的这两个字,使得徐太后本能地心虚起来。毕竟三皇子的死是她……
徐太后深知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个极聪慧又心狠之人,忙收敛情绪,强撑着道:“怀疑什么?皇儿是在怀疑皇后?是,宫中皇子但凡有个三长两短,虽有天灾,但更多是人祸!只是三皇子乃皇后唯一的亲子,皇儿怀疑谁也不该怀疑皇后……”
徐太后絮絮地解释着,刚一抬头,却瞧见了李治呆滞而震惊的神色。
“母后!”李治瞪圆了眼睛:“母后,真正伤心地糊涂了的人,是您吧!昨日出天花暴毙的,哪里是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而是朕的长子啊!您,您怎么……”
徐太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母后,母后!皇长子已经病故了,您可不能再出事了啊!”李治真正地惊恐起来。情急之下,他猛地攥住了徐太后的手腕,急急趋前几步上了小灵堂的台阶,指着灵堂正中供奉的棺椁道:“母后,你亲眼瞧瞧啊!这是你的长孙,不是三皇子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徐太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用一种难以置信、又似乎超脱世外的目光望着皇帝。
“你自己看!你看这里面躺着的人究竟是谁!”李治慌乱之下,一手大力推开棺盖。那漆黑如子夜的棺盖里头,因着光线的缘故并不能看清里头人的面貌,然而,任何有脑子的人只要看一眼就能分辨出,那是一具瘦瘦高高、身形稍显青稚的少年尸身,绝不会是一个两岁幼儿的!
徐太后望着皇帝。半晌,似乎是本能的驱使,她低头,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轻轻一瞥。
这一瞥,徐太后的喉咙里猛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徐太后嘶哑的尖叫声响彻大殿。
李治几乎被她吓傻了。
“传御医,快传御医!太后已然神志不清了!”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女子的高呼。李治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茜素红浮光锦凤袍、面容光洁姣好的女子徐徐步入。在宝殿神佛所映衬的金光之下,这位女子神色从容恬静,步履袅娜,如同神妃仙子。
李治神色仓惶地看着她,透过朦胧的泪痕,他费了一个呼吸的瞬间才看清,那是他的正妻,皇后陈氏。
陈皇后不疾不徐地上前,亲手扶住了李治的臂膀,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了徐太后的手。
“圣上,太后娘娘定是太伤心了,年纪又大了,这才糊涂了啊。”陈皇后用一种恭敬而悲悯的声色说道:“您知道,在几位皇子公主里,太后娘娘最疼爱皇长子,这些年下来,也是太后娘娘扶持教养他。皇长子病故,太后娘娘难免悲痛欲绝,兼之人老了,身子不济,您还是快请御医来瞧瞧吧!”
李治才经历了皇长子的死讯,此时见自己的母亲都有些不对劲了,一时心乱如麻。他挥手道:“皇后既然来了,就由你照料母后吧……死者为大,朕,朕要依祖制为皇长子赐福了。”
李治心烦意乱地将双手撑在了皇长子的棺椁上。
陈皇后朝他行了礼,随即转身,吩咐身后跟随的女官们道:“还不快伺候着太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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