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算起来的话,虽然殷风澈和赵无忌是亲兄弟,但是两个人的生活轨迹却没有多少交叉点。他在很小的年纪就被送到了星罗王朝,一直隐姓埋名默默无闻,刻苦而自持;而赵无忌,则是生于皇家,长于皇家,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万众瞩目,众星捧月。
当然,个人命运的不同,这一点,殷风澈从来都没有去计较什么。并且,这些年来,如若说他心里还有什么牵挂的话,那么也就是赵无忌了。
世人对赵无忌的评价普遍不高,这其中包括北斗帝,赵无忌的性格如同他的身体一样,偏阴柔或者是阴狠,他是一个让人捉摸不定的人,你永远不知道他在笑着的时候什么会翻脸,也永远都不知道他在夸赞你的时候背后就捅了你一刀。
但是,尽管兄弟二人这十多年都没有在一起过,但是儿时所培养的感情,却是一直都没有变过,殷风澈知道赵无忌的存在,但是他不敢来看他。而赵无忌,自从儿时与殷风澈分散之后,这些年来,也是一直在努力寻找着他。
这世上,有些东西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但是有些却不会,譬如兄弟情深,血脉相连,无论世人眼中的赵无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在殷风澈的眼中,他只不过是一个未曾长大,有些贪玩的弟弟而已。
赵无忌从小就崇拜殷风澈,长大之后依旧崇拜,特别是在殷风澈回朝之后,他更是大摆宴席,流水宴三天三夜,以为殷风澈洗尘。
并且,赵无忌还将他这些年来所聚集起来的人脉,一一介绍给殷风澈,不顾世人眼光的,屁颠屁颠的跟在他的身边,只做一个小跟班。最是无情帝王家那句话,在赵无忌身上,根本就找不到半点。
而殷风澈,虽然也是对赵无忌的做法颇感诧异,但是,赵无忌那种对兄长的慕濡之情,他却是知道是真的。
或许赵无忌真的坏事做尽,某些方面丧尽天良,但是对他这个兄长,那却是极好极好的,好到,有时候会令他感觉到受宠若惊。
可是,这么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忽然就这么没了,殷风澈这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情感,也是在瞬间面临一个崩溃点。
他一路上横冲直撞的往二皇子府赶去,没有说话,也没有人敢和他说话,路上的行人看到他披发狂奔的模样,只当他是一个疯子。
可是,为了赵无忌,疯上一次又如何?
跌跌撞撞的跑进二皇子府,府里的下人看到他来的时候,一个个有些惊乱,但是,并无多少悲伤的神色,看得出,赵无忌平常做人并不如何成功。这些下人在他生前的时候忌惮和畏惧他,但是死后,一个个却都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
但是这又如何?死去的那个人是他的弟弟,是亲弟弟,即便这天下人都恨不得他早点死去,暗地里拍手称快,但是他,却是一定会为他流下眼泪。
卧室内,赵无忌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已经被揭去,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单衣,他看上去是那么的瘦,浑身上下几乎见不到什么肉,只剩下骨头。
殷风澈跪在床头,强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死了,果然是死了。
前些日子赵无忌还开玩笑说如果哪一天忽然死了,问他会不会伤心,当时他了瞪了赵无忌一眼,说不要乱说。
哪里知道,一语成畿,不过才过去几天时间而已,他就真的死了。
殷风澈悲呛的难以言语,特别是想起当初他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赵无忌那满脸失落的模样,就是一脸的自责。
他当然会伤心。
可是,在这之前,他根本就没想过他会死。
虽然一直都病怏怏的,可是那么多年都撑过来了,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死去?
殷风澈怔怔的,失魂落魄一般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赵无忌,他的脸色苍白如蜡,没有一丝的血色。
这是一张极为英俊的脸,模样和他有四分相似,因为长年卧病在床的缘故,多了几分阴柔的味道。
可是,这朵如同尘埃里开出来的花,开的再美丽,再灿烂夺目,终于还是跌落入了尘埃里。
殷风澈一个人跪在床头哭,二皇子府里的下人,则是远远的站在门外不敢进来,那些平素和赵无忌交好的人,看到殷风澈在房子里,也没敢进来。
殷风澈哭的悲呛,只感觉这偌大的房间空荡荡的,寒意逼人。
房子里,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药香味,那是赵无忌平常保养身体所服用的药物,赵无忌是一个惜命的人,这一点他曾经对殷风澈坦诚过,他说他怕死。
一个怕死的人,虽然屈服了命运,但是却从来不会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所以他才会在处理一些事情的时候比较极端,性格敏感。
这些本不是他的错不是吗?
只是,哭着哭着,殷风澈就有些迷惘。
前些时候他还给赵无忌把过脉,知道他虽然脉象瘀滞,但是最起码在一两个月内,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一个人病的时间长了,通常反而并不是那么容易死去,而赵无忌这些年来一直都处于死亡边缘,但是却一直都没死。
可是现在他死了,死的这么快,死的这么干脆,一点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难道,这种情况不奇怪吗?
殷风澈想到这里,站起身来,往后面看了一眼,那些人看到他冷厉的眼神,一个个如置冰窟,浑身哆嗦。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犀利的眼神,好像单单是一个眼神扫过,就有一种让他们集体下地狱的感觉。更何况,殷风澈平时温润和煦,风度翩翩,待人接物都是极为温和,什么时候这样子过?
所有人都在想或许是因为赵无忌的死,殷风澈的性格变得极端了,但是只有殷风澈自己知道不是,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今天和北斗帝在后花园的对话。
原本他还一直疑惑,仅仅凭那些使臣的死就向星罗王朝发兵的话,理由未免不足,但是北斗帝却是信心满满,直说杜方遥已经没有妥协的机会。
这句话他之前一直都想不通,但是在这一刻,忽然就想通了,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北斗帝居然会以牺牲赵无忌为代价。
这个代价,未免太重太重了。
殷风澈虽然此时悲伤过度,但是起码的理智还是有的,赵无忌之死,看上去只是一个偶然性的原因,和星罗王朝并无多大的牵连。
但是,偏偏他是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候死去,这其中的含义,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特别是前段时间,北斗王朝还一直在积极寻找兰息公主杜兰息的下落,并且散播出传闻说赵无忌念妻心切,卧病在床,生命垂危。
这一切一切的迹象,都悄然之中,直指星罗王朝。
北斗帝成功了,他可以挥正义之师奔腾南下,可是,殷风澈,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一刻的他,对即将要发生的战争,已经一点都不关心了,胜也好,败也好,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是北斗帝却为了自身的功名,不惜牺牲了赵无忌,那么下一个,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又会牺牲谁?是他吗?
又或者说难道他这些年来所牺牲的还不够多?
隐姓埋名忍辱负重,一直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原本他觉得这是为国效力,可是现在看来,却是一个莫大的笑话。
不管是他的牺牲,还是赵无忌的牺牲,都不过是为了成全北斗帝一人而已。
满头白发又如何?未老先衰又如何?不过都是一些博取人同情的把戏罢了。
殷风澈想通这一点,嘿嘿一声冷笑,可是尽管在笑,心却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一滴一滴的在滴血。
沉默,空气接近于窒息。
门外所有的人都感觉到难以呼吸,想要跑开,可是双腿却像是灌铅了一般,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这样子的殷风澈,他们何曾见过?
一个人身上的气势,或者是怨念,居然可以如此的强大,他们又何曾见过?
他们的身子在哆嗦,双腿也在哆嗦,心里,渐渐蒙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他们极为害怕处于崩溃边缘的殷风澈会将他们全部都杀死在这里。
尽管并不知道殷风澈的实力到底如何,但是那种接近地狱的死亡气息,却是让他们知道,如若殷风澈要杀人的话,他们一个都逃不过。
殷风澈的双眼,渐渐变得赤红,胸前杀意喷涌,他不是一个嗜杀之人,但是,却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想要去杀人。
好像只有无穷无尽的鲜血,才能让他变得稍微理智一点。
可是,脑海中那红色的雾血,和躺在床上的赵无忌那张苍白的脸色相对应,形成一个强大的落差。
无论是血的颜色,还是白色,都代表着死亡。
可是为何,此时那白色,会如此的刺眼,好似要将他的双眼给刺瞎一般。
太阳穴突突的猛烈跳动着,大脑就像是被人拿着锤子用力砸了一下一般,以一种奇怪的频率,发出嗡嗡嗡嗡的声响,好似要将他的大脑给撕裂一般。
终究,如狼嚎一般的怒吼发出,这聚集着无比强大的怨念和怒意的一声怒吼,天地失色,房间内所有的小物件,都叮叮当当的发出响动声,好似要和上一般。
但是这一声怒吼如此的高昂,那些物件稀里哗啦的摔了一地,却是怎么也和不上。
最终,怒吼声到了一个再也无法爬上去的高度,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短暂的停顿住,这一停,就是万籁俱寂。
而殷风澈则是摇摇欲坠的,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嘴里喷出一大口血,将身前的地板全部染红。
触目惊心的一幕,门外那些胆子小的女佣瞬间就被吓晕了几个,胆子大一点的,也是心胆俱裂,瞳孔涣散,好似被吓跑了魂魄一般。
外人如何,此时殷风澈一点都不会去关注。一口血吐出来之后,虽然胸腔一阵裂痛,但是那翻江倒海一般的撕裂感,却是让他神识恢复了一些,人也变得清醒不少。
他清楚的知道,无论他怎么歇斯底里,自怨自艾,赵无忌已经死了,永永远远的死了,是再也没办法醒过来了。
死者已矣,可是他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去处理。
北斗帝自导自演这一出好戏,甚至狠心到连亲生儿子的尸体都不来收敛,可是,这些后事,他这个做哥哥的,却是不能置之不理,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更何况赵无忌尸骨未寒,他不能让赵无忌死了也不安心。
缓缓走向床头,脱下自己的外套,包裹在赵无忌的身上,他小心翼翼的将赵无忌抱了起来,那小心的模样,就好像他抱着的不是一个死人,而是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一般。
抱起赵无忌,殷风澈二话没说,朝门口走去,门外的人,这才轰然散开,只是,一个和赵无忌素来交好的公子,却是叫唤道“大皇子。”
殷风澈回头看他一眼,这位公子马上就闭嘴,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他的确是想阻止殷风澈这种疯狂的行为,但是殷风澈那一眼看过来的时候,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如果他将后面的话说完,他现在必然已经是一个死人,即便他留下殷风澈是一片好心,但是此时的殷风澈,哪里还能分辨真假善恶,就连他的亲生父亲,都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这见鬼的世界,还有什么是能够相信的呢?
所以他现在谁也不相信,只相信他自己,或许还有半个叶染,可是叶染,你在哪里呢?
如果,你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你是否,也会为我留下一滴眼泪。
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一滴就好。
没有人敢阻拦杀意凛然的殷风澈,殷风澈带着赵无忌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北斗帝却一直都留在皇宫的后花园,留在他身边的,还有那个老太监。
北斗帝双手负在背后,似乎很努力的想将自己的背脊挺的更直一些,可是,他终究是老了,有些力不从心,即便刻意维持,依旧轻易刻意看的出来他的背脊微微被压弯,气势外泄。
因为北斗帝刻意隐藏情绪的缘故,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那风,却是越来越大的,刚才还晴朗的天气,这一刻似是变得有几许阴霾,好似要下雨一般。
风吹动龙袍,发出猎猎的声响,这响声听在老太监的耳中,就像是催命符一样,他看到北斗帝那模样,这才情知原来自己也老了,比北斗帝还要老。
两个老人,要想只手撑起这偌大的江山,够了吗?明显是不够的。
可是有些话,他根本就不能说,也不敢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太监过来,小声的在老太监耳边将发生在二皇子府的事情汇报了一遍。
老太监脸色一时变得极为僵硬,原本一直担心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尽管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可是,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老太监原本坚定的信心有一丝动摇,他上前一步,将事情原封不动的说给了北斗帝。
北斗帝听了,没有说话,甚至连脸色都没有一丝的变化,有一会之后,他才缓缓的吁出一口气。
抬头望天,果然是要下雨了,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糟糕的天气,就像是他的心一般。
但是,作为一个帝王,他如何能够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来?不能吧,绝对不能。
但是有些话,压在胸口,如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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