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

    陈景锋沉默着抱着他走到包房门口，示意服务员先离开，然后就静默地站在那里等着。

    不远处就有古色古香的小长凳，可男人一动不动，他站在两面墙之间的夹角里，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许小舟感到心疼。其实他没心疼过谁，他从小到大没谈过恋爱不说，周围的朋友没有比他更会自虐的，也没有比他更非酋的，他连自己都心疼不过来，哪有心思心疼别人呢。

    可现在不一样，他真情实感地感觉难受。

    小猫在男人怀里安安静静地依偎着，小耳朵贴在男人胸口，似是想要隔着衬衫传递某种支撑。

    然而这时，包房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却熟悉的扑通声。

    像什么东西蹦到了地上。

    许小舟耳朵一立，下意识抬起头机敏地竖起耳朵听着房门里面的动静。

    一个低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在里面响起，“yoghurt，你干什么？”

    yoghurt？酸奶？

    许小舟半秒钟反应过来，不会是白导那只安哥拉猫吧。

    下一秒，仿佛回应他的猜想似的，包厢房门里侧传来一阵疯狂的抓挠声。声音的来源是门底下，贴近地板的另一侧。这家精致的日式居酒屋里包厢门都是黄梨木门框糊白油皮纸，许小舟亲眼看着油皮纸被挠得变了型，从里面鼓出一个个猫爪子的形状。

    呃……

    “yoghurt，你怎么了？外面有什么？”

    小猫爪印一下子消失了，白油皮纸侥幸存活。拉门被从里面拉开，穿着一身休闲运动服的中年男人抱着自己的小白猫，有些发愣地看着杵在门外的陈景锋，以及他怀里抱着的那个，疑似美短但明显超重的家伙。

    许小舟努力收收肚子，提提屁股，挤出一个不存在的微笑。

    白导怀里的安哥拉猫似乎有点过于活泼，在大导演怀里又蹿又挠，拼了命地想往下蹦，白导用力抱紧它，虽然轻声责备但是眼神宠溺得过分，就差在脑门上刻上猫奴两个大字。好不容易把猫的情绪稳定下来，他有点不好意思道：“yoghurt平时很高冷，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唔，他用了“你们”而不是“你”，这个导演确实挺尊重猫的。

    许小舟优雅地喵了一声，陈景锋道：“刚到，还没来得及敲门。”

    “哦，那就好，快进来吧。”

    房间里的服务生把茶具换了一套。桌上只有一壶茶，没有什么吃过饭的痕迹，陈景锋迟疑了下，“白导要不要点些东西？”

    白导摆了摆手，“我不太饿，你看着随便点吧。”

    许小舟心里叹气，估计已经跟常江吃过了。

    陈景锋点了一道冷切鱼生，菜单上标注着活鱼准备时间是一小时左右，他明显打算专注聊天，白导看着也没有干预。

    许小舟踩在男人身边的蒲团上，居酒屋的桌子很矮很矮，在他面前就像一个台阶那么高。

    他突然感觉到某种注视，一抬头，只见那只安哥拉猫踩在对面的另一个蒲团上，正有神地看着他。

    那个眼神……似曾相识……

    白导突然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面，靠近yoghurt那边有一小碗酸奶，白导突然问陈景锋道：“你的猫不喝酸奶吧？”

    陈景锋一愣，“什么？”

    白导叹口气，摸了摸yoghurt的毛，yoghurt果然如传说般高冷，很嫌恶地往旁边躲了一下，还舔爪用口水蹭了蹭刚才被摸过的地方。

    白导好像已经被虐习惯了，说道：“yoghurt从小奶猫时期就痴迷酸奶，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她平时并不护食，但对酸奶很护。别看它是个小丫头，性子很强，之前抢过它酸奶的猫猫狗狗都被挠花了脸。”

    陈景锋窒息一瞬，“也太厉害了吧……”

    “小女孩嘛，凶一点没人敢欺负。”

    许小舟心想，妈耶，您确定这真的是个小女孩吗？不是只母老虎？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对面那只小猫好像被他这一动激活了一样，蹭地一下跳上了桌。

    “yoghurt，你干什么！”白导低声呵斥道。

    然而没用，雪白的小母猫踩着优雅的步伐，穿越整张桌子，来到了许小舟面前。

    许小舟已经僵在了原地。掉头跑吧，太给陈景锋丢人了。不跑吧，他感觉自己昔日被公主一巴掌糊在脸上的噩梦马上就要重温了。

    这个身体里的灵魂不是丧丧本猫，参考之前公主对他大打出手的黑历史，他这个假猫是不具备威慑能力的。

    陈景锋也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伸出手要护住许小舟。然而就在这时，小母猫突然喵喵喵连着叫了好几声。

    “……”

    它……是在跟自己说话吧？

    不好意思小姐姐，在下是假猫，不懂猫语。

    顶着白导的注视，许小舟不能丢猫，心一横，瞎叫了两声。

    ——上次这么干完，就被女孩子揍了。

    然而这一次，情况似乎有所不同。只见yoghurt像是受到什么鼓励似的，尾巴一扬转了个身，步伐轻快优雅地颠颠颠跑回自己那侧。

    而后，全场高能的一面出现了。

    yoghurt用鼻子小心翼翼地拱着那碗酸奶，一步一步，缓慢而虔诚地、在两个大男人震惊的注视和许小舟的懵逼视线中，把一碗酸奶从桌子一头拱到了另一头，一直到许小舟面前。

    高傲冷漠的安哥拉猫眼神真挚，乖巧地并拢小脚蹲坐在酸奶旁边，伸出小肉垫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碗沿。

    许小舟被一个女孩子请客了。

    他有些尴尬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喝，还是不该喝。

    某导演活见鬼了一样的声音响起，“景锋，你这是什么猫啊？我家yoghurt不会看上了吧？”

    许小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大导演就绕到了他身后，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猫脸惊恐且忐忑。

    “诶，看着肥了点，不过好像是只小幼猫？你家猫多大，能有四五个月吗？yoghurt可以当他妈了。”

    “差不多吧。”陈景锋诚恳地说道：“就是平时吃得多动得少，猫还是一只好猫。”

    白导放下许小舟，又看看自家的女王，难以置信道：“我实在无法相信yoghurt会主动把酸奶给别的猫喝，而且还是一整碗……”

    陈景锋像是突然开了窍，试探性地问道：“要不然我们试试？”

    “怎么试？”

    男人没回答，轻轻摸了摸许小舟的小耳朵，低声道：“宝宝，yoghurt请你喝酸奶呢，别傻杵着。”

    许小舟一个哆嗦，智商上线，咪了一声，跳上桌子把头插进了酸奶碗里。

    “你这猫这么听话？”年近五十的男人表演了一出目瞪口呆，“网上传的我还以为是造谣，真能听懂话？”

    陈景锋笑得很谦虚，“有时候能而已，没有那么邪乎。”

    有没有那么邪乎，眼见为实。

    许小舟顶着一只小母猫殷切的注视和背后两道含义不同的眼神，靠喝奶解压。

    咕咚咕咚咕咚……

    白导有些卡壳的声音在背后传来，“他一直在喝。”

    陈景锋嗯了一声。

    “yoghurt毫无反应？”

    陈景锋又嗯了一声。

    许小舟把酸奶喝的见了底，还十分给力地伸舌头把散发着别的猫的气味的碗舔了个干干净净。他终于结束战斗，坐下来，对着两人一猫打了个奶嗝。

    yoghurt一爪子推开空碗，颠颠颠跑到他身边，优雅地低了低头。

    这只小母猫虽然纤细，但论骨架还是比他高大一些的，毕竟年龄摆在那。然而yoghurt低下头时却十分卖力，两只前脚踏下，几乎能亲吻到桌面。

    许小舟有点不好意思，一回头，就见白导一副穷人看金矿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表情，竟然会出现在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导演脸上。

    等到两个大男人终于开始谈论正事时，已经快要八点了。许小舟趴在陈景锋腿边上，一边忍受着对面桌子底下投来的殷切的注视，一边听着两人交锋。

    出乎意料的，白导并没有过问任何男人对这个剧本和角色的理解，他一共只问了陈景锋三个问题。

    “你有多想要这个角色？”

    “明年有什么工作打算？”

    “有没有考虑过竞标，参与一部分投资？”

    果然是资本博弈。

    许小舟听着陈景锋沉稳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个角色的渴望以及契合，而后坦诚地说要根据今年资源情况考虑未来发展，有可能留在日天也有可能自己成立工作室。

    男人算是诚恳，没有撒一句谎，也没什么隐瞒。

    陈景锋还说，竞标投资一直在考虑，但知道这部戏背后利益关系复杂，有信心拿标，但对比例没有十足的把握。

    白导很安静地听他回答了所有，一直没有给出评价，直到陈景锋说完，他才点了点头，说道：“现在的候选人有三个，论实力当然是你比较好，但光看对角色的胜任程度，我觉得都还可以。问题主要出在投资这一块，我只是一个导演，没有最终的选角权，但我已经参与了电影制作的投资，差不多能拿到百分之四十，想必你也听说了。在找我聊的还有卢荣和常江。这两个人也都是有资本支持的，和我的投资加起来都能超过百分之五十。”

    陈景锋点点头，“这些形势我明白。我人脉还算可以，也有信心至少能拿到百分之十以上。所以我们三个，还是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的，主角选谁，还是要看您的偏好。”

    白导笑了，“这么直白跟我谈的，你还是第一个。”

    陈景锋面色平静，语气沉稳而礼貌，“您很坦率，所以我也没有绕圈子。白导，我真的很想要这个角色，也有信心能比其他两个人做得更好、演得更出彩。投资部分我会尽全力，还希望您能排除一些干扰，认真考虑我。”

    白导嗯了一声，似乎在沉思。老男人皱紧眉头，脸上爬出很多细小的褶子。许小舟心揪到了嗓子眼，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气氛紧张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包房的门突然被叩响了，服务员进来恭恭敬敬道：“我们的师傅准备好了，请您出来看一下鱼。”

    陈景锋说道：“没事，你们直接片就好。”

    白导却打断他，“没事，你跟着去看一眼吧，好像挺特色的。”

    “挺特色的”，然而自己却不去看。许小舟也不知道这是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他知道白导是想把男人支开。

    陈景锋也听明白了，嗯了一声，“那我去看看。”

    房门开了又关，屋子里就只剩下一人两猫。

    白导一个人沉默了一会，摸摸yoghurt的毛，低声道：“你说我该选谁？选常江是顺势，好处不小。可说破大天我就算选了陈景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而且陈景锋明显更适合。”

    圈子里一道最经典的，利益or初心选择题。

    屋子里静悄悄的，yoghurt完全不理会自己主人的征询，继续高冷地蹲着。

    白导叹了口气，“理性来讲，选常江能做到利益最大化。但混了二十多年的老人了啊，这个年纪还不能顾及情怀也太失败了。还有点对不住陈景锋，我之前没想到这孩子这么真诚。”

    许小舟听大导演自言自语地对猫纠结，紧张得不行，已经没有精力去管常江背后究竟是什么大佬，只是专注地盯着白导。

    就在这时，白导突然抬头，一人一猫就那么对视上了。

    “诶，陈景锋的小猫，你来。”

    许小舟一愣，而后小小步挪了过去。

    “真能听懂话啊，也太神了。”白导啧啧感慨，看了许小舟一会，突然起身把陈景锋的茶杯挪过来，两个茶杯加上yogurt的酸奶碗，排成一字。

    “左边，你主人；中间，常江；右边，卢荣。你选一个吧。”

    许小舟不知道白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毫不犹豫地抬起爪子，郑重地拍了拍左边。

    “稀奇了。”白导瞪大眼睛，把三个位置调换了一下，陈景锋那只有小蓝花的杯子去了中间。

    “再选。”

    许小舟走到中间，爪子抬起来，搭在杯口。

    白导不信邪，重新指着说道：“左边常江，中间卢荣，右边陈景锋，你选。”

    这一次，他特意没有说主人之类的字眼，杯子也不再是有陈景锋口水的那一个了。然而许小舟绝不犯错，他坚定地挪到右边，拍了杯子三下。

    陈、景、锋。

    就是陈景锋，不犹豫，我绝对不会更改的。

    老男人和小肥猫人眼瞪猫眼瞪了足足有十几秒，最后还是不信邪地问道：“那谁最不该被选？”

    许小舟走回左边，推了下杯子。

    小猫眼神坚定，大导演不知所措。

    白导在陈景锋回来前把杯子恢复了原状，许小舟也好端端地卧回了蒲团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陈景锋是跟片好的生鱼一起回来的，两人就像心照不宣，没有再提任何正事，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

    生鱼对小猫的诱惑是无敌的，许小舟使劲忍着鼻子里的香味，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白导拎出一片鲜嫩的红金枪递给yoghurt，一边欣赏自家小猫优雅地进食，一边看了许小舟一眼，随口问陈景锋道：“你的猫不吃鱼吗？”

    男人平静回答，“它最近在减肥。”

    白导又沉默了很久。

    那天晚上回去，陈景锋没有提任何关于这次面谈的事。许小舟从男人的平静中感受到了一丝接受现实的绝望，男人早早洗了澡，抱着他猛吸了好几口，然后躺在床上。

    睡吧前辈，安静睡，小猫会陪着你的。

    许小舟在他脖子里蹭了蹭，依偎着也躺了下来。

    一人一猫刚刚闭上眼睛，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突然滋滋震动了两下。陈景锋连眼皮都没睁，然而许小舟却突然莫名生出一种预感似的，他从男人怀里拱出来，伸爪子把手机扒出来，按亮了屏幕。

    白奇岩：明晚来试一段戏，你和常江我都会看。

    作者有话要说：许小舟还没什么法力，他只是一根极其细微的稻草，却刚刚好在导演左右纠结的天平上压了某一方。

    希望我爱豆以后面临这种被选择的境地时，也能有神奇的好运orz

    跑题了……

    解释一下哦，陈景锋的设定不是宇宙无敌强的资本大佬，因为这是一本偏重主角的发育成长文。小玫瑰终要绽放并长出刺的。距离许小舟第一次爆发，已经不远了。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么么啾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