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赢一回输一回,一直赌到天色已晚,别的正经人都回家了,他们又点起灯来继续赌。后来有两个赌客说:“够了,散了吧,我们得回家看老婆孩子去了。”但赌客彼得硬要胖子埃泽希尔留下。埃泽希尔很久没有答应,不过最后他叫道:“好吧,我先数数钱,我们再掷骰子,五个古尔敦一次,因为少了不像样,成了小孩子的玩艺了。”他取出钱袋抖出钱来一数,共有一百古尔敦,赌客彼得也就知道了自己所有的数目,不需要数了。埃泽希尔起初虽然赢了,后来却一次又一次地输,就非常难堪地咒骂起来。如果他掷了一个豹子,赌客。彼得马上也掷一个,而且总要高两点。最后他把剩下的五个古尔敦押在桌上,叫道:“再掷一次,如果我又输了,我还要继续来,你可以把赢得的钱借些给我,彼得,好汉子是要帮助别人的!”
“随你要借多少,一百古尔敦也行,”舞皇说,他赢了钱非常快活。胖子埃泽希尔摇摇骰子,掷了十五点。“豹子!”他叫道“现在看谁赢吧!”可是彼得掷了十八点。这时一个嘶哑的、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回头一看,只见荷兰人米谢尔像金刚般站在他背后。他吓得面无人色,已拿到手里的钱一齐掉落下来。胖子埃泽希尔却没有看见这个森林巨人,还一味要求赌客彼得借给他十个古尔敦继续赌。彼得昏昏沉沉地伸手到衣袋里去摸,可是里面一文也没有!他又在另一个衣袋里去找,也没有找到分文。他把外衣翻转,还是没有掉下一个铜板。这时他才想起他自己的第一个愿望,正是要自己的钱永远和胖子埃泽希尔的钱一样多。完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他找来找去,并没有把钱找着,酒馆老板和埃泽希尔惊异地看着他。他们都不相信他一文也没有了。最后他们亲自在他的衣袋里寻找一番后,都愤怒起来,矢口说赌客彼得是个险恶的妖人,把赢得的钱和他自己的者本都用魔术运回家去了。彼得坚决地为自己辩护,可是当时的情形对他是不利的。埃泽希尔说,他要把这件可怕的事情,告诉黑森林里所有的人知道;老板对他说,明天一早就进城去,告发彼得。蒙克是个妖人,并说要亲眼看着他被活活烧死。接着他们怒冲冲地对他拳脚相加,抓下他身上的紧身衣,把他掀出大门去了。
彼得悲哀地向自己家里溜了回去。这时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但是他看出他身边有一条黑影跟着走来。最后,这条人影说起话来了:“你完了,彼得。蒙克,你昔日的荣华,而今安在?你以前不肯听我的话,跑去找那个愚蠢的玻璃矮子时,我原是可以向你说明这一点的。现在你可明白了,一个人要是不把我的话当数,会遭到什么结局。不过你还可以到我这儿来试试,我是很同情你的命运的。投靠到我这儿来的人还没有谁后悔过。如果你不害怕走那条路,明天一天我都在枞丘上等着你来谈谈,只要你叫我一声就行了。”彼得清楚地看出是谁在向他说话,吓得周身毛发直竖,一句话也不敢回答,向家里一溜烟跑回去了。
第二部分
星期一早上,彼得走进他的玻璃厂时,看见厂里不但有他的雇工,另外还有一些淮也不愿见的人,就是地方官和三个法警。地方官向彼得道了一声早安,问问他晚上睡得可好,然后取出一张长长的名单来,上面开列着彼得的债权人姓名。“您能不能清偿这些债务?”地方官严厉地看着彼得问道“直截了当他说吧,因为我没有许多时间耽搁,进城得走足足三个钟头哩。”彼得垂头丧气,承认自己一文也没有,只好凭地方官以他的房屋、院落、工厂、马厩和车马折价偿还。当法警和地方官到各处去检验、评价时,他心里想道,枞丘离这儿不远,既然小人儿不帮我的忙,我还是到,巨人那儿去试试吧。于是他向枞丘飞快地跑去,好像法警在后面追他似的。当他跑过第一次与小玻璃人谈话的地方时,他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拦着他。他挣脱身子,向前跑去,一口气跑到他以前早就牢牢记住的那条边界上。他有声无气地一喊:“荷兰人米谢尔,荷兰人米谢尔先生!”那个金刚般的木客就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他的竿子。
“你来了?”他哈哈大笑道“他们剥了你的皮,打算把它卖给你的债主吗?,安静下来吧;你的一切烦恼,正如我以前所说,都是从小玻璃人那儿,从那个分离主义者和伪君子那儿来的。给人东西要慷慨,不能像这个吝啬鬼那样,来吧,”他继续说,同时转过身子,面对着枞林“跟我到家里来谈谈,看我们能不能讲妥这场交易。”
交易?彼得想道。他能向我要什么,我有什么可以卖给他的呢?或者我得替他干活,不然的话,他想得到什么呢?他们起先沿着森林里的一条陡峭的小径走上去,接着突然来到一个阴深、险峻的山谷上面;荷兰人米谢尔从石壁上跳下,好像在一道柔滑的大理石台阶上走动一样。可是不久之后,彼得几乎就吓昏了,因为荷兰人米谢尔一跳下去就变得像教堂的钟楼那么高,向他伸出一只像纺织机上的卷轴那么长的胳臂,手掌竟有酒馆里的桌子那么宽大,声音像沉重的丧钟那样喊道:“站在我的手掌上吧,抱着手指头,你就不会摔下去的。”彼得索索地发着抖,按照他的吩咐,在那只巨掌上坐下,紧紧抱住他的大拇指。
他们下去得很远,很深。彼得非常奇怪,下面并不显得更阴暗;恰恰相反,谷里的天光甚至更觉明亮,他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彼得下去得越深,荷兰人米谢尔就变得越小,最后恢复了他先前的形状,站在一所房子面前。这所房子与黑森林里富裕农民居住的房子好坏差不多。彼得被领进一个房间里去,这个房间与一般人住的房间井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显得很冷清。
房里的木制壁钟、巨大的瓷砖火炉、宽阔的长凳、壁炉架上的什物,都与地方所见无异。米谢尔叫他在一张大桌子后面坐下,自己出去了一会儿,拿来一大壶酒和几个玻璃杯。他把杯子斟满,两人就谈起来。荷兰人米谢尔说起世界上的各种乐趣、外国的风光、美丽的城市与河流,彼得羡慕不已,就把自己向往的心情但白告诉了这个荷兰人。
“即使你全身都是勇气和精力,可以干一点事情,只要那颗愚蠢的心跳上一两下,就会使你发抖。于是名誉受损害啦,不幸啦——一个聪明人管这些干什么?近来人家叫你做骗子和坏蛋的时候,你脑子里有没有这种感觉?地方官来把你赶出房子时,你脑中是不是觉得疼痛?是什么,说吧,是什么使你疼痛?”
“我的心,”彼得说,同时用手压着忐忑的胸脯,因为他觉得,他的心好像很不安,好像在胸中滚来滚去。
“你呀,请不要见怪,你把成千成万的古尔敦都白扔给一些可恶的叫化子和另一些流氓了;你究竟得到什么好处呢?他们固然会给你祝福,愿你身体健康;可是你因此就更强健了吗?用你挥霍出去的一半的钱,你就请得起一个家庭医生了。祝福,祝福得真好,财产被扣押得干干净净,自身也被赶出了门!每逢一个叫化子把他的破毡帽向你伸来的时候,到底是什么使你把手伸进衣袋里去呢?——你的心,又是你的心;不是你的眼睛或你的舌头,也不是你的胳臂或你的腿,而是你的心;人们说得不错,你的心实在太容易感动了。”
“不过怎样才能养成习惯,使它不再这样呢?我现在正用所有的力量压制它,但我的心还是蹦蹦地跳个不停,使我感到很痛苦。”
“你吗,”米谢尔哈哈大笑道“你这可怜的家伙,你当然奈何不了它;不过只要你把那颗跳跃着的蠢东西给了我,你就会知道,这会使你多么舒畅。”
“给你?我的心也给你?”彼得惊叫道“那我马上就得死掉!这绝对不行!”
“是呀,如果你们那些外科大夫谁要拿你动手术,从身子里取出心来,你自然是准死无疑;”我要取就不同了。你进来亲眼看看吧。“他一面这样说,一面站了起来,打开一间房子的门,领着彼得走了进去。他跨过门坎时,他的心紧紧地收缩起来,但他自己并没有感觉到,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幅景象,实在奇异得惊人。在许多木架上面放着装满透明液体的玻璃杯,每一个杯子里有一颗心,杯子贴着标签,写着各人的姓名。彼得好奇地逐一念着这些名字,有下地方官的心、胖子埃泽希尔的心、舞厅之王的心、林务长的心、还有六颗粮食商的心、八颗募兵官的心、三颗掮客的心——总而言之,周围百余里之内最有名望的心都收集在那儿了。
“看吧!”荷兰人米谢尔说“这些人全都解脱了终身的苦恼和忧伤;这些心没有一颗再苦恼地、忧伤地跳动了。它们以前的主人都觉得,把这些不安静的客人请出了门,真是通体舒畅。”
“可是他们现在另外装着什么在胸膛里呢?”彼得问道。他看见的这一切情形几乎把他吓昏了。
“就是这个,”米谢尔回答说,同时从抽屉里取出一件东西递给他——一颗石头心。
“哦?”他回答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颗大理石的心?可是,你得知道,荷兰人米谢尔先生,这种心在胸膛里必定是非常冷的。”
“当然啦,不过凉爽得非常舒服。为什么一颗心应当是温暖的呢?在冬天,心的温暖对你一点用处也没有,一杯好的樱桃烧酒比一颗温暖的心更能解决问题;在夏天,一切都炎热得闷人时,一你真猜想不到,这样一颗心是多么凉快。而且我还说过,无论是忧伤或恐怖,愚蠢的同情或其他的烦恼,都不会来打搅这样的一颗心。”
“您能给我的就是这些吗?”彼得很不高兴地问道“我希望得到钱,而您却打算给我一块石头!”
“哦,我想,第一次给你十万古尔敦该够了吧。如果你善于周转,不久你就能成为一个百万富翁。”
“十万?”可怜的烧炭的彼得。蒙克兴冲冲地叫道“唉哟,请别粗暴地对待我的胸膛,我们马上可以成交。好吧,米谢尔,给我那块石头和那笔钱,这个不安静的东西您可以从这腔子里拿去。”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小伙子,”荷兰人笑嘻嘻地回答说:“来,再干一杯,喝完我数钱给你。”
他们回到外屋,坐下来喝酒,干了一杯又一杯,一直喝到彼得坠入沉沉的睡梦中方止。
烧炭的彼得。蒙克在一阵愉快的邮车喇叭声中惊醒。哎呀,原来他是坐在一辆美丽的车子里,沿着一条广阔的街道驰去。他从车子里探身往外一看,黑森林已落在后面苍茫的远方了。起初他还不相信,坐在这辆车子里的人就是他自己。因为连他的衣服都和昨天穿的那一身完全不同了。但他一切都记得那么清楚,最后他就不再回忆,叫道:“毫无疑问,我就是那个烧炭的彼得。蒙克,不是别人。”
他对自己很感惊奇:现在,他初次走出居住了那么久的安静的家乡,走出那些树林,竟会一点也不觉得悲哀;甚至当他想到“他的母亲,现在正无依无靠、凄凄惨惨地坐在家里时,他也能够不流一滴眼泪,不叹一口气;因为他对于一切都无动于衷了。”哦,是的“他说道,”我的心已经洗净了眼泪和叹息、乡思和哀感,这得感谢荷兰人米谢尔——我的心现在已经冰冷,已经是石头的了。“
他把手放在胸膛上,那儿是安安静静的,一点跳动也没有。“如果他对于那十万块钱也像对于这颗心一样不失信,我就欢喜不尽了。”他说,同时在车子里搜索起来。他发现各式各样的衣服,凡是他想得到的都有,就是没有找到钱。最后他碰到一个口袋,发现里面装有成千成万的金元和各大城市的商票。“我要的现在都得到了,”他想,舒舒服服地坐在车角,向遥远的世界驰去。
他在外面跑了两年,从马车里向外观看两边的房屋,当他停住车子时,他什么也不看,只把旅馆的招牌仔细瞧了一下,接着就在城里到处跑,瞻仰最美丽的珍奇事物。可是没有一样东西使他欢喜,无论是一幅图画也好,一所房子也好,一支乐曲也好,一种舞蹈也好;他的石头的心对什么也不感兴趣,他的耳朵、他的眼睛,对任何美好的事物都失去了感觉。除了吃、喝、睡觉外,别的任何乐趣对他都不存在了。他这样生活着,毫无目的地在世界上漫游,饥饿了就吃饭,疲倦了就睡觉。偶然他也想起,以前他是更快乐,更幸福的,虽然那时他很穷,为了维持生活不得不干活。那时山谷里各种美丽的景色,以及音乐和歌曲,都使他陶醉;那时他对于母亲将要给他送到炭窑边来的粗茶淡饭,他总很早就在那里欣然盼望。当他一想到这些过去的情形,他就觉得非常奇怪,现在他连笑都不会了;而以前哩,随便一句玩笑话都能使他捧腹绝倒。现在,别人哈哈大笑时,他不过为了礼貌也露露牙齿;可是他的心并不同时笑起来。他觉得,他现在确实是非常安静的,可是感觉不到满足。最后他回家去了,但不是由于起了乡土之情,也不是因为优闷,而是为寂寞、无聊、枯燥的生活所驱使。
当他驰过了斯特拉斯堡,看见家乡荡郁的森林时,当他第一次重新见到黑森林人强壮的体格和亲切、忠厚的面孔时,当他的耳朵听见清朗、深沉、悦耳的乡音时,他心里突然有所感触,因为他的血液沸腾得更激烈了。他以为,他必定会手舞足蹈起来,同时也会痛哭失声的。可是——他怎么能够这样傻气啊,他的心是石头的呀!石头是死东西,是不会笑也不会哭的。
他首先去见荷兰人米谢尔,受到他像旧日一般殷勤的接待。“米谢尔。”他向他说道“我现在已游历过,什么也看见过了,都没有意思,我只觉得很无聊。总的说来,我胸膛里带着你的这块石头,的确使我免受许多烦扰。我决不生气,也决不悲哀,但也决不感到快活。我好像只有一半是活的。你能不能使这颗石头的心稍微有感情些?不然的话——请您最好把原来那颗心还给我。二十五年来我带着这颗心惯了;虽然它有时候也乱跳动一下,但到底是一颗欢欣、活泼的心。”
森林精灵狰狞地大笑起来。“有一天你死了,彼得。蒙克,”他说“那时你自然不会还没有它;你会重新得到你那颗温柔、多情的心的,那时你就能感觉到是哀是乐了。不过今生今世它不能再成为你的东西了!是呀,彼得!你是出去游历过了,不过像你以前那样的生活,对于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就在这森林里找个地方住下吧,造一所房子,娶房妻室,好好利用你的钱。你只缺少一样东西,就是工作。以前因为你懒惰,所以总是没有情绪,而现在你却把这些完全归罪于这颗无辜的心。”彼得认识到,在懒惰这一点上,米谢尔是说得对的,于是下定决心,非发财不可,而且要一天比一天发财。米谢尔又送了他十万古尔敦,把他当做好朋友打发走了。
人们不久就在黑森林里有所风闻,说烧炭的彼得。蒙克,也。就是赌客彼得回来了,而且比以前阔气得多。人情世态现在都还是和从前一样。从前他扶着拐杖讨饭时,曾经被人赶出太阳酒馆的门;现在,当他在一个星期天下午第一次走进太阳酒馆的时候,大家都来和他握手,称赞他的马,询问他游历的情形;当他又和胖子埃泽希尔用硬洋赌起来时,他依旧受人万般奉承。但他现在不再从事玻璃手工业了,而是做木材生意,不过并非真正做,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他主要是做谷物生意和放高利贷。渐渐黑森林里半数的人都欠他的债。他放债非有十分利息不可,或许把谷物以三倍的价钱卖给不能马上付款的穷人。他和地方官现在有了密切的友谊;如果有人不能按期还清彼得。蒙克老爷的钱,地方官就骑着马,带着他的警吏,来评定房屋和财产的价格,马上卖掉,把一家子父母子女都赶到森林里去。这种情形起初很叫大财主彼得伤脑筋,因为那些可怜的被清算的人这时总是一群一群地围在他的大门口,男的请求他宽恕,女的极力想软化他那颗石头心,孩子们哭叫着要一小块面包,但当他弄到几只恶犬后,这种他所谓的猫叫就停止了。他打着口哨把恶犬撤出,这群乞儿就哭喊着飞跑开了。最使他伤脑筋的是一个“老婆子”她不是别人,就是彼得的母亲蒙克太太。她的房屋、财产被人卖掉后、她就陷入了穷困、悲惨的境地;她儿子发财回来后,也不再照顾她。现在她也偶尔来到彼得的门口,扶着一根拐杖,老态龙钟,衰弱、憔悴。她不敢再走进彼得的门,因为他曾经把她赶出来过一次。但使她痛心的是:虽然她自己的儿子满可以供养她安闲终老,她却不得不靠别人的施舍过活。可是那颗冰冷的心,从来不受那苍白的熟习的面孔、那哀求的目光、那向他伸出的干瘦的手、那脆弱的身体所感动。每当星期天她来敲门时,他死绷着脸取出一个值六巴成的钱,用一张纸裹着,叫一个仆人递给她。他听见她那颤抖的声音在向他道谢,祝福他终身吉利,听见她咳嗽着离开大门口。但他什么也不在意,只是惋惜又白扔了六巴成。
最后,彼得想结婚了。他知道,全黑森林里每一个当父亲的人都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但他选择得很苛刻,因为他要叫人家在这件事情上也称赞他有福气、有眼力。因此他骑着马走遍黑森林,这儿瞧瞧,那儿瞧瞧;但没有一个漂亮的黑森林姑娘,在他看来是够漂亮的。他找遍所有的跳舞厅,并未发现一个绝色女子。后来有一天,他听说全黑森林里最漂亮、最端庄的姑娘是一个穷人家的女儿,父亲是砍木材的;她过着清静的生活,替父亲料理家务,很能干,很勤快,从来不到跳舞厅去,甚至在圣灵降临节或教堂落成纪念节都不去。彼得听说黑森林里有这样一个绝代佳人,就决定向她求婚,于是打听出她的住址,骑着马来到她的茅舍里。美丽的丽斯贝特的父亲慌慌张张地把这个高贵的老爷招待进去。当他听说客人是大财主彼得老爷,并愿意当他的女婿时,更是惊恐万状。他觉得他的一切忧虑和贫困现在已有终结的一天了,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连美丽的丽斯贝特都没有问一声。这个善良的孩子是那么孝顺,竟服服贴贴地作了彼得。蒙克太太。
可是,事情并不像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所想象的那么如意。她以为她很懂得料理家务,但她没有一件事能够称彼得老爷的心。她对于穷人很同情:她以为,既然丈夫很有钱,给一个可怜的叫化“婆一个分尼,或是给一个老年人一杯烧酒,并不是什么罪过的事。可是有一天,彼得老爷看见了这种情形,气得两只眼睛都冒了火,恶狠狠他说道:”为什么你把我的钱浪费在一班无懒和街头的流氓身上?你带了什么到我家里来了,可以让你挥霍的?用你老子那根讨饭的棍子,连一碗汤都烧不热,而你却像一位侯爵夫人似的乱扔钱。下次再让我看见,我可得请你尝尝我的拳头!“美丽的丽斯贝特很伤心,丈夫竟是这么狠毒,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泣起来。她常常希望能够回到父亲的草棚里去,这样比住在豪富的、可是既悭吝又狠毒的彼得家里好得多。唉,可惜她不知道,他的心是大理石做的,既不会爱她,也不会爱任何人;要是她知道,她就不致于感到惊异了。现在,每当她坐在门口,看见一个乞丐从她面前走过,脱下帽子,求人施舍,她就紧紧闭上眼睛,免得看见那种惨状,她的手也握得更紧,免得不自觉地伸进衣袋里摸出一个铜板来。因为这个缘故,美丽的丽斯贝特在全森林里都受起责难来了,人们甚至说她比彼得。蒙克还俚吝。有一天,丽斯贝特又坐在大门口,一面纺纱,一面哼着小调,因为天气很晴朗,彼得老爷又骑马走过田野去了,她的心情很愉快。这时路上走来一个小老头儿,扛着一个又大又重的口袋。她老远就听见他喘息。丽斯贝特很怜悯地看着他,心里想道,一个这么年老的人,不该再叫他扛这么沉重的东西。
这时候,那个小老头儿正喘着气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当他走到丽斯贝特太太对面时,他几乎压倒在口袋下面了。“哦,请您大发慈悲,太太,给我一口水喝吧,”小老头儿说道“我走不动了,非累死不可。”
“您这么大年纪,不应当再扛这么重的东西。”丽斯贝特太太说。
“是呀,可我穷得没办法,只好干这种差事来苟延残喘。”他回答说“唉,像您这样的阔太太,哪里知道穷人的苦处,知道在这样的大热天,一杯凉水能令人多么爽快啊。”
她听见老头儿这么说,赶紧跑进房里去,从壁炉架上取下一把壶,装满了水。当她回到门外,离那矮小的人儿仅仅几步路,看见他非常凄惨、惟怀地坐在口袋上时,她心里深深感到怜悯。她考虑了一下,丈夫是不在家的,于是放下水壶,取了一个大酒杯,装满了酒,又放了一大块黑面包在酒杯上面,一齐拿给老头儿。“来吧,喝口酒比喝水好些,因为您的年纪已这么大了,”她说“可别喝得太急呀,一边喝一边吃点面包吧。”
小人惊异地注视着她,直到他的老眼里涌出了大颗的眼泪。他把酒喝了,说道:“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还没看见几个人这样慈善,这样慷慨地周济别人,比得上您丽斯贝特太太的。不过您会因此终身得到幸福,好心是不会没有好报的。”
“不,她马上就要得到好报!”一种可怕的声音叫道。他们回头一看,原来是彼得老爷,已经气得满脸像血一般绯红。
“甚至我贵重的酒你也倒给叫化子喝,我亲口用的杯子你也让街头的流氓沾唇?那就领你的好报吧!”丽斯贝特太太跪倒在他的脚下,请求他开恩恕罪;但那颗石头的心不知道什么是怜悯。他把手里拿着的鞭子掉过头来,用黑檀木柄狠狠打在她美丽的脑门上,她一口气上不来,倒在老头儿的胳臂里了。当他看见这种情形时,好像立刻感到后悔。他弯下身子,看看她还有没有气。可是小老头儿用熟悉的声音说道:“你不必费心了,烧炭的彼得,这是黑森林里最美丽最可爱的花朵,可是被你摧残了,她再也不会开放了。”
这时彼得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他说道:“原来是您呀,宝藏家先生,事情既已如此,也无法挽回,或许这是命中注定的。我希望,您不致于向裁判所告我是杀人犯吧。”
“你这恶棍!”小玻璃人说“我若把你这行尸走肉的东西拉上绞刑架,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应当畏惧的不是尘世上的裁判所,而是另一些更森严的裁判所;因为你已经把你的灵魂出卖给魔鬼了。”
“如果我出卖了我的心,”彼得叫道“这是谁的过失?还不是由于你和你那骗人的财宝吗?你这恶鬼把我引到了毁灭的路上,迫使我寻求另一个人的帮助,一切的责任都在你身上。”他还没有说完,小玻璃人就膨胀起来,变得又高又宽,眼睛大得像汤碟,嘴巴像生着火的面包炉,闪出熊熊的火焰,彼得赶紧跪倒在地;他那颗石头心也保护不了他,他的四肢像柳条似的颤抖起来了。森林精灵用两只鹰爪抓住他的脖子,像风卷残叶一般提起他打了几个圈圈,然后将他惯倒在地,把他的每一根肋骨都摔裂了。“你这卑鄙的东西!”他叫道,声音大得像雷呜“要是我愿意的话,我可以弄得你粉身碎骨,因为你触犯了森林的主宰。但是这个死去的太太曾经给我饮食,为了她的缘故,我给你八天的期限。如果你不幡然改悔,我就来磨碎你这几根狗骨头,让你在重重的罪恶中送掉狗命。”
到天晚的时候,才有几个过路的人发现财主彼得。蒙克躺在地上。他们把他翻过来,翻过去,想看看他是否还有气息。可是他们的尝试很久没有结果,最后,他们之中的一个走进房子里去,拿了一点水来洒在他的脸上,他才裸深吸了一口气,哼了一声。他睁开眼睛,向周围观望了好久,然后问起丽斯贝特太太来。可是谁也没有看见过她。他向这几个人道了谢,但慢走进自己的房子。他在各处寻找,但无论是地窖里或顶楼上,都没有丽斯贝特太太的踪影。他原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谁知竟是残酷的现实。现在,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奇怪的思想就纷至沓来。他并不害怕什么,因为他的心是冷的。不过他一想到他女人的死,他自己的死亡便浮现在他的脑子里:当他离开这个世界时,他肩上的负担着将是多么沉重啊,沉重地负担着穷人们的眼泪,负担着千万声没有把他的心软化下来的咒骂,负担着被他纵狗咬过的不幸的人的哀吟,负担着他母亲的默默失望,负担着美丽、善良的丽斯贝特的鲜血。如果他的老丈人来问他:“我的女儿,你的女人哪里去了?”他能三番四次地推托吗,同时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对那一切森林、一切海洋、一切山岳和人的生命的主宰,他又将怎样回答呀!
他夜里做梦都不得安宁,时时有一阵甜蜜的声音把他唤醒:“彼得,弄一颗比较温暖的心吧!”他刚一醒来,赶快又闭上眼睛,因为听声音无疑是丽斯贝特太太在警告他。第二天,他到酒馆里去散心,遇到了胖子埃泽希尔。他挨着他坐下,他们就东一句西一句地谈起来,晴朗的天气呀,战争呀,捐税呀,最后又谈到死,并说起各地方突然死人的情形。于是彼得问胖子,他对死的看法如何,死后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埃泽希尔回答他说,死后身体埋了,灵魂或者上天堂,或者下地狱。
“那么连心也埋了?”彼得紧张地问。
“当然啦,心也要埋了。”
“可是,如果一个人已经没有了他自己的心呢?”彼得继续说。
埃泽希尔闻言一怔,眼睁睁地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挖苦我吗?你以为我没有心吗?”
“哦,心倒是有的,而且硬得像石头。”波得说。
埃泽希尔非常惊讶地看着他,并向四面望望,看是不是没有被人听见,然后说道:“你从哪儿知道的?或许你自己的心也不再跳动了吧?”
“不再跳动了,至少在我胸膛里是这样!”彼得。蒙克回答说。“既然你现在已明白我的意思,请你告诉我,我们的心将来究竟会怎样?”
“你管那个干什么,伙计?”埃泽希尔哈哈大笑着问道“你这一生吃不尽、穿不尽,这就够了。我们不至于因为想到这些事而感到恐怖,这正是我们这颗冰冷的心的妙处。”
“是呀,不过总是要想到的。虽然我现在不再害怕什么,但我记得很清楚,当我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时,我是多么害怕地狱啊。”
“嗯——我们的结果不会很好的。”埃泽希尔说“我曾经问过一位教师,他说人死后心要称一下,看它犯的罪有多么重,轻的升上天堂,重的降入地狱。像我们的这块石头,我想是相当重的。”
“当然啦,”彼得说“当我想到这些事情时,我常常会不自在起来,觉得我的心实在太冷漠无情了。”
他们谈了这些话。可是到了晚上,他又五六次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他说道:“彼得,弄一颗比较温暖的心吧!”他并不后悔杀死了她;但当他对仆婢们说,他的妻子出外旅行去了时,他总想,她究竟到哪儿旅行去了呢?他这样过了六天,每晚上都听见这个声音,脑子里时刻都忘不掉那个森林精灵和他的可怕的恐吓。可是在第七天早上,他从床上跳起来“叫道:”是呀,我要试试,看能不能弄到一颗比较温暖的心,因为我胸中的这块冷漠的石头,不过使我的生活变得非常枯燥、非常空虚罢了。“他迅速穿上礼拜日穿的外衣,骑上马,向枞丘驰去。
他在树木长得特别密茂的枞丘翻身下了马,把缰绳拴在树上,飞步向丘顶走去。他一来到那棵庞大的枞树前面,就念起他的咒语来:宝藏家呀,在这绿色的枞树林,
你已经有了好几百岁的年龄。
土地皆你有,若有枞树在其间,
作只和礼拜日生的孩子相见。
他一念完,小玻璃人就出来了,但不像以前那样和蔼、亲密。而很忧郁、悲惨。他穿着一件黑玻璃小外套,一条长长的黑纱从帽子上飘下来。彼得心里明白,他哀悼的是谁。
“你找我千什么,彼得。蒙克?”他用沉闷的声音问道。
“我还有一个愿望呢,宝藏家先生。”彼得低垂着两只眼睛回答说。
“石头心还能有愿望吗?”玻璃人说“你靠为非作歹已得到你所需要的一切,我很难满足你的愿望了。”
“可是你曾经应允我提三个愿望,还有一个我始终没有提哩。”
“但如果荒谬的话,我可以拒绝的,”森林精灵继续说“好吧,我倒很想听听,你究竟要什么。”
“请你取出这块死石头,还给我那颗活的心。”彼得说。
“当初和你作那交易的是我吗?”小玻璃人问道“我是给人财富和冷酷的心的荷兰人米谢尔吗?你得到他那儿去寻找你的心。”
“唉,他再也不肯还给我了。”彼得悲哀地回答说。
“我很可怜你,虽然你这人可恶透了。”小玻璃人想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不过因为你的愿望并不荒谬,至少我可以不必拒绝给你帮助。听我说吧,要靠什么力量夺回你的心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用诡计或许办得到,可能还很容易;因为米谢尔毕竟只是一个愚蠢的米谢尔,虽然他自以为聪明绝顶。你就一直去找他吧,可得按照我的吩咐行动。”于是他在各方面指点他一番,并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洁白的玻璃十字架:“他决不可能害掉你的生命;而且;如果你拿这个对准着他祈祷的话,他会放过你的。得到了你要的东西之后,再到这儿来见我。”
彼得。豪克接过十字架,把每一句话都牢牢地记住,又前往荷兰人米谢尔的寓所去了。他叫了三遍他的名字,巨人随即出现在他的面前。“你打死了你的女人?”他狰狞地大笑着问道“我也会那么干的,她竟拿你的财产送给一班叫化子。不过你得出国一些时候,因为人们如果老不见她,会喧哗起来的。我知道你需要钱,而且是来拿钱的,对吗?”
“你猜对了,”彼得说“不过这次需要很多,因为到美洲去远得很哩。”
米谢尔在前面走着,领他来到他的房子里,他打开一架装满许多余钱的柜子,取出一锭一锭的金子来。当他点着数目放在桌子上时,彼得说道“你真是个狡猾的家伙,米谢尔,你把我骗了。你说你已拿一块石头放在我的胸膛里,而我的心你却拿走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米谢尔惊异地问道“你还感觉到有一颗心?它不是冷冰冰的吗?你还有恐惧或忧愁吗?你还能因什么事感到悔恨吗?”
“你不过是不让我的心再跳动罢了,它依然在我胸膛里。埃泽希尔的情形也是这样。他对我说过,你骗了我们。要让一个人不知不觉,又不受到任何危险。从他胸膛里摘下心来,你可办不到,那非得会法术的人不可。”
“不过我向你保证,”米谢尔很不高兴地叫道“你,埃泽希尔,以及每一位与我有过往来的财主,都和你一样怀着这种冰冷的心,他们自己的心都在我这房间里面。”
“呀,你这条舌头可真会撒谎!”彼得哈哈大笑道“这种鬼话你只好拿去骗别人。你以为,我在旅行的时候没见够这种手法吗?你房间里的这些心都是用蜡制的假货。你是个大财主。我承认这一点,不过你没懂得法术。”
巨人气极了,嘣的一声打开房门。“你进来把这些标签都念一念。那一颗,你看吧,就是彼得。蒙克的心;你没见它是怎样跳动着吗?这是用蜡做出来的?”
“跳也是用蜡做的。”彼得回答说“一颗真正的心并不那样跳动,我自己的心还在我的胸膛里哩。不,你不懂法术!”
“不信我证明给你看!”他怒冲冲地叫道“我要叫你亲自感觉出来,这个才真是你的心。”他把心拿着,扯开彼得的紧身衣,从他胸口取出一块石头给他看;随即拿起那颗心,在上面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彼得立刻感觉到它在跳动,同时重新又能有愉快的感觉了。“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米谢尔笑嘻嘻地问道。
“不错,你说得很对。”彼得回答说,立即偷偷从衣袋里取出了十字架。“我真没有想到,你竟有这种本事!”
“那还会错吗?现在你可知道我是懂法术的了。来吧,让我把这块石头重新给你装进去。”
“慢着,米谢尔先生!”彼得叫喊着,向后退了一步,拿着十字架对准着他。“真个是抓耗子得把香肠抛,这回你可上了当了。”接着他就信口祈祷起来。
于是米谢尔变得越来越小,倒在地上扭来扭去,像一条虫子似的,同时不住口地悲叹、呻吟。周围的心也全都抽搐、跳动起来,发出得得哒哒的响声,像在一个钟表匠的作坊里一般。彼得吓得毛发直竖,心惊胆寒,不要命地跑出那间房子和大门,吓得手脚齐使,沿着石壁就往上爬;因为他听见米谢尔从地上跳起,在他后面破口大骂,暴跳如雷。他爬上石壁后,就向枞丘跑去。这时忽来一阵可怕的暴风雨,雷火打在他的左右两旁,把树木震得粉碎。但他并没有受到损伤,安全到达了小玻璃人的境内。
他的心因为自庆又恢复了跳动能力而愉快地跳动着。这时他回忆起过去的一段生活,不禁毛骨悚然,正像他想起后面那一阵暴风雨,把两旁美丽的树木震得粉碎的情形一样。他想起了丽斯贝特,他那美丽、善良的妻子,他由于吝啬把她打死了。他深深感觉到自己实在是人中败类。当他来到小玻璃人的山坡边时,不禁伤心痛哭起来。
宝藏家坐在那棵枞树下面,嘴里含着一支小烟斗,看样子比原先高兴些了。“你为什么哭了,烧炭的彼得?”他说“你没有得到你的心吗?那个冷东西还在你的胸膛里吗?”
“唉,先生!”彼得唉声叹气他说“我还带着那颗冰冷的石头心的时候,从来也没哭泣过,我的眼睛像七月里的土壤一样干燥。可是现在,我原来的这颗心为了我的所作所为几乎都快碎了!我把欠我债的人逼得走投无路,我纵使恶大去咬穷人和病人;你自己也亲眼看见,我的鞭子是怎样落在她那美丽的脑门上的!”
“彼得!你以前的确是一个万恶滔天的罪人!”小人儿说道“金钱和懒惰使你堕落了,使你的心变成了石头,再也感觉不到愉快、悲哀、悔恨或同情。不过仟悔是可以赎罪的。只要我知道,你真正悔恨以前的生活,我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我不再存任何希望了,”彼得回答说,同时悲哀地垂下他的头。“我算完蛋了;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快活了。我孤零零地活在世界上干什么呢?我那么对待我的母亲,她绝对不会饶恕我的;或许我已经把她折磨死了,我这个恶鬼!还有丽斯贝特,我的妻子!不如你也把我打死吧,宝藏先生!这样还可以一下子就结束我这悲惨的一生。”
“好,”小人儿说“如果你没有别的愿望,那就照你的话办吧。我的斧头就在手边。”他从从容容地从口边取下他的小烟斗,磕一磕收了起来,慢腾腾站起身,走到枞树后面去了。彼得泪汪汪地倒在草里,他不再留恋他的生命,耐心地等待着致命的一击。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他想道:现在他就要来了。
“你回头看看是谁!彼得。蒙克!”小玻璃人叫道。他擦干眼泪,回过头一看一原来是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丽斯贝特,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他欢天喜地地跳起来:“你并没有死,丽斯贝特?您也还在,妈,你们都饶恕我了吗?”
“她们都会原谅你的,”小玻璃人说“因为你既愿真诚地仟侮,过去的一切都将忘记得干干净净。现在回到你父亲的茅屋里去,照常当一个烧炭的工人吧。只要你为人忠厚、老实,你就会尊重你的手艺,你的邻居们也会更喜欢、更尊敬你,好像你有了十吨金子一样。”小玻璃人说完这番话,就和他们告别了。
母子三个赞美他一番,为他祝福,然后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财主彼得的高楼大厦已化为乌有,它早已着雷人,连同里面所有的财宝一齐焚毁了。不过前面不远就是他父亲的茅屋,现在他们就向那儿走去,毫不介意这场巨大的损失。
可是,当他们走到茅屋旁边对,他们是多么惊讶啊!茅屋已变成一所美丽的家舍,里面布置得很朴素,但很整齐、干净。
“这都是好心的小玻璃人办的!”彼得叫道。
“多好呀!”丽斯贝特说“住在这儿我觉得比住在那所高楼大厦里,有许多奴婢使唤,要自在得多。”
从此以后,彼得变成了一个勤勉的、老老实实的人,对他现有的东西都心满意足,孜孜不倦地干他的手艺,终于凭自己的力量,使家道富裕起来,在全森林里都受到尊敬和爱戴。他再没有和丽斯贝特吵过嘴,对母亲也很尊敬;穷人来敲他的门,他总慷慨施舍。一年多以后,丽斯贝特生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彼得一得子就到机丘去,念动他那支歌诀,可是小玻璃人没有出现。“宝藏家先生!”他大声喊道“听我说吧;我并没有别的要求,只请求您当我儿子的教父!”但没有回答,只有一阵风从机树间飒飒地掠过,吹落几颗枞子在草里。“那我就把这几颗枞子拿回家去作纪念吧,因为您不愿意让我见您的面。”彼得说着,把枞子放进衣袋里,回家去了。可是,当他在家里把礼拜日穿的紧身衣脱了下来,他母亲翻翻衣袋;准备把它放进柜子里去时,却突然掉出来四大包钱。她把包打开——原来尽是新铸的巴敦钱,成色很纯,没有一个是假的。这就是枞林里的小人儿送给小彼得的受洗的礼物。
他们一直过着安静、愉快的日子。后来彼得的头发都白了,还常常说道:“宁可满足于贫贱,也不愿广有金银财宝而怀着一颗冷酷的心。”
(傅赵寰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