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为您带来了伊丝兰查蒂女王的好消息。昨天夜里,我们的魔法师成功摧毁了赛隆城的大门,就在此刻,我们的人马正穿过大街小巷,向塔兰特总督困守的高塔前进。还有很少一部分人在负隅顽抗,但城市已经被攻陷,很快我们将全盘控制赛隆城。”
娜绥妲的护卫们,还有聚在她身后的沃顿人听到这个消息,全体大声欢呼。她对这个胜利也感到欢欣鼓舞,但随即又有一种不祥的忧虑隐隐升起,冲淡了她的欣喜。她想象着精灵们——尤其是像布洛德迦姆这样强壮有力的精灵——侵入人类家宅的图景。我释放的到底是怎样一种超凡的力量啊?她心中想道。“确实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她说“我非常高兴。攻陷赛隆城之后,我们离乌鲁邦又近了一步,也离加巴多里克斯和我们的最终目标近了一步。”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相信,伊丝兰查蒂女王会善待赛隆城的人民,善待那些对加巴多里克斯并无好感,而又缺乏反抗帝国的勇气或办法的人。”
“伊丝兰查蒂女王对待臣民一向宽厚仁慈,就算是对并不衷心顺服的臣民亦是如此。但是,如果任何人胆敢反抗,我们将会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将他们清扫干净。”
“这正是我对于你们这个古老而又强大的种族的期望。”娜绥妲答道。双方又礼节性地说了几句越来越琐碎的客套话之后,她觉得可以提及精灵来到的目的了,便下令人群解散,然后说道“你们此行的目的,据我的理解,是保护伊拉龙和蓝儿,对吗?”
“是的,娜绥妲思维特科纳。据我们所知,伊拉龙还在帝国境内,不过很快就会回来了。”
“那你们是否还知道,阿丽娅已经去找他,现在正跟他在一起?”
布洛德迦姆的耳朵抽动了几下:“这个我们也得知了。很不幸,他们身处险地,但愿他们平安归来。”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是去找到他们,保护他们归来?还是完全放心地在这儿等着,相信伊拉龙和阿丽娅能打败加巴多里克斯的爪牙?”
“我们会在这儿做您的客人,娜绥妲,阿吉哈之女。伊拉龙和阿丽娅只要不被发现,就是安全的。到帝国境内去找他们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帮不上什么忙,耐心等待似乎是最好的。加巴多里克斯很可能会向这儿,向沃顿族发起进攻。如果是这样的话,穆塔和荆刺将再次出手,到那时蓝儿会需要我们助上一臂之力。”
娜绥妲深感吃惊:“伊拉龙说,你们是精灵族中最强大的魔法师,但你们真的可以对抗那可恶的一人一龙吗?他们和加巴多里克斯一样,能力已经非普通龙骑士可比。”
“在蓝儿的帮助下,是可以的,我们能力敌甚至战胜荆刺和穆塔。我们知道变节者的厉害,也知道在加巴多里克斯的调教下,荆刺和穆塔已经超越了任何一位变节者,但肯定不会比得上他自己。从这一点来说,他因为担心背叛而有所保留,正好对我们有利。就算是三位变节者同时出击,也战胜不了我们十二位魔法师与龙的联手。因此,我们自信,只要不是加巴多里克斯,在任何对手面前我们都足以匹敌。”
“太好了。自从伊拉龙在穆塔手下落败,我一度犹豫是不是该撤退,在伊拉龙的实力增强前隐忍。你的话又给了我希望。我们也许没有杀死加巴多里克斯的办法,但现在看来,在打到他乌鲁邦的老巢门口之前,或者在他决定亲自驾着苏瑞坎出征以前,我们将势不可当。”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完全取得了我的信任,布洛德迦姆。但是,在你们进入营地之前,请允许我的人接触你们每一位的意识,来确认你们是真的精灵,而不是加巴多里克斯派来的奸细。提出这样的要求令我非常为难,但奸细和叛徒一直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我们不敢单从言语轻信你或者任何人。我无意冒犯,但战争教会我们,这样的谨慎是必不可少的。杜维敦森林广阔无边,树叶郁郁葱葱,在它的外围用咒语布下重重保护的你,一定能理解我的苦衷。所以我请问,你同意这样做吗?”
布洛德迦姆的眼睛充满了野性,尖利的牙齿令人心生惧意。他说道:“杜维敦森林里,大部分是针叶,不是一般的宽树叶。如果必需的话,只管查验好了。不过我警告你,不管指派谁来承担这项任务,一定要格外小心,不能太深入我们的意识,否则他将会丧失自己的心智。对人类来说,我们的脑海是危险之地,他们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无法返回自己的躯壳。而我们的秘密也不向例行检查公开。”
娜绥妲知道这一点。精灵会摧毁冒险进入禁区的人。“卡尔文卫队长。”她叫道。
卡尔文跨列而出,脸上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表情,站在了布洛德迦姆的对面。他闭上双眼,紧张地皱着眉头,在布洛德迦姆的意识中搜寻着。娜绥妲暗暗咬着嘴唇,在一旁观望。在她小时候,一个名叫哈格若夫的独腿汉教过她如何封锁自己的意识,以及面对他人用意识发起攻击时,如何抵抗并转移对方的刺探。她对这两种技能的掌握相当娴熟,虽然从未成功试过用意识交流,却通晓其中的原理。因此,她深知卡尔文承担的是一件相当艰难而精细的任务,精灵与人各异的身体机能令这一考验尤其困难。
安吉拉凑近她,悄声说道:“你应该让我去检查精灵,会安全一点。”
“也许吧。”娜绥妲说。虽然草药医生曾给予她和沃顿族很大的帮助,但说到指派她去执行正式的任务,娜绥妲还是有三分顾虑。
有那么一会儿,卡尔文一直在努力搜索,然后他的眼睛猛地张大,扑地从嘴里吐出一口气来。因为用力,他脖子上、脸上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瞳孔放大,就像是在夜里。相反,布洛德迦姆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皮毛光滑平顺,呼吸正常,嘴角还隐隐有一丝戏谑的笑意。
“怎么样?”娜绥妲问道。
这个问题仿佛过了一会儿才传到卡尔文的耳朵里,然后这位鹰钩鼻子的大块头护卫说:“他不是凡人,小姐。我可以肯定,不管怎样,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
娜绥妲满意之余,尚有一丝忧虑,因为他的回答有几分含糊之处,让人隐隐感到不安。娜绥妲说:“很好,继续。”在这以后,卡尔文花在每一位精灵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每人不会超过六七秒。整个过程里,娜绥妲不错眼地盯着他,眼看着他的手指慢慢发白,失去血色,眼看着他太阳穴处的皮肤凹了进去,就像青蛙脑袋两侧的鼓膜一样。他整个人变得疲惫不堪,就像吃力地游在深水里。
完成任务后,卡尔文回到娜绥妲身边就位。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原先一派果敢坚毅的气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梦游者那种迷迷茫茫的神情,尤其回答问题时。她觉得他仿佛已神游太虚,灵魂滞留在精灵族神秘的森林中,滞留在一片烟尘弥漫、阳光轻透的林间空地里。娜绥妲但愿他能很快恢复元气。如果不行,她打算叫伊拉龙或者阿丽娅,要不就两个人一齐上阵,来照料卡尔文。她决定,在情况改善以前,他不能再充当夜鹰护卫队的骨干,约蒙杜会安排他做简单一点的工作,以免他的状况雪上加霜,令她负疚自责。这样的话,不管与精灵的接触在他的意识中遗留了怎样的图景,也许至少他还能享受它带来的愉悦。
这个损失令她难以接受,她对自己、对精灵、对让牺牲成为必需的加巴多里克斯和帝国满心愤怒,很难保持平和的态度,将语调放得委婉:“在你提到危险的时候,布洛德迦姆,本应该更清楚地说明,哪怕对方的意识能够回归躯体,人也不能不受损伤。”
“小姐,我没事。”卡尔文说。他的话有气无力,完全不能令人信服,有没有人听得见都成问题,只能更加增添娜绥妲心中的愤慨。
布洛德迦姆颈背上的黑毛抖了起来,泛起了波纹:“如果之前我没有很好地解释清楚,那么我道歉。然而,不要为这事怪罪我们,我们无法控制自己天生的体格。也不要责备自己,因为这是一个互相设防的时代。在你的位置而言,不加盘查就让我们登堂入室,实为粗疏大意之举。很遗憾,这个不愉快的事件令我们具有历史意义的会面蒙上了阴影,但至少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可以相信自己已经确定了我们的身份,确定我们表里如一:来自杜维敦森林的精灵。”
一股清新之气从他散发的香味里飘向娜绥妲,她原本因为愤怒而紧张的身体,顿时放松了四肢百骸,纷乱的思绪在她脑中徘徊萦绕:帐幔低垂的深闺、盛着樱桃酒的高脚杯、旧时矮人族的悲歌回荡在崇吉海姆空旷的走廊上。她心头烦乱,说了句:“如果伊拉龙和阿丽娅在就好了,他们能查探你的思想,又不至于失魂落魄。”
然后,她再次被布洛德迦姆充满诱惑力的迷离香气摄住了心神,想象着如果用双手从他的鬃毛间掠过,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直到埃娃用力拉她的左臂,拉得她弯下腰来,耳朵凑近幼年女巫的嘴边上时,她才勒住了心猿意马。埃娃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苦薄荷,集中精神,想想苦薄荷的味道。”
娜绥妲按照指点,唤起久远的记忆,回想起在罗特加国王的宴会上吃到的苦薄荷糖。记忆中的苦涩滋味立即让她的嘴里发干,布洛德迦姆的气息中那蛊惑人心的力量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为了让恍惚的心神集中起来,她说道:“我这位年轻的同伴很奇怪,为什么你和别的精灵那么不一样,不得不承认,对这个问题我也有些好奇。你的外表和我们想象中的精灵大不相同。你能行个好事,告诉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更接近于动物的形象吗?”
布洛德迦姆耸了耸肩,皮毛上泛起一道光亮,一瞬间传遍全身。“我喜欢这个样子,”他说“有人吟诗,歌咏日月星辰,有人悉心栽培奇花异草;有人打造宏伟建筑,有人编制曲调歌谣。各种各样的艺术我同样欣赏,但我相信,真正的美只存在于狼的尖牙上、山猫的皮毛间和鹰隼的眼眸里,所以我把这些荟萃一身。再过一百年,也许我会失去对陆地动物的兴趣,转而认为海洋生物才集美之大成。到那时,我会让身体覆满鳞片,把双手变成鳍,把双脚变成尾巴。我将消失在海浪深处,阿拉加西亚将永远失去我的踪影。”
虽然娜绥妲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但从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相反,他显得严肃认真,让她拿不准他是否在愚弄自己。“有趣极了,”她说“我希望最近这段时间,你不会有这种变成鱼的冲动,因为我们需要你待在陆地上。当然,如果加巴多里克斯决定把鲨鱼和岩鱼也变成奴隶,嗯,那么,能在水下呼吸的巫师倒也能派上用场。”
突如其来,十二位精灵欢快清朗的笑声响彻云霄,方圆一英里以内的鸟儿在四面八方齐声鸣唱。他们的欢笑就像飞珠泻玉的水流,跌落在水晶石上。娜绥妲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身旁的卫士们脸上也有同样的表情,就连那两名巨人仿佛也陶醉在喜悦之中。当精灵们沉静下来,世界顿时失去了光彩,娜绥妲恍然若失,宛如一场美梦悄然逝去,心中一阵抽动,泪光模糊了视线。随后,这种感觉也不复存在。
布洛德迦姆头一次露出微笑,面容上英俊与狞厉同时并存。他说道:“为您这样一位睿智、能干而又风趣的女人效力是一种荣幸,娜绥妲小姐。有朝一日,当您的时间允许时,我会很乐意教你玩我们的努尼斯游戏。我相信,您将会是一位难以应付的对手。”
精灵态度的突然变化让她想起以前无意中听到矮人对他们的一个评价:变幻莫测。这个描述在幼时的她听来,完全没有危险性——只不过加深了她的想象,以为精灵就是那种快乐的、心思瞬息万变的生灵,就像花园里的小仙子——但她现在才认识到,矮人真正的意思是:警惕!要警惕,因为你永远无法预知精灵的行动。她暗暗叹息。将来可能要与另一个出于自身考虑而试图控制她的种族周旋,她为此备感压力。生活就是这么复杂吗?她心想,还是我自找的?
向营地里面望去,她看到奥林国王策马向这边驰来,后面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大群贵族、侍臣、大小官员、谋士、助手、仆人、士兵,以及众多她懒得区分的各色人等。与此同时,蓝儿伸展着翅膀,从西面的天空急转直下。她暗自发笑,无聊沉闷而又闹哄哄的场面就要到来,就要将精灵淹没其中。她说:“只怕要过好几个月,我才有机会接受你的好意,布洛德迦姆,但无论如何都要感谢你。在劳累了一天之后,我乐于用一场游戏散散心。但眼下,这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享受,来自于整个人类社会的压力就要降临在你身上了。我建议你作好准备,迎接潮水一般的人名、问题和请求。我们人类好奇心强烈,谁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精灵。”
“我们对此有所准备,娜绥妲小姐。”布洛德迦姆说。
这一边奥林国王声势震天的人马越来越近,那一边蓝儿正准备着陆,翅底鼓荡的劲风压平了地面的草叶。娜绥妲最后闪出的念头是:天哪,我应该在布洛德迦姆周围布上一支军队,以免他被营地里的女人们撕成碎片。不过,也许这样也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