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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父亲肯定会同意的,此外,最主要的,他后天不就从莫斯科回来啦,他们还可以在一起待整整四天,因此现在分别,也不过分别一天罢了
说来也怪;他自己完全相信他说的是真话,而且后天一定会从莫斯科回来他这么痛苦,哭得这么伤心,又何必呢?
最后时钟敲了十一点。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让他快走。去莫斯科的火车十二点整开。只剩下一小时了。娜塔莎后来自己告诉我,她也不记得怎么瞧了他最后一眼的。我记
得,她给他画了个十字,亲吻了他一下,就用双手捂住脸,跑回了房间。而我必须把阿廖沙一直送到马车旁,要不然,他一定会回来,那就永远也下不了楼啦。
“一切都拜托您了,”他下楼时对我说道“万尼亚,我的朋友!我对不起你,我永远也不值得你爱,但是希望你好人做到底,做我的哥哥:爱她,不要离开她,把一切情形
都写信告诉我,要写得尽可能详细,字也写得尽可能小些,这样可以多写些。后天我就又在这里了,一定,一定的!但是我走之后,你要常常来信!”
我扶他坐上了马车。
“后天见!”马车动身后,他向我叫道。“一定!”
我提心吊胆地回到楼上去看娜塔莎。她抱着双臂,站在房间中央,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好像不认识我似的。她的头发披散到一边;目光浑浊而又迷们。玛夫拉像丢了魂似的
站在门口,害怕地看着她。
蓦地,娜塔莎的眼睛亮了起来:
“啊!你呀!是你呀!”她向我叫道“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恨过他!因为我爱上了他,你永远也不能原谅他现在你又在我身边了!怎么?你又来安慰我。劝我,
让我回到曾经抛弃我、诅咒我的父亲那里去。还在昨天,还在两个月前,我就知道肯定会这样的!我不愿意,不愿意!我也诅咒他们!滚,我不愿意见到你!滚,滚!”
我明白她处在一种迷狂状态,我站在她面前,只会激起她的愤恨,乃至疯狂,这是势所必然的,于是我决定,还不如出去好。我坐在楼梯的第一级――等待着。有时候,我站
起身来,推开门,把玛夫拉叫出来,问她;玛夫拉只是哭。
这样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我无法描述我在这段时间里的心情。我的心在不断往下沉,感到无限痛苦。突然房门开了,娜塔莎戴着帽子,披着斗篷,从屋里跑了出来,冲到楼梯
上。她仿佛迷迷糊糊,失去了知觉,后来她自己也对我说,这事她记不大清了,也不知道她想跑到哪儿去,去干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从我坐的地方跳起来,躲到什么地方去,不让她看见,她突然看到了我,并吃了一惊,她在我面前一动不动地站住了、“我突然想到,”后来她告诉我“可能
是我这个狠心的疯子把你,把你,把我的朋友,我的哥哥,我的救命恩人给撵出去了吧!我一看见你,怪可怜见的,受到我的侮辱后,一个人坐在我家的楼梯上,也不走开,而是
等着我把你再叫回去――上帝啊!你不知道,万尼亚,我当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啊!好像有人把什么刺进了我的心”
“万尼亚!万尼亚!”她叫道,向我伸出手来“你在这儿!”说罢便倒在我的怀里。
我把她就势抱了起来,送回房里。她晕过去了!“怎么办呢?”我想。“她八成会得热病的!”
我决定去请大夫;必须防患于未然。坐车去跑一趟很快;直到下午两点,我认识的那位德国老大夫通常都坐在家里。我急忙跑去找他,同时又恳求玛夫拉一分钟、一秒钟也不
要离开娜塔莎,也不要让她跑到任何地方去。总算上帝保佑:只要稍微晚一点儿,我就碰不到这位老先生了。我碰到他的时候他正从家里出来,上了大街。我马上让他坐上我雇来
的那辆出租马车,他还没来得及表示诧异,我们就驱车往回走,向娜塔莎的住所驶去。
是的,总算上帝保佑!我才离开半小时,娜塔莎就出了一件大事,如果不是我和大夫及时赶到,差点没要了她的命。我离开后还没过一刻钟,公爵就走了进来。他刚把自己的
那几个人送走,就直接从火车站跑来找娜塔莎。这次拜访很可能是他早就决定和周密策划好了的。后来娜塔莎亲自告诉我,刚看到公爵,她甚至一点也不感到惊奇。“我的脑子都
乱了,”她说。
他坐在她对面,用一种亲切而又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我的宝贝儿,”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了解您的痛苦;我也知道这一刻对您有多难受,因此我觉得,我责无旁贷,理应前来看望您。如果可能的话,您还是可以聊以自慰
的,起码您放弃了阿廖沙,从而促成了他的幸福。但是,您对这点了解得比我清楚,因为您当机立断,采取了这一舍己为人、功德无量的措施”
“我坐在那里听着,”娜塔莎后来告诉我“但是,说真的,起先我都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只记得我定睛看着他。他拿起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他手里捏来捏去。他似乎觉
得这样做很舒服。我心乱如麻,都没顾上把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您是明白人,”他继续道“您懂得,您真要做了阿廖沙的妻子,到后来就会引起他对您的憎恶,而您有颗高尚的自尊心,所以您意识到了这一点,并采取了断然措施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并不是来夸您的。我来此的目的只是想告诉您,您任何时候和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比我更好的朋友了。我同情您而且可怜您。这整个事,我身不由己地都参加了
,但是――我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您那颗美好的心一定会懂得这点并跟我言归于好的而且,请相信,我比您更难过!”
“得啦,公爵,”娜塔莎说“让我安静一下吧。”
“一定,我很快就走,”他答道“但是我爱您,把您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请您允许我常常来看您。现在,您可以把我当成您的父亲了,有事尽管找我,我一定帮忙。”
“我什么也不需要,您走吧,”娜塔莎又打断道。
“我知道,您很傲气但是,我说的是真心话。您现在打算做什么呢?跟两位高堂言归于好?这倒是件大好事,但是令尊不讲道理,既骄横又一意孤行;请恕我直言,但是
事实如此。您现在回去,遇到的肯定将是责备和新的折磨。不过,话又说回来,您应当独立自主,而我的责任,我的神圣天职,就是现在来关心您,帮助您。阿廖沙求我不要置您
于不顾,要做您的朋友。但是,除我以外,还有某些对您非常真诚的人。您大概会允许我给您介绍n伯爵吧。他的心非常好,是我们的亲戚,甚至可以说是我们全家的恩人;他帮过
阿廖沙很多忙。阿廖沙非常尊敬他和爱他。他是个很有权势的人,影响颇大,但已经是老头了,可是像您这样一个姑娘还是会觉得他蛮可心的。我已经向他提起过您。您愿意的话
,他可以给您安排个工作,给您在他的一位亲戚那儿找一个非常好的位置我早已坦率而又直截了当地把我们这事统统告诉他了,他这人心好,感情也高尚,一听就深受感
动,甚至亲自求我现在就尽快把他介绍给您他这人同情一切美好的事物,请相信我――他是一个慷慨大度而又可敬的老人,能珍视他人的优点,甚至前不久他还以一种非常高
尚的方式为令尊解决了一场纠纷。”
娜塔莎好像被刺伤了似的微微抬起身子。现在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离开我,立刻离开我!”她叫道。
“但是,我的朋友,您忘啦:伯爵还可以帮帮令尊的忙呢”
“我父亲什么东西也不会要您的。您到底给我走不走呀!”娜塔茨再一次叫道。
“噢,上帝,您多性急,疑心病又多重啊!我什么地方对不住您了,”公爵略显不安地环顾四周,说道“不过无论如何请您允许我,”’他继续道,说时从衣袋里掏出一个
很大的纸包“请您允许我给您留下这个证据,借以证明我对您的同情,特别是n伯爵对您的关注,因为是他给我出了这个主意,让我这么做的。这里,在这个信封里,共有一万卢
布。且慢,我的朋友,”公爵看见娜塔莎愤怒地从床上坐起来,连忙接口道,‘请您耐心地听我把话说完:您知道吗,令尊的官司输给了我,这一万卢布是对他的补偿,这”“滚,”娜塔莎叫道“带着您的臭钱滚!我看透了您噢,卑鄙,卑鄙,这人多卑鄙啊!”公爵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得脸色煞白。
很可能,他这次前来是为了观察一下地形,了解一下情况,大概满心指望这一万卢布会对一贫如洗、众叛亲离的娜塔莎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他这人既卑鄙又无耻,已经不
止一次给那个老色鬼n伯爵拉过皮条。但是他恨娜塔莎,一看到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便立刻改变腔调,幸灾乐祸地急于侮辱她,起码,即使走开,也算没白来。
“您发这么大火,我的宝贝儿,这就不好啦,”他急于想尽快欣赏一下他的侮辱所产生的效果,因而声音有点发抖地说道“这就不好啦。人家给您找个靠山,您倒把鼻子翘
得老高您还不知道呢,您应当感激我才是;其实,我早就可以把您送管教所1了,因为我是被您勾引坏了的那个年轻人的父亲,您骗了他的钱,可是我并没有这么做嘿嘿
嘿嘿!”
这时,我跟大夫走了进去。还在厨房里我就听见屋里有人说话,我让大夫停了一忽儿,听到了公爵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便传来他那令人恶心的哈哈大笑,以及娜塔莎的绝望
的惊呼:“噢,我的上帝!”这时我就推开门,向公爵猛扑过去。
我向他脸上啐了口唾沫,用足力气扇了他一个耳光。他本想反扑,但是他看到我们有两个人,便先从桌上一把抓起他那包钞票,然后撒腿就往外跑。是的,他就是这么干的;
我亲眼看见了我从厨房的桌上操起一根擀面杖,冲出去追他等我再跑回房间的时候,我看到大夫正抓住娜塔莎,她像疾病发作似的在挣扎,想挣脱他的手,我们花了很长
时间都没能让她平静下来;最后,我们好不容易才让她躺到床上;她仿佛热病发作似的处于一种昏迷状态。
“大夫!她怎么啦?”我差点吓晕了,问道。
“等等,”他答道“这病还得观察一下,然后才能作出判断但是,一般说,情况很不妙。甚至可能会发展成热病不过,我会想办法的”
但这时我忽然另外想出了个主意。我恳求大夫陪着娜塔莎,再待两个或三个小时,我还让他保证决不离开娜塔莎一分钟。他向我作了保证,我便跑回家去了。
1俄国十八至十九世纪对一些罪行不大的犯人进行监禁和劳教的场所。
内莉坐在墙角,神态忧郁,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她奇怪地看了着我。想必我那模样也很奇怪。
我把她抱起来,坐到沙发上,然后让她坐在我的两条腿上,热烈地亲吻她。她一下子脸红了。
“内莉,我的天使!”我说“你愿意救我们吗?你愿意救救我们大家吗?”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
“内莉现在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有一个当爸爸的:你见过他,也认识他;他诅咒了自己的女儿,昨天他还来请你代替她做他的女儿。现在她,娜塔莎(你曾经说过,
你爱她!),已经被她所爱的男人抛弃了,她也是为了他才离开她父亲的。这男人就是来过的那个公爵的儿子,记得吗,他晚上来找我,正遇上你一个人在家,后来你躲开他,逃
跑了,然后你就病了你不是认识他吗?他是个大坏蛋!”
“认识,”内莉答道,她打了寒噤,脸一阵发白。
“对,他是个大坏蛋。他恨娜塔莎,因为他的儿子阿廖沙想跟她结婚。今天阿廖抄走了,可是一小时后他父亲已经在她那里了,他侮辱了她,还威胁要把她送到管教所去,而
且嘲笑了她。内莉,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吗?”
她的黑眼睛倏忽一闪,但是她立刻又把眼睛低了下去。
“懂了,”她用勉强听得出来的声音悄声道。
“现在娜塔莎只有一个人了,而且有病;我让那位给你治过病的大夫陪着她,就跑来找你了。我说内莉:咱们去找娜塔莎的爸爸吧;你不喜欢他,你不愿意上他家去,可是现
在咱俩一块儿去找他,咱们进去后,我就说,你现在愿意代替娜塔莎做他们的女儿了。这位老人现在生着病,因为他诅咒了娜塔莎,因为阿廖沙的父亲前不久狠狠地侮辱了他。他
现在关于他女儿的情况连听都不愿意听,但是他爱她,非常爱她,内莉,而且想跟她言归于好;这,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就是这样的你听见了吗,内莉?”
“听见了,”她用跟刚才同样的低语悄声道。跟她说话的时候,我泪流满面。她怯怯地不时抬起头来看我。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相信。”
“我就这么带你进去,让你坐下后,他们就会把你当女儿看待,对你亲亲热热和询问你。到时候,我就故意把谈话引到让他们向你问长问短,问你过去的日子是怎么过的:问
你的母亲和你的外公。你就告诉他们,内莉,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你过去怎么跟我讲的就怎么告诉他们。把一切,把一切都讲出来,讲得既简单明了,又什么事都不要隐瞒。你告
诉他们,那个大坏蛋怎样抛弃了你母亲,你母亲又怎样在布勒诺娃的地下室里渐渐死去,你跟你妈怎样沿街乞讨;你妈临死的时候又跟你说了些什么和要求你做什么说到这里
,你就说你外公。告诉他们,你外公怎么不肯宽恕你妈,你妈在临死前那一刻又怎样打发你去找外公,让他来看她,饶恕她,可是他硬不肯来以及你妈是怎样死的。把这一切
,把一切都讲给他们听!你把这一切全说出来以后,他老人家就会在自己心里感受到这一切。要知道,今天,阿廖沙抛弃了她,她留了下来,受尽了人间的欺凌和羞辱,孤立无助
,孤苦无告,听凭自己的仇敌对她横加羞辱――这,他是知道的。凡此种种,他都知道内莉,你救救娜塔莎吧!你愿意跟我去吗?”
“愿意,”她深深地换了口气,答道,说罢又用一种异样的目光,仔细地、长久地看了看我;这目光里有一种类似责备的神态,我在自己心里感觉到了这点。
但是我不愿放弃我的这个主意。我太相信这主意了。我拉着内莉的手,走了出去。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阴云四合。近来天气一直很闷热,但是现在却从远处的某个地方传来
早春的第一声春雷。风过处,卷起满街尘土。
我们上了马车。一路上内莉都默不作声,只是间或仍旧用她那异样的、谜一般的目光抬起头来看看我。她的胸部在一起一伏,我在马车上扶着她,我感到她那颗小小的心在我
的手掌里怦怦跳动,仿佛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