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厅死活不肯宣告梅雨季节开始,进入七月一周以来,东京却是一滴雨都没下过。太阳高悬空中君临天下,不断把金黄色的热波倾向地面。坐在上午十点由东京站出发的超特急车上,看着狭小窗户外的光景,盛夏的感觉早就惹得人不耐烦起来。
我的身体落在坐不惯的豪华头等车厢座位上,却被能放倒后背坐卧两用的宽敞座椅弄得很不舒服。我的座位靠着通道,靠窗的邻座没有人,不过到轻井泽之前说不定会有别的乘客来坐,这期间如果我占了那个位子睡觉的话,会给双方都造成麻烦的。
我是个很谨慎的人——不,这并不是与生据来的素质,而是修炼的成果。在组织生活里伺候任性的上司,任谁都会练就出来的。
在下名叫泉田准一郎,三十三岁,职业是地方公务员——更准确地说,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级别是警部补。
“哇~,警视厅的刑警?好有型~~”
听到我的职业,或许会有人这么想,如果他不知就里的话。我自己也曾经有过这种想法,刑警考试合格的那天竟还高兴得一蹦一跳。想我肉身凡胎,又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岂能听得见通向地狱的那扇漆黑的门就此开启的声音?
列车该出发了吧?正想着,上野站的月台向后滑过,列车又开始疾驰了。当然,车窗紧闭,玻璃的另一边火焰山一样的大都市风景冷漠地飞逝而去。
突然,几个巨大的文字闯入视线,是东京都政府的巨幅广告:“在东京举办第二次奥林匹克!”
我还真不理解政府是怎么想的:一方面说“东京很快就要遭遇大地震,请市民做好防灾准备”搞得人心惶惶;一方面又申请奥林匹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发生大地震的危险城市,真有闲心举办什么奥林匹克运动会吗?
不管怎么说,这样倒有了抠门儿的借口。就在上周,号称作为大地震防灾对策,警视厅上上下下都进行“训练”——我被迫从练马区的宿舍走路到警视厅上班。这是为了大地震的时候交通机关统统停工,连车都不能开的时候做准备。可是平常坐地铁只要直行二十分钟的路,现在得花上三个小时才能走到。虽然是不错的锻炼方法,可是真到地震发生的时候,警视厅所有人都累散架了可怎么办呢?
“总监倒方便,就算徒步,十五分钟也能到了。”
——对部下的怨声载道毫无体察,警视总监大人兴致勃勃地在筋疲力尽的部下面前发表引以自豪的最新俳句创作:
“大地震随便什么时候来我们时刻准备着”
且不说没有形容季节的词汇算不上俳句“随便什么时候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无数人都在肚子里嘀咕,可身为下层,也只能带着抽筋的笑容拍手称赞。与大地震真的到来相比,还是早早停止训练的好,可是
我的视线突然转开——一位女士来到我旁边的过道上。
名副其实的美女,引得周围的乘客赞叹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超级模特般的身高,富有艺术性的曲线,一身米色的夏季套装一看就是高档产品。她一头茶色的短发,形状精致完美的鼻子上架着墨镜,显然在低头看我。
在我开口之前,美女先凑近我的脸旁边悄悄说:
“月蚀之夜。”
“啊?”
不管我的目瞪口呆,她接着悄声说道:
“翡翠之塔,人狼之影。”
“那个”
“马尔巴哈侯爵的遗书,全文都是用人的鲜血写成的”
好不容易调整了姿势,我口气有点生硬地小声回答:
“您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其他的乘客都在看着,请您不要闹了吧。”
戴着墨镜的美女轻轻直起身“嘁”地啧啧舌头,摘下墨镜,灵动的美眸不高兴似的瞪着我。
“真是的,一点都不懂风趣。好不容易创造一点列车旅行的气氛,你真是一点都不理解上司的苦心呀!”
没错,这位美女是我的上司,名叫药师寺凉子,二十七岁。职位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级别是警视——世之所谓“career官僚”是也。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请凉子坐到窗边的座位上去。美貌的上司几乎是“呼”地一声猛坐下去。
“很遗憾,不过这可不是十九世纪二十年代的东方快车号,而是二十一世纪的长野新干线。只是个连窗户都不能打开,与旅愁和旅情毫不相干,仅仅能够大容量移动、一下子就赶到目的地的金属箱子罢了。”
“我知道的啦!”
我的上司在座位上交叉起双手——这么长的腿,在普通车厢的座席间隔要很委屈的缩起来吧?
我再度坐下,对上司提出我的疑问:
“我可没想到您也会坐火车呀这是吹得什么风啊?”
“什么嘛,我坐火车不正常吗?”
“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以为您会开车去轻井泽呢。”
我脑海浮现出凉子开着深红色的jaguar在高速公路上横冲直撞——不,飞速行驶的样子。
“我本来都忘了,现在是汽车年检的时间啦。”
“哦,是这样啊。”这个理由我倒理解,不过新的问题又涌上心头:
“不过,您拥有的也不只一辆车啊?”
“不要诘问得没完没了呀!”
“这并不是诘问啦。”
“罗嗦。反正有原因就是了嘛!”
凉子的视线移向窗外。有什么原因呢?总不是为了吃车站便当吧?明明开车只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轻井泽了。
我心里琢磨着,不过任何推测说出口都可能引来上司的不快,所以保持着沉默。窗外地势平坦,巨大都市的郊外风景无边无际地蔓延着。
差不多在大宫到高崎中间,我又说:
“那么,叫我来做什么?”
“还用问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案件的概况还不完全清楚呢。”
“案件?”凉子故意似的重复了一句“什么案件?”
在车里卖东西的乘务员从过道走过,好奇的视线投向我们两人。
“不是因为发生了案件,才专门赶去长野县的吗?”
“才不是这回事儿呢。”
“那是为了什么?”
“还用说吗,休假啊!我已经拿了假期,到轻井泽的别墅去度假,专门叫你陪我。还不谢谢我啊!”“我可没有心情休假。”
“哎呀,你怎么一点都不明白上司对你的体贴!”
“体贴?!”
“把你从东京那个灼热地狱里救出来,让你到气候凉爽风景优美的轻井泽度假,这是多么细心体贴啊!”“跟上司一起算不上度假啦!”
“真是任性的家伙。”
我的上司故意蹙起美丽的双眉叹了口气。
到底是谁任性嘛?拜托谁来教教我“任性”这个词的正确意义好了——虽然想这么说却没说出口的功夫,列车已经到了高崎站,很快又继续前行,从平野向山间部驶去。
穿过第二条隧道的时候,我已经决定放弃追问了。既然没在高崎站踹开座位跳下车,我就算输了——不管怎么样,只有先陪她到轻井泽再说了。
ii
踏上站台的同时,令人身心舒爽的凉气立刻包围了我的全身——果然,凉气还是天然产物为好。刚才新干线车厢里流通的,不能叫凉气,最多只是“冷气”罢了。
我一手拎着自己出差用的旅行包,一手提着凉子的意大利高级皮包——虽然到底什么牌子我也不懂。正跟着凉子往电梯方向走,突然间:
“milady!"
两个人影站在高原夏季的天空下,向我们挥着手。她们的清新美丽仿佛让凉风中又添了一缕香气。两人都是一身t恤热裤的打扮,很适合高原的天气——我对她们也并不陌生。
“是玛丽安和露西安叫我们吧?”
“当然啦。怎么能把她们俩扔在跟热带夜晚一样的东京呢!”
黑发的玛丽安和栗色头发的露西安都是凉子的侍女。别看这两个巴黎长大的女孩拥有天使一般的笑容,其实她们都是武器和电子机械方面的天才,功夫身手足能对付一打软弱无用的男人。在不远的将来,凉子征服世界、需要展示实力的时候,这两位美少女会成为她最得利的尖兵助手,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话虽这么说,对生长于巴黎的她们俩来说,最大的难敌既不是美国海军也不是北朝鲜特种兵,而是亚洲季风地带的暑热和潮湿。
“我打算让她们俩在轻井泽一直呆到九月末。东京的残暑可够顽固的呢!”
女王陛下为侍女们考虑得还真周到。把凉子看做神、称之为“我的女主人”的两位侍女,对我也露出热情的笑容。
周围射出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得我皮肤发痛——不用说,我被误解成“簇拥着美女到避暑地享受的好运气臭小子”了。
再说,日本本来没有“避暑”这种传统。历史上无论何等权威赫赫的人物,夏天都在热得要死的地方挥洒着大汗珠子。无论足利义满还是丰臣秀吉都没有想过在六甲山上建豪华别墅,轻井泽也好箱根也好,还有日光中禅寺湖,都是直到明治时代外国人才“发现”的避暑之地。
走出检票口,右侧是南左侧是北,方位关系如是。凉子毫不犹豫地向左侧走去。北出口方向从过去就是别墅区和商店街,南出口方向则是巨大的购物中心和高尔夫球场。
现在还没放暑假,很少有中小学生的身影,不过周围已经有很多男男女女走来走去了。一群中年妇女似乎要去购物中心,热热闹闹地朝南出口方向移动着。跟她们方向相反,我们下了相当宽阔的螺旋楼梯,来到车站前的广场。
所谓轻井泽,包含的范围相当大。明治以来的传统地区称作“旧轻井泽”这一带从jr长野新干线北口开始,一直算到向北两公里左右的地方。从那里开始再向西三公里左右,以铁道中轻井泽站向北的周边地带都算“中轻井泽”jr线路向南一带则是“南轻井泽”
到此为止的地区都算长野县轻井泽町,不过再向北前进,越过浅间山东麓,直到群马县长野原町,这一段地区都属于“北轻井泽”——也就是说,北轻井泽其实在群马县。(译者注:所以柯南里轻井泽的案子也有群马县警出场啊orz)这样看来,旧轻井泽区是不存在的“东轻井泽”不过对这个有着古老传统、血统高贵的别墅区来说,其他地方只是“伪轻井泽”而已吧。
要说药师寺家的别墅在什么地方呢——自然是旧轻井泽区啦。而且是跟旧轻井泽银座商店街和万平米饭店同样的一等一的高价地皮。药师寺家拥有全亚洲最大的警备保安公司jaces,这点财产不足为奇。
jaces所有的疗养所在南轻井泽地区。轻井泽站西南方向,在那过于庞大的高尔夫球场西侧,绿宝石般郁郁葱葱的森林深处。
“那附近的土地平坦,也不太潮湿,狗熊猴子都不常出没,比旧轻井泽可好多啦。那一片全都是样子差不多的疗养所,很容易找不到路呢。”
“哦。”
“回答的一点都不上心!我打手机叫人来接我们,你得等我一下——你没什么怨言吧?”
要怨言多少都有,不过说了也是白说。我还是两手提着行李包,露西安、玛丽安跟我说了句什么话,就来接过凉子的包——看来是要帮我拿吧。
我正想跟她们道谢的时候,几辆巡逻警车开到面对广场的租车公司旁边停下来,一堆人从里面涌出来——都是我们的同行,穿着夏季制服。站在最前头的中年男人摘掉帽子用手帕擦着头上的汗,圆圆的脑袋光芒四射。看到这情景,凉子咕哝着:
“哎呀,那不是长野县警本部长嘛。”
我还来不及去阻止,凉子的高跟鞋已经响亮地踏着石铺地板,来到穿制服的人群跟前。我的同行们似乎吃了一
惊,停住了脚步。
“好久不见啦,本部长。”
“那个你是?”
“忘了吗?在下是药师寺。”
“啊,驱魔娘娘?!”
本部长说漏了嘴。那是凉子的别称,意思是吓得“连吸血鬼都退避三舍”的怪物。
“你、你、你也来休假了啊”本部长的声音起伏不定,好像在用真假嗓子换着唱歌。真可怜,看起来这人也是驱魔娘娘暴虐的受害者,也不知道被抓住了什么把柄。凉子就是靠驱遣自己的情报网,捏住那些要职高位的人的小辫子,牢牢掌握了不正当的显赫权势。
确切地说,凉子就是在猎物面前舔舌头的食人狮子,或者抓住了浮士德的梅菲斯特,不管怎么说,她身上充满了邪恶的气息。
“是啊,虽说是休假,不过看情形,任何时候都可能改变计划呢。这才叫随机应变嘛,哦呵呵呵。”
周围的男人——准确地说,长野县警的职员们都一脸疑惑地在凉子和本部长脸上瞟来瞟去,人人都在心理揣测或邪想着这位不同寻常的美女跟自己的上司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与坦然自若的凉子相比,狼狈不堪的本部长显然出于下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本部长亮光光的秃头反射着高原的阳光,好不容易才重新端出架子,郑重地咳嗽了一声:
“总、总之,你不要动不动就说不合时宜的话,也不要有什么过激的行动啊。一不小心就可能造成国际问题呢——到时候都要你自己负责啊。”
“在下明白。”
凉子答道,同时绽放的笑容与其用花朵形容,不如用食虫植物来的更确切一些。
“如果让世人得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幸事件,好不容易在警察厅弄来的席位就泡汤了呢。请只管努力去出人头地好了——哦呵呵呵——那我告辞了。”
凉子敬了个礼之后,本部长像不知道几十年前的老式机器人一样不自然地迈着僵硬的步子,率领部下走远了。
她一边从形状完美的鼻子发出哂笑一边走了回来,我向她问道:
“有什么外国要人来这里吗?”
“有啊。”
“谁?”
“梅拉罗特里奇。”
我在脑海里的人名录里搜索了一番,只知道是个女性的名字,貌似既不是美国国务卿也不是英国前首相。我当然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物,最终还是闭了嘴。
过了不久,赫然来了一列车队——六架豪华车,五架黑色奔驰,还有一架是闪闪发光的银色劳斯莱斯,车型设计的古典风格是超高级名车的标志。像好莱坞动作电影似的,几个戴着墨镜身穿暗色西装的男人从奔驰车上走出来,在劳斯莱斯旁边围成半圆。
劳斯莱斯后部坐席的门打开,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下来。大概她对身边的警备和欢迎早就习以为常,神态自若。
“那位女士就是梅拉罗特里奇吗?”
“没错。她已经五十八岁啦。”
“哦,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梅拉罗特里奇女士看起来几乎比实际年龄年轻十五岁左右,拥有金褐色的头发,明亮的碧眼和红润的肌肤。白色两件式套装的打扮显得年轻而富有活力,自然也是昂贵奢华的高级品牌。
白色两件套的周围是黑色的铁壁。从上到下一身黑的强壮男保镖们簇拥在女富豪的身边,这一群人在路上移动的样子恰似群蚁围着蚁后的情形。
“这些保镖大概还带着手枪吧?”
“那倒不会。”
“是吗?”
“他们要带的话,少说也是机关枪,说不定还有火箭筒呢。”
我的上司一边含着恶意说着,一边伸出修长的手指用指甲轻抓嘴角。
iii
罗特里奇家族在美国也是数一数二的豪富之家,总资产达到百亿美元之巨——哦,了不起——我只能如此应对。我自己虽然连资产的边儿沾不上,光身边这位有钱大小姐已经够我受的了,什么富豪之类的听着就敬谢不敏。
“是ufa的所有者哦,罗特里奇家族。”
“这个名字我倒听说过。”
ufa是食品和农业方面全世界最大的集团企业,咖啡果汁罐装饮料麦片巧克力火腿香肠他们的产品无所不包。据说一半以上的美国家庭每天早上吃的都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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