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崔剑还能受,心想妻子刚嫁过来,一时半会习惯不了,日子一长,妻子就会跟他一条心。慢慢,他才发现,有些东西是根深蒂固的,是深入到血液里的,高官就是高官,他们家每一个人,都习惯于向别人发号施令,习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不只如此,妻子无休止地给他挑刺,这也看不惯那些受不了,吃饭不能发出响声,睡前必须洗脚涮牙,毛巾半月一换,牙刷顶多用三周,内衣要天天换,袜子要夜夜洗。这些鸡毛蒜皮倒也罢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最让他受不了的,是老家不能来人,就算必须来,来了也只能住旅馆,不能往家里带。天呀,他崔剑现在是大学教师,是系主任,是山西崔家崖老崔家祖坟上冒出的一股青烟,多少人想着沾他的光呢。就算不沾,也得跑大城市来看看,看看他过的什么日子,住多大楼房,娶多漂亮地老婆,一日三餐吃什么?听说城里人上茅厕不用出门,家里就可以上,多稀奇多古怪地事啊,家里就能拉屎屙尿?
于是一拨一拨的,喊齐了来,来了还不住旅馆,打地铺也行,非要在他家挤。挤了还不过瘾,还要亲口吃他老婆做地饭,喝他老婆倒的水,还要让他老婆挨个给乡下来的娃包红包,买新衣。还要半夜半夜的拉着他老婆问长问短……
他老婆一怒之下,搬回娘家住了。于是,关于他在城里如何受老婆欺负,如何被丈人一家看不起,如何一天到晚看老婆的冷脸子,等等,各式各样的传闻源源不断从金江这座省会大都市传到另一个省的崔家崖,加上他老婆不争气,偏偏又生了个女儿,他年迈的父母便天天愁,夜夜哭,竟给哭病了,父亲一病不起,最后死时,还拉着他娘的手,怎么也得让他生个小子啊,要不然,要不然俺老崔家就没后了……
崔剑说着,叹着,把结婚几年来的种种不幸道给了黎江北,仿佛,这门婚姻把他打入了万丈深渊,他要是不在外面做点什么,就屈,真屈,屈得都要死了!
下
黎江北听完,冷冷一笑:“说你吃着碗里的,霸着锅里的,你还说不是。我看你是吃着碗里的,恨着锅里的。委屈你都记着,一点一滴都不放过,好处呢,好处你怎么就不提?”
“好处,我有啥好处?”
“没好处是不?房子呢,凭什么你就住上百平米的房子?你们校长住多大,我黎江北住多大?还有孩子谁带的,你整天吃香喝辣钱从哪来,你挣多少,花多少?不承认是不,我知道你不会承认。那我问你,凭什么你能当系主任,我黎江北不比你差,到现在才到这位子上,你比我早五年,理由,你给我拿出理由。”
“这跟婚姻没关系,江北,你别扯远了。”
“我扯远,告诉你,我黎江北懒得扯,懒得听你说这种没良心的话。我只问你,你打算跟陆小月咋办,离婚娶她,还是……”
“江北,你乱说个啥,我可告诉你,我跟陆小月清清白白,只是同事,你别往邪里想。”一提陆小月,崔剑急了。
“我往邪里想?你自己干的邪事,还怕别人往邪处想?!”
“江北,我们,我们真的是一般关系,你……”
“够了!”黎江北打断他,“崔剑,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做人要讲心,说话要讲理,如果这两个字你都能把它丢开,我看你这辈子,没救了。”说完,黎江北就要送客,崔剑赖着不走,磨蹭半天,道:“江北。既然你承认咱俩是朋友,帮我个忙行不?”
“不帮。”黎江北回答得很干脆,他甚至想好,如果崔剑继续这样下去,这个朋友,免交。
然而,这一天的崔剑并没有让黎江北把他推出门,崔剑这人。要说也有长处,这长处便是能让烦他的人不再烦,能让恶心他的人不再恶心,还能设身处地替他着想。不是说他脸有多厚,关键一条,他会向人诉苦,一旦他生活中真的遇到了苦,遇到了难。他会毫不保留地道出来,万分诚恳地跟你讨主意。
遇上这种人,你能拉下脸?反正黎江北拉不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