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来聪明一点,我会跑到院子里哭,这样会招来邻居帮忙。再后来,我会跑到山上哭,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哭着哭着就会忘了自己为什么而哭。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一朵花上,一直蚂蚁身上。等到觉得战争过去的时候,回去帮忙打扫战场。没有更多的其他状况了,因为我幸运的错过了很多。按他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频率来说,我错过了百分之八十。
三岁那年,家里的羊在不断的繁殖,他们又要吵架,又要照顾羊,没有更多的时间照顾我了。爷爷奶奶不肯代为照顾,于是他们只好舍近求远,把我送到二十几里地外的姥姥家。一年中会有两次爸驾着马车接我回家。
相比于我家的硝烟滚滚来说,姥姥家简直是另一番天地。
姥姥家所在的这个村子有一千多户人家,好多好多人。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房子,人,车,马,还有那么多条街。姥爷有八个女儿,我妈排老四。我去姥姥家的时候,五六七八姨都还没嫁在家务农。大姨和三姨都嫁在这个村子里,都生了一儿一女。
大姨家的大哥和八姨同岁,两个人简直像小伙伴一样打架、吵架,热闹极了。三姨家的哥哥姐姐和我年龄相近,我跟他们更亲些。哥哥的名字里有个‘龙’字,我就叫他龙哥哥。姐姐的名字里有个‘凤’字,我就叫她凤姐(其实她只比我大十天)。
龙哥哥、凤姐、我,还有很多小伙伴们每天在一起玩。最喜欢玩过家家,姥姥家屋后就有十几颗大杨树,我们就站在墙头上摘又大又绿的树叶当钱。玩完了之后还要把‘钱’藏起来,留着下次用。可惜每当下次再玩的时候那些‘钱’不是烂了就是干了,一触即碎,常常让我伤心好久。
打口袋也是很好玩儿的,就是所谓的打沙包。要分两队,轮流接打。被打到就算‘死了’,立即下场。那时候我最弱,运动能力也最差,跑得慢还很容易被打到。所以哪一队分到我总是像倒了霉一样,这也让我好生愧疚。
后来他们发明一种规则,就是可以有一个人不属于任何一队,哪队在中间跑他都可以跟着。不可以‘救’人,也不用别人‘救’他。打中就下场,等这一队全军覆没,下一队上场的时候他就自动复活。这个规则应该就是为我发明的,于是我就成了这个打酱油的角色。通常一上场就被‘打死’,一直蹲在旁边等整队人‘死了’之后,再和下一队一起上场,然后又很快‘死’掉了。
虽然经常作为一个旁观者,但是我仍然很开心。在家里是没有这些孩子的,村子里本来就那么几个人,去哪里找年纪相仿的和我玩呢?在这我可以躲避母亲的铁蹄,也不用看他们打架,姥姥家的人对我都很好,还有人陪我玩。可是,我还是想家了。
白天忙,摆墙头,玩泥巴,没有工夫想这些。可是,一旦到了晚上就莫名的有了思乡之情。一开始我会躲在被窝里悄悄哭,我想他们不理我的话我也会慢慢睡着的。可是,他们总是不舍得。八姨掀开被子,问:“你咋啦?”我就“哇”的一声哭出来,委屈的说:“我想家……家……呜呜”
姥爷是听不得孩子哭的,立刻动员所有的姨们来哄我。也不知是谁发现给我吃的就好了。于是,每当暮色四合,八姨从姥姥手里领上几毛钱,给我买一种叫“花生转”的食物。那是一种外壳裹了面粉的花生,甜甜的,硬硬的,我童年的最爱。他们会在睡觉前偷偷地放到我的被窝里。我脱完衣服,刚要开始忧伤的时候脚就踢到了它。于是万分欣喜,高兴的什么都忘了。
虽然这些暂时抑制了我的思乡之情,但是我总还是会在特别的时候的想起家,想起爸和妈。比如在跟小伙伴们生气,不想出去玩的时候;比如头疼脑热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比如八姨忘了买花生转的时候。
大人们总是很奇怪,你哭了他总是要哄你。那为什么还总要惹你哭呢?姥姥家总来一些串门的邻居,一见我总要问:“这是老四家的孩子吧?多大啦?”“你想不想你妈啊?你妈也不来看你,她不要你了!”每次我都很坚定的说:“不想。”然后趁他们不注意跑到外面偷偷抹眼泪。
有一次我刚刚跑出去,看见邻居阿姨打她儿子。突然意识到我妈很久没打我了,我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有一次,我突然发现我真的忘了她长什么样子,我就拼命的想、拼命的想,怎么都想起来。我都的眼泪就噙在眼睛里,我差点以为我就要失去她了。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不会的!她的妈妈在这里,爸爸在这里,她怎么会不要我呢?恩,她不会的。
不久之后,我果真见到了她。我从外面玩回来,一进屋看见我妈坐在炕上,姥姥在抹眼泪。我一时高兴,扑倒我妈怀里,仰起头问她:“妈,你咋来了?”妈说:“想来就来了呗!”她不大高兴,可我一时想不到原因。环顾四周,没发现我爸。我又问:“妈,我爸呢?”妈脸一绷,说:“你以后没爸了!”我一下从她的怀里起来,愣愣的看着她。我知道他们一定吵架了,我不再言语。
流着眼泪走到院子里,那有一个老树墩。它很大,我都可以躺在上面。也很老,上面有我数不清的年轮。我就蹲在那个树墩上面流眼泪,隔一会擦擦鼻涕,一直到累了,躺下,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