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柚子树下的圆木桌上,妈妈再叫我泡一大壶茶,爸爸、妈妈和邻居们围着桌子,边看月亮边吃花生和月饼,阵阵愉悦的笑声,村民们不仅仅只是忘记了劳累,更多的是从他们心底洋溢出节日的快乐。
可是,自记事开始,每个中秋月夜,奶奶总是穿着一身新衣服,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地坐在床边,低着头,两手放在腿上,来回不停地搓着。爸爸叫我掰一小碟花生米,放在一个石头磨成的石盅里,再用一根和我胳膊一般粗,三十厘米长的石棒子把花生磨碎,揣到奶奶的房间,年过七十的奶奶,牙齿没几颗了,爸爸说只有把花生磨碎,奶奶才能吃,才能吃到花生的香味。
那时候还小,不懂得奶奶为什么从不和爸爸、妈妈一起在柚子树下看月亮、吃月饼,每次都要我把花生和月饼揣到奶奶的房间,直到十二岁那年的中秋夜晚,我才知道奶奶愿意一个人静静地,默默地呆在房间,不愿意和邻居,和爸爸妈妈一起看月亮,原来是因为,奶奶和爷爷成亲那天正好是中秋节,可是,爷爷和奶奶成亲才过半月,就离开了家乡去南洋,十九岁的奶奶,等啊,盼啊,直到三十四岁那年,爷爷才回来看奶奶。十五年里,目不识丁的奶奶写封信给爷爷,都是花钱请村里五公代笔,而奶奶每次写信或是回信给爷爷,都是那几句话,告诉爷爷,家里一切安好,她和祖奶奶都过得好,叫爷爷放心。
十二岁的我,哪懂得奶奶那颗牵挂和思念的心呢,奶奶每天都在想念着爷爷,只是平日里,勤劳的奶奶,忙忙碌碌,天还没亮就下地,归来时披星戴月,疲惫的奶奶,在如墨的深夜,那颗牵挂的心,思念的情,我想,只有青天上那轮明月,真真正正明了奶奶的心思。然而,在过节时候,奶奶才真正放下肩上的担子,给自己一个空间,静静地,深深地,感受着回忆和思念带给她的,甜酸苦辣交织的心情,如要知道奶奶曾经淌下几多泪水,唯有铺在枕头上,那条绣着荷花和鸳鸯,泪迹斑驳的枕巾才知道。
年少无知,不谙世事的我,在中秋之夜,皓洁如水的月光下,同妹妹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围着篝火戏闹玩耍,捉蝉儿,捕飞蛾,吃花生尝月饼,沉醉于节日的快乐,而奶奶孤单一人呆在房间,敞开着房门,穿着一身新衣裳,坐在床沿,忧虑哀愁的面容,默然的眼神,凝视着空荡荡庭院,想心事,想爷爷,奶奶的心思谁人能懂呢?
月已西倾,涂抹在窗棂月光,随着在云海飘浮的月亮,掠过屋顶,照亮谁家的窗台?只听见沙沙作响的风声,一阵又一阵地,消失在渺茫的夜色,儿时过节的趣事,儿时过节的欢乐,如陈年佳酿的坛子,拧开盖子,道不尽多少快乐在其中,天真烂漫的童年,已成为人生往事,闻其香而再也尝不到其味了。我们每个人都是经过磨砺后才成大,跨过几个坎,越过几道沟,青春和岁月,在弯曲不平的人生路途中穿梭,人世间的冷暖,我们爱过,也恨过,种种情怀,串联着一个个平常而又动人的故事。现在,独坐窗前,眺望朦胧夜色,想着奶奶,是此时此境,让我心神恍惚,还是远在天堂的奶奶,与我心有灵犀,总觉得奶奶就站在窗外注视着我,那张镂刻着岁月年轮黝黑的脸颊对着我,那双深邃如湖水的眼睛瞧着我,忧虑的眼神,微启的双唇,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好想再问爸爸,年年中秋之夜,花好月圆之时,虔诚跪拜月娘,祈祷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么奶奶和爷爷在天堂里相聚了吗?
夜深了,该歇息了,可我却清醒着,默默无语,说不出有几分孤独与无奈,心在祝愿和祈祷,盼了大半辈子,大半辈子在相思之苦中度过的奶奶,此时此刻,中秋月夜,在九霄云层之外,和爷爷相依相靠。
于二00四年中秋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