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为人,看着多年不见的哥哥,黎育清满心激动。
前世,黎育莘死于十五岁,在赌坊被一群赌鬼合殴,回到黎府后熬不到天黑便七孔流血而亡。
前世,爹爹娶进嫡妻,苏氏年轻貌美、性情温顺,父亲极其宠爱,为她冷落各房侍妾,她与哥哥为萱姨娘强出头,处处与苏氏作对,几次举止过激,父亲均是亲眼所见,越发不待见他们兄妹。
哥哥文不成、武不就,在府里处处受下人冷眼,长辈们见到他不是视而不见,便是骂他孽障,枉颐他的自尊,渐渐地,他宁可在外晃荡,也不愿意回家。
之后哥哥结交一群损友,染上赌博恶习,日夜沉沦,以至于走到那个悲惨结局。
她忘不了哥哥被送回府那天,空荡荡的星子里只有自己一人,荧荧烛火照着他惨白的脸,她声声呼唤,哭着叫唤着哥哥。终于,哥哥鍟了,爱怜地凝视着她的脸,眼底净是不舍与心疼,他说:“萱姨娘不是好人。”
可笑的是,她没认真听哥哥的遗言,还以为哥哥伤了脑子、胡言乱语,因为整个家族里,只有萱姨娘肯对他们兄妹和颜悦色。
她不是好人,谁是好人?
若非杨晋桦的步步进逼、说溜了嘴,她怎知是萱姨娘分走自己三成嫁妆?若非嫡母留下的字条,怎能掲穿萱姨娘的残忍性情?
若非她串起萱姨娘为安排自己与杨晋桦的相识相恋,怎会发现那群打伤哥哥的恶人当中,有一个是萱姨娘的远房亲戚?又怎会想起哥哥开始涉入赌博时,萱姨娘银子给得多大方?
她是刻意把哥哥养废的呀,哥哥的沉沦不是意外或命运,是一个完整且缜密的计划,他并非死于赌博,而是死于谋杀。
午夜梦回,多少次她哭着醒来,多少次她轻唤哥哥,她多希望时光倒转,若再给她一次机会,便是要她用命去交换,她也要换得哥哥平安。
黎育莘深吸一口气,双双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再相见,恍如隔世。
他快步走到妹妹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眼底净是满满的感动,他活着、妹妹也活着,他从来不晓得,光是“活着”这件事就这么令人感动,手轻轻触上妹妹的鬓发,他想起娘亲临死前的交代,眼眶泛红。
“对不起,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要躲远一点,不要护住扮哥。”黎育莘道。
那曰萱姨娘特地将他召过去,语重心长地要他争气些,别处处落在下风,样样输黎育岷一大截。
她说:“我老在你父亲面前替你美言,说你般般好、事事强,可你这样输给一个那种出身的你要让我怎么说才好?我可是亲口答应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们兄妹”
这种话,他不是第一次听,他己经被彻底洗脑,认定黎育岷的出身不如自己,认定他心计深、脑子里装的全是肮脏念头,甚至认定有他在,老太爷、老夫人、父亲所有长辈都会看不起自己。
因此,才会发生前天的事。
他在池塘边碰见黎育岷,想也不想便羞辱了黎育岷的母亲,骂他是贱种,然后黎育岷也反讽他的母亲,紧接着,两人的言语越来越激动,黎育岷终于忍不住动手推了自己一把,清儿见状想冲过来护住他,却没想到和他一起坠入池塘。
现在想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侮辱黎育岷的娘有什么意思,在黎府上下人的眼中,自己的娘又比黎育岷的娘高明到哪里?更何况,重点不是黎育岷赢他多少,而是自己不争气啊!
“哥哥,你身子全好了吗?”她拉起哥哥的手,上上下下检查一番,确定他没少掉一块肉,方才安下心来。
“别担心,全好了。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黎育莘摸摸她的脸颊,好像瘦了,本来就不胖的模样,更见憔悴了。
“我没事。”她摊摊手,转上一圈,让哥哥看着自己身体康健的模样。
他叹气,满眼抱歉。“是哥哥不好,连累你遭了罪,下回再碰到这种事,要记着离远点。”
黎育清摇摇头,笑道:“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我还是会拉住扮哥、护住扮哥。”
“为什么?”
“因为这府里,哥哥是我唯一的、真正的亲人,其它的,不管是不是待我好,背后都藏着手段目的,无分毫真心。”
这话说得太启人疑窦,可她管不着那么多了,倘若重生一回,还要她认贼作母,还要傻乎乎地让哥哥把命给交代上,那么她何必重生?
她的话沉重了育莘的心,拉住妹妹,轻轻拥入怀间,她才是他这辈子真正需要保护的人呐,别人好坏关他什么事,他何必为了别人的私心坏了自己的名声?
轻轻顺着妹妹的背,他眼底蕴藏着数不清的哀怜。
他想说对不起,想为自己的愚蠢俯首道歉,但他没说出来,唯有哽咽,晶莹泪水滑下面颊,他吸气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只为了怀中这唯一的亲人。
“说的好,就是这样,清儿要好好的、哥哥也好好的,我们搬进黎府,是为着过更好的日子,不是为了把命搭上。”
黎育莘的回应让黎育清惊讶,哥哥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是什么改变他,让他笃信的想法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大改变?难不成,前天的事让他狠狠吓着了?
“哥哥”
她仰头望向哥哥,突然觉得哥哥长大了,稚气的脸庞添入几分成熟,清亮的眸子里挂着淡淡哀愁,傻里傻气的哥哥变成巨人,能将自己护在怀里、不受外头风雨摧折的大巨人。
“哥哥,清儿没说错吗?我们不该为萱姨娘出头,对吗?四哥哥并没有她说的那样坏,对吗?娘说过,进黎府后要兄友弟恭,不可与人斗气逞凶,对吗?”她一句一句试探的问。
眼见妹妹的小心翼翼,黎育莘叹息,难道这些话妹妹老早就憋在心底?不出口,是怕自己冲动、怕自己生气?
黎育莘拉着妹妹坐到长発上,低声说:“昨天哥哥躺在床上,想了许多事。”
“想什么?”
“记不记得,那时老太爷知道娘和咱们的事,让萱姨娘到家里来同娘说,要把咱们接回府里?”
“记得,萱姨娘对娘说了许多好话,说她会好好照顾咱们,会让哥哥进族学里念书,将来考个一宫半职,有机会替自己挣前程,还说要帮我找个好夫婿,风风光光嫁出门。,那些,每句听起来都是保证,事实上却是催促,声声催促娘赶赴黄泉。”
听着妹妹娓娓道来,黎育莘不敢置信,那时候妹妹才多大,居然记得这么多?
“还有呢?”
黎育清咬着唇,眸中泛泪。当时她笨得将萱姨娘当成仙女,觉得她温柔美丽、亲切和婉,还抱着萱姨娘给的那包糖紧紧不放。
“萱姨娘离开后,娘问我想不想天天吃这么好吃的糖?我想也不想就重重地点了头,娘还问哥哥”
黎育莘帮她把话接下去“想不想上学堂,想不想考状元、当大官?”
“哥哥说要,要当大宫,让娘天天吃鱼吃肉、穿绫罗绸缎,要让我像千金小姐一般,只要学会念诗弹琴,不必煮饭扫地,把一双手都给弄粗。”
爹喜欢娘,却也明白黎府容不下一个再嫁寡妇,便让他们住在外头,本以为这样顺顺当当长大,没什么不好,他们也从没想过要当黎家的少爷小姐,可萱姨娘对母亲的一番话让母亲思忖一整夜。
隔天,母亲自尽身亡,黎家派人将他们两兄妹接回家。
“如果从头来过,清儿,你还想当黎家姑娘吗?”
想起那些往事,黎育清泫然欲泣。“不要,我只想和哥哥、娘一起生活。”
虽然日子过得辛苦一些、吃穿用度差一点,但是亲情将每个人的心紧密系在一起,没有尔寰我诈、彼此算计,只有真心相待。
“我也是,天底下没有人比清儿和娘更重要。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回到那天,重新更改我们对娘说过的话,没办法让娘再活过来,与我们一同生活。我们只能挺直腰背,把每一步都走得稳妥,让在天上的娘以我们为傲。”黎育莘道。
黎育清点点头,她也想要这样,只不过,有人不乐意见他们平安度日。
“哥哥,我听到一些话。”
她犹豫着,该不该把萱姨娘的真面目戳破?哥哥会相信她吗?一直以来,他们都把萱姨娘当成母亲,喜她所喜、恶她所恶,将她所说的每句话都奉为圭臬。
“什么话?”
“去母留子,是萱姨娘的主意,老太爷才会赠七尺白绫给娘,让娘选择,是要留下我们,还是放手让我们过更好的生活。”
“这不是最毒的,还有人说,老太爷赠的是黄金百两,萱姨娘用了白绫换掉黄金;有人说,老太爷根本不想要他们兄妹,是萱姨娘故作贤德、自作主张;有人说母亲不是死于白绫,而是死于毒药”
她不知道哪个传说才是真的,但以前不懂,直到历经多年磨难,方才想明白,不管母亲的死是谁的主意,那年萱姨娘对母亲的句句保证,只有一个目的——鼓吹娘舍己为子女而死。
听着妹妹所言,黎育莘苦笑。这些话他也曾经听过,只不过他把它当成恶意中伤,想成小人想破坏他们与萱姨娘的感情。
如今历经生死,许多事突然间豁然开朗,眼睛看得清澈透亮,仿佛脑子里的结一下子全数打开。
黎育莘道:“那晚,娘重复叮咛我们,进了黎府要乖、要听萱姨娘的话,要懂事上进、努力勤学,将来有了成就,娘会为我们高兴。”
要听萱姨娘的话?所以黎育清轻咬下唇,哥哥是不相信的吗?
他会认定萱姨娘是好的,不只是因为母亲的交代,亦是他们亲身感受,要哥哥在瞬间翻转念头,怕是有些困难。
黎育清苦苦一笑,不只哥哥,娘也受萱姨娘所骗,以为她会全心全意对待他们,岂知,他们成为她手中的棋子,替她铲除所有不顺眼的人。后来,当黎育岷不再是黎育武、黎育文的对手,哥哥匣成为下一个绊脚石,这点,直到哥哥闭上双目之前方才明白。
“可我想清楚了,萱姨娘的话不见得句句为真,她有她的私心,咱们不需要因为她的私心,与人结下仇隙。”
“何况,娘除了要我们听萱姨娘的话外,不也希望我们兄友弟恭、不与人斗气逞凶,要我们要互相依恃、彼此照颐?娘叮咛咱们的话太多,若是有前后矛盾的,就该选择正确的去做。”
这瞬间,黎育莘的话将黎育清一路往谷底坠下的心给提了上来,所以哥哥她扬起笑颜,拼命点头。
她还以为要花大把口水才能说动哥哥,没想到处处与黎育岷针锋相对的哥哥居然想通了?!
“哥,你是说真的?”她激动万分,只要哥哥心态不同,事情定会有所转圜。
“我什么时候同你说过假的?”
“你不再讨厌四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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