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指指他盘子里的鱼刺:“你别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吃过了啊。反正有空,再说我想你多吃点嘛。”
“你没有别的事做?”
“有啊。不过别的事没有这件事重要。”
逻辑完全对接不上。方思慎只好默默吃饭。过了一会儿,下定决定,再次开口:“洪歆尧,我想……”
那一个停下来专心致志听他说话:“你想什么。”
“我想,以后……别这么……这么……”纵欲两个字,终究说不出口。
“这么什么?”
方思慎知道,如果今天不说清楚,往后恐怕再也没法说清楚。
“我想,以后,别这么……没有节制。实在是……”其他理由均难以出口,最后道,“太浪费时间了。”
“嗯,我会注意,不能让你太累。”洪鑫一脸正经地点头,然后一脸正经地反问,“但是这事儿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呢?圣人不是都说过,什么也大不过吃饭上床。要连这个都舍不出时间来做,活着还有啥意思?”
方思慎心道圣人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然后想起了那句“食色性也”。
没力气给他纠错:“我的意思是,别……太放纵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昨天做太多了,以后要少做点。”
这话简直比昨晚的事实还要赤%裸%裸,方思慎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埋首吃饭。
“其实吧,你知道,一般没钱找钱的时候,有两个办法,开源或者节流。”听他忽然用严肃的口吻说起无关话题,方思慎不禁抬头。
“你说的那个,少做,就属于保守的节流。要我说呢,节流不如开源,还得多做。你得多锻炼身体,增强体力,还有多适应……”
方思慎只恨手边除了筷子就是勺子,扔碗砸人又做不出来,低喝一句:“你闭嘴!”
可惜恐吓没有效果,那混蛋兀自喋喋不休:“我说真的呢。我问过那老大夫,说是你这样肺不太好,还讲课,最伤中气,就不应该晚上出去跑步,空气太凉。以后每星期跟我去两次健身馆,看有什么感兴趣又适合的活动。我带你去的地方肯定清静,不用怕打搅。”
方思慎呆呆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样细致的关怀照顾,心里竟然只觉得一阵阵发慌。
“怎么傻了?”
“没……”
“吃完了?”
“嗯。”
“上里边歇着,这里有人收拾。”
两人回到卧室,洪鑫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问:“还困?”
方思慎摇摇头:“不能再睡了,晚上怎么办?”
“那咱们做什么?”
问做什么,他只会往正道上想:“我电脑不是在你车里?拿过来……”
“我说你好歹歇一天成不成?”洪大少深受打击,无比沮丧,“方思慎,我的地位能比你的电脑稍微高那么一点点么?”
方思慎忍不住笑了:“那还是你说吧。”
“嗯……”洪鑫一拍手,“正好我有些东西要看,咱们一起看。你等会儿。”很快捧了一大摞类似画册的厚书过来。
方思慎眼皮跳了跳。跟这位少爷一起买书的经历很难忘,一起看书则十分不可想象。拿过来才发现是几家门户拍卖行今年的春拍手册,确实非常适合一起看。
洪鑫坐下,拉着方思慎趴在自己腿上,把春拍图册挨页翻看点评,情义兼顾,公私两便。一边还腾出工夫插空套话:“忘了问了,你周末不回去,跟咱爸怎么说的?”
得,成咱爸了。
方思慎只能随他去,道:“就说来看看你这边的四合院,另外还要给课题组的同学开会。”
一句假话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方思慎又道:“我爸现在对我不像以前管得那么紧了。”
洪鑫想起他父子间那团乱麻,问:“为啥?你都跟他摊牌了?”
“嗯。以前是管得太紧了。现在这样,才正常。”
洪鑫低头看看他的脸,十分安宁,想来是把当爹的摆平了。
两人对该干的事都认真得很。半工作半娱乐,将所有手册浏览一遍,像模像样地比较讨论,又做了标记和摘录。介绍文字里许多文言,洪鑫只负责给图片画圈做标记,方思慎负责摘录,还得负责解释意思。
方思慎不禁问:“平时谁给你解释?”
“有顾问。不过我特地练了笔画输入法,上网查,嘿嘿。一般看看来历说法,估摸下价钱,再去问他们。”
中间吃了一回夜宵,等全部结束,已是晚上十一点钟。
睡觉的时候,洪鑫发现方思慎又回到下午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挨着他躺下,轻轻搂住:“好好睡吧,你累了,下星期再说。”
这混账话却没得到回应。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慢悠悠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点慌……洪歆尧,你没有这种感觉么?”
“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来的工夫慌?”
“那我……大概是不习惯吧。”
洪鑫亲他一下:“很快就习惯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洪鑫以为他睡着了,自己也开始迷糊。忽然听见他说:“洪歆尧,我们在一起,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立刻清醒了:“你说。我听着。”
方思慎声音很小,语速很慢,在黑夜里却格外清晰:“只有一件,非常简单,我想你答应我,以后不做坏事。”
洪鑫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但这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实际上不过几分钟而已。他的直觉告诉他,方思慎提出的这个要求,比起追求方思慎这件事本身,可能更有难度。
他听见自己问:“什么事……算是坏事?”
“你这么聪明,肯定明白的。有些事,不能算好事,但有些事,却一定是坏事。你能不能答应我,不做坏事?”
洪鑫听见自己声音变了调,好像要哭出来一样:“这年头除了你,哪个敢说不做坏事?你明知道,他们都做坏事,我凭什么,凭什么……”怯怯地问:“我要是……做了坏事,你就不要我了吗?”
方思慎很想斩钉截铁地说一声“是”,然而他说不出来。他想起了父亲,想起自己怎样鸵鸟般不去面对某些事实。
“我会难过。”他轻轻地重复,“你要是做了坏事,我会难过。”
洪鑫把头埋在他肩膀上,闷闷地道:“那好,我答应你,我尽量。”
“嗯。”方思慎翻身抱住他,这个“尽量”,比毫不犹豫的承诺可信度高得多。
“没道理我一个人提要求,你也可以向我提要求。我们,我们是一样的。”
洪大少登时眼睛贼亮:“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也只有一件,非常简单。”
“你说。我听着。”
“就是……在床上,都得听我的。”
“啪!”一声响。
“啪!啪!啪!”连声响。
“喂!你打、打我干什么?哎!疼、疼!”
洪大少张开四肢把他连枕头带被子牢牢困住:“生什么气嘛……逗你呢。”
咬住他耳朵:“刚是开玩笑的,现在来真的了。确实只有一件,非常简单。那就是——我想听你说‘我爱你’。”
这个要求实在不过分。不但不过分,而且合情合理恰如其分,应该充分得到满足。
“我……”方思慎张了张嘴,第二个字停留在口型上。因为他全部的人生经验,他所受过的所有教育,从来没有过把这个字宣之于口的机会。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所深刻浸染的夏国传统文化里,纵有一万种表达爱情的方式,也根本不存在“我爱你”这个洋派的、现代化的、直白到一览无余的宣言。
他忽然抓过洪鑫的一只手,用十指相扣的方式握住,然后默默贴在自己胸前。
那一个竟然懂了,用另一只手把他的脑袋圈到怀里,叹气:“不用说了,你点点头,让我知道。”感觉脑袋在胸口蹭了蹭,像宣告胜利般大声宣布,“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