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那杆“乐”字旗帜迎风飘扬,李克竟然有一丝茫然,乐羊真的屈服了?他真的为了自己不被魏氏降罪,拼上自己的性命?
不知道在兵车上颠簸了多久,一路上偶尔能看到一些大声惊号的逃兵和散落的马匹,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在预示着前方的战场有多么惨烈。风狠狠地挂在李克的脸上,迎着风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当他看到秦军的兵车阵列时,已经离秦军兵车没有多远了。
乐羊大喝一声,李克从没听到过乐羊会发出如此恐怖的声音,他的手上已经握紧了一支非常长的戈,只见他狠狠地向前一戳,挡在他前面的一辆兵车正好冲到近前,马头登时被削掉,戈头深深砍入另一匹马的脖子上,只听得一声脆响,戈杆在巨力冲撞下断为两截,但那辆兵车也因为马匹失控而倾翻在地,直接挡住了后面好几辆秦军兵车。
“放箭!”
乐羊的指挥号令一下,李克原本就拉开的弓弦猛地张开到最大再突然松开,一支箭稳稳地射中一名正在瞄准自己的秦军车主的胸口,他身体登时失去平衡,从车上摔了下来,被后面的秦军兵车碾成肉泥。我杀了人了……上战场这么久,我终于杀人了。
让他惊奇的是,自己竟然没有任何负疚感。战场上这些日子已经看了太多残忍的事,相比之下,自己射杀一个秦军士卒,似乎都显得没那么恐怖了。
自己的十年谋划还没有付诸,后世的历史还没有被颠覆,曹氏悲惨的命运还有待自己来改变,他不能在这里退缩。
乐羊不愧是战国时代的名将,他已经换了好几根戈矛,每次都能准确地将向他冲来的兵车击败,有的是在两车相错的时候一戈刺死敌人,有的是通过杀伤对方的马匹、用矛戈刺进敌方兵车车轮来实现,他就这样一往无前地在秦军的兵车阵列上撕开了一个口子,那一百多乘公子成调配的兵车就这样冲进了近乎无穷无尽的秦军人海之中。
但兵车对徒卒的杀伤是全方位的,秦军的士卒被兵车卷进车轮,被马匹踏在脚下,他们连忙让开一条路,但是车上的戎右和车左会用矛戈给予他们更多的杀伤,尽管看起来不可能,但乐羊真的凭自己的武勇冲破了敌军的包围。
但是该怎样出来呢?
冲破秦军步卒的包围后,援军终于看到了用破损的兵车围成一圈做防御工事的奇氏大夫私兵,那杆原本高高扬起的奇氏城大旗,现在已经在地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听到乐羊的叫喊声,有一个颤抖的声音回应道:“乐帅!……乐帅!”
那正是奇氏大夫魏括,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任何骄傲,身上的衣服也残破不堪,多了好几个洞,简直就像一个流民。乐羊连忙跳下兵车,大声道:“大夫受罪了,乐羊来迟,快上车!羊掩护大夫冲杀出去!”
“好……好。”奇氏大夫眼中满是泪水,也不知道是被吓出来还是被感动了,李克乘机放眼望去,那两千余奇氏大夫的军队现在可能只剩下一半不到,正在苦苦坚持,而奇氏大夫部兵车也几乎已经全数毁在了这里,如果可以投入一支徒卒,缠斗一番的话,或许能把这支被包围的军队救出来。但现在肯定是不行了,虽然乐羊勇猛,但是后续的兵车已经相当吃力,兵车冲击的速度停下来之后,几乎就是徒卒的最好靶子,后面的那些援军兵车很多都已经被四周的秦军掀翻,上面的人被一拥而上杀死,押后的魏杞人陷入围攻之中几乎已经坚持不住。
这边,乐羊将奇氏大夫扶上了他的车,自己捡起地上的旗帜交给自己车上的戎右,然后举着自己的旗帜一下跳到李克的车上来,就在李克愕然的时候,乐羊大叫道:“扬起大旗,跟着大夫的车冲出去!”那名戎右听到他的号令连忙举起旗帜挥舞着。
“乐帅!”奇氏大夫大叫一声,“不能扬旗!秦军主将是那个庶长晁——”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如同闪电一般猛地射过来,在李克刚刚看清那支箭的时候,它就已经射穿了奇氏大夫的头冠,他的头发散落下来,喉咙里发出尖叫声,“快走!快走啊!”
但是兵车想要转弯,哪里是那么快的,李克知道,现在只有杀死那个射箭者,他们才有可能离开,他连忙从背后摘下弓,迅速在车上放置的箭壶中抓起一支箭,猛地拉开弓弦。
根据刚才的箭矢轨迹,他一眼就看见了远处那个站在车上的弓手,他站得高高的,好像在车上放了什么垫脚的物件,所以也格外显眼,他已经拉开弓,正在瞄准这边,他不知道是自己更快还是对方更快。这个距离不过一百多步,算好落点和风向,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
但就在李克拉满弓弦并放开的那一刻,兵车突然颠簸了一下,似乎是马匹向前走了一步,就是这一颠簸,让李克松开弓弦的时候失去了一点准头,他本来瞄准的是对方的胸膛,如果能射中,就算不是必死,也能让他失去战斗力。
几乎同时,他看到对方也射出了那支箭,犹如一道流星一般划破空气,猛地从李克身边穿过,而自己射出的那支箭也猛地飞过去,扎在远处那人的右肩上,他似乎叫了一声,但自己什么都听不清。
当他回头时,奇氏大夫的左胸已经中箭,倒在乐羊的兵车上,血流了下来,滴在兵车上和土里。
乐羊大叫道:“走!”说罢一扯手上缰绳,尽力让马匹回过头来,“全军撤退!”
在兵车行驶起来的时候,李克看到了远处那名弓手投来的目光,尽管相隔甚远,但是李克知道,自己和他肯定还会再度相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