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背过身去,额头抵着墙壁,一言不发,周身都是焦躁崩溃的气息。
霍延眉头紧皱,又看了一眼林知,高声朝孟怀喊道:“孟叔,这到底是怎么了,林知的情况好像更不好了!”
孟怀赶紧转身。
他一转身,就看到霍延想要伸手去拉林知,孟怀吓了一大跳,连忙高喊:“别动!”
霍延的手已经触碰到了林知的衣服,硬生生地停下,他带着疑问看向孟怀。
孟怀放轻语气,快步走过来,神色紧张:“别动,别动她!千万别动她!”
霍延若有所思,可是看着林知这会儿的情状,他也着实着急,语速飞快地问:“孟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孟怀的脸色极其难看,他的手甚至都在微微颤抖。
霍延眉头紧皱,盯着孟怀:“孟叔,到底怎么回事!”
孟怀紧抿着唇,手攥紧:“可能……可能是最坏的情况……”
他的嘴唇也在哆嗦着,好像是有些不敢说一样。
霍延实在是急得不行,还没弄明白情况,他这会儿也不敢随便去碰林知,孟怀又一副天塌下来了的表情,霍延只能一把抓住孟怀的胳膊,把孟怀拉开一点,逼问:“孟叔!”
孟怀一个激灵,脸色更难看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下,他想说什么,可某些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他抬头看向霍延:“林知的脉气,正在被画画抽走。”
霍延的眼神骤然一缩,目光顿时凌厉起来:“您确定?”
孟怀僵硬地点头:“应该没错,你现在不能碰林知,强行把人拉开,只会让她的脉气被抽走得更快……虽然,虽然现在也已经很快……”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霍延的语气很冷硬。
孟怀抬眸:“把林知……抽干。”
脉气抽干,结果已经不用说。
霍延满眼不敢置信,刚要开口,孟怀就立刻摇头:“不用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有什么办法能阻止?”
孟怀摇头苦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哪怕是老师再世重生,也没有办法,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不可逆转。”
霍延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结成冰:“那,她呢?”
孟怀瞬间就领会到,霍延问的是沈画,林知会被抽干,那沈画呢?她会得到林知的脉气,然后呢?
他也理解什么是脉气,脉气约等于生命力,就约等于是生命。
林知的脉气被抽干,意味着她的生命会被抽走。那沈画得到了这些脉气,又能如何?真的会如李仁表和岛津友希他们在暗中所谋划的那般,长生?
孟怀的眼神顿时复杂起来:“不止是长生。”
孟怀的眼神……
霍延只跟他对视一眼,就看出猫腻来。
孟叔的眼神中,似乎带着,怜悯?
为什么?
如果林知真的死了,对画画来说绝对是非常残忍的一件事,也会让画画永远无法原谅她自己,所以眼下这种局面确实很难,孟叔是在怜悯画画?
霍延的脑子有些混乱,但他这会儿顾不得那么多。
确实,林知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否则画画醒来,一定会陷入无尽的自责当中。
他比谁都清楚,她对长生没有执念,否则天底下谁人的脉气,不是任由她取用?
“孟叔,先别管那么多,现在要怎么办?林知不能出事!”霍延道,“孟叔你想想办法,画画为什么会忽然昏迷,她昏迷之后又为什么会抽取林知的脉气?以往她在过度透支之后,也没有出现过抽取别人脉气的情况,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等孟怀回答,霍延就又问道:“您早就知道她会抽取林知的脉气吗?您应该也是不知道,才会让林知给她检查的,那为什么会忽然出现这种变故?”
霍延并不怀疑孟怀事先知情。
如果早知道让林知用金针之术给沈画检查,会被沈画抽取脉气,那孟怀一定不会让林知靠近。
他事先并不知道。
这一点霍延还是能确信的。
但是在林知被画画抽取脉气之后,孟怀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
也就是说,现在的这种情况,孟怀应当知道是怎么回事。
孟怀苦笑着摇头:“我真的没想到……那居然是真的……否则我说什么都不会叫林知动手,害她性命……”
林知的脸色越发惨白起来。
霍延低头看了一眼,就拉过孟怀,到边上,他的声音用上了技巧,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使用自己声音上的技巧。
他盯着孟怀,一字一句地问:“孟叔,现在应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救林知?”
他没有问怎样才能救画画。
刚才孟怀说了,抽干林知的结果对于画画来说,不止是长生。
那么说明画画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可若是杀死了林知,那对画画而言可能比死了都难受。
霍延这是第一次主动用自己的声音作为武器。
孟怀的新神被震慑道,他情不自禁地开口:“没有办法,传承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她是她,但也不是她,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楚,也就控制不了身体的本能……”
霍延眸光顿时一闪。
他不再多问,一秒钟的时间都不浪费,立刻回到病床跟前,他没有去动林知,而是第一时间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左侧脸颊上,他的唇就凑在她的耳边……
在无边的梦境中浮浮沉沉的沈画,正在努力地抽取“能量”,努力地看清楚那些模糊的画面,在这样的梦境之中,时间和空间好像都不存在,意识浮浮沉沉,看了太多,见了太多,好像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让她都有些无法分辨到底今夕何夕,到底身在何处,以及,她到底是谁。
就好像当下什么都不必管,就只想把眼前的“梦境”给看清楚才是第一要务一般。
这个元珑出生在一个官宦人家,是家里的嫡女,可父亲母亲却相敬如冰,因为母亲的缘故,父亲只能纳他的真爱为妾。
母亲性格好强身体却羸弱不堪,再加上生她的时候身体受了重创,一直没能养好,没过几年就一命呜呼,留下她这个嫡女,只能在那位真爱妾室手下讨生活。
碍于立法妾室无法扶正,可那个女人却切切实实地把持了后院,把她这个嫡女捧得高高的,每天人参鸡汤灵芝都不断,可她的身体却在这样的大补之下越来越弱,没多久就跟她死去的亲娘一样,长期卧床不起。
弱主强仆,她身边的奴婢都是“精挑细选”,吃穿用度摆在台面上的无一不精贵,对于父亲来说,他的那位真爱妾室,当真是贤惠又慈爱。只有那个元珑她自己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的身体在“精细养育”之下越来越弱,长期卧床,可那位妾室姨娘却又让她一直苟延残喘,没要她的命。
后来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她这个嫡女刚出生就订下的婚事,在及笄之后成婚之时,被换给了比她还大几个月的庶姐,从此她的身份成了染病回农庄休养的庶女,而原本的“病弱嫡女”,却在成婚之后偶得机缘,得遇神医,从此百病全消,身体康健,姻缘美满。
至于她这个“染病庶女”,自然是在庄子上悄悄病逝了……
可谁都没想到,她会有机缘成为这一世醒来的元珑!
在继承了一切,成为这一世的元珑之后,对于有着神仙手段的她来说,想要报仇再简单不过,她甚至都不需要动手做什么,只要站在高处,站在让她的父亲、那位姨娘,以及那位庶姐能够看到,却又仰望莫及的高度就行。
她什么都不必做,他们就惶惶不可终日……
她悬壶济世,可她也睚眦必报。
她觉得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元珑,她心胸狭窄,所承受过的一定要讨回来,她根本无法像那位圣医那般豁达宽爱!
她报仇,但也在努力地悬壶济世,可终究抵不过世间人心险恶,各个都居心叵测,包括最高权力者,都想从她身上破解长生!
这样的世道,那样的东西们怎配长生?
她好像终于能够理解记忆中那些元珑们的矛盾、不忿和痛楚。
她也像她们一样,选择让这所谓的长生,在自己手中终结。
又一个元珑消失。
沈画看得很不舒服。
她已经看过很多个“元珑”,她们的共同点很明显,生活坎坷绝望窒息,但信念意志强大,她还是弄不明白“元珑”的记忆是怎么挑选到这些“元珑”的,但无疑,被选中也并不是什么幸运。
看完一个“元珑”,她的意识里就好像是又多了一部分,属于她又不属于她,却占着她的地方,把她脑袋塞得满满的,塞得她头疼。
塞进来的东西,除了这个“元珑”的生平,还有她的全部医术。
一个又一个“元珑”,她们每个人都在医术继承的基础上,又推动了一定程度的发展,而这些东西也全都一并塞在她意识中了。
她还想继续看下一个“元珑”,想全都看完,想看看自己又是怎么成为新的“元珑”……
她潜意识里在不断汲取更多能量。
就在这时,一片混沌的意识里,飘来一声呼喊。
“画画,画画,我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很远处飘着,可当她捕捉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它又飘得很近。
很熟悉的声音,很……诱惑的声音,这个声音在不断地挠着她的心肝。
是继续看“元珑”,还是去找这个声音?
继续看“元珑”,能找回自己,也能获取更多医术传承。
看的“元珑”越多,她就越完整,如若不然,她就只是残缺的一部分“元珑”。
可是那个声音,好熟悉啊,也好舒服啊,是她一听就瞬间被抓住的声音。
似乎,她不跟着这个声音走,就一定会后悔。
是要继承全部医术,成为完整的圣医元珑,还是……找那个能让她灵魂都跟着颤动的声音?
孟怀看着霍延的动作,面露苦色。
“霍延,别费力气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痛苦,“她现在……”
可能已经不是她了。
传承一旦开始,没人会拒绝那种诱惑。
把所有圣医元祖的传承整合,成为真正的圣医元祖,医术天下无双,寿命与万物齐长!
霍延没理会孟怀。
他的声音已经哑了,可他没有片刻停歇,依旧凑在她耳边,不断地呼喊她的名字。
口中低唤一次,心内呼喊万遍。
画画,你不要我了吗?
听着霍延那嘶哑的声音,孟怀忍不住拿拳头捶自己的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老师的决定才是对的,什么圣医,什么长生,统统都不该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