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之轻就不必说了。历朝历代征收商税都无我朝之宽纵,便是农税征收,也还太轻!
“农税最重的江南姑苏、松江之地,每亩纳税也不过十分之一左右。至于北方田亩税收更轻,只怕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这能叫重税么?”
“若是这也叫重税,元末之时,张士诚不过占据江南一隅,养战兵近三十多万,开河修城耗费无数,豢养大量贵人,土地被张士诚亲信大量兼并,生活豪奢腐化至极!这税是怎么征的?当时张士诚治下的农民为何不反?”
“还有同为元末,陈友谅不过占据湖广、江西等地,养兵六十万以上,这税收又是怎么征的?莫非那时的农民不苦?为何不反?”
“元末各地残破,灾害连年,割据一方者,尚且能支撑这么多兵数。难道我大明现在人口土地所能支撑的兵数还不如元末?”
“即便如此轻的税负,我大明各地还常年拖欠。各位扪心自问,我大明各地官府对待拖欠逋税通常是如何处理的?”
周围有茶客轻声说道:
“一般拖得久了,官府往往一笔勾销!”
其他人也多点头。
他们知道这是事实。
朝廷也不断有官员上疏逼着皇帝蠲免逋税。
微胖老者微笑道:
“诸位也知道我大明官场的风气,要是哪个官员严格征税,酷刑逼勒税收,往往被清流视为酷吏,名声扫地。以后仕途到处被排挤,被诋毁弹劾。反而是纵容百姓逃税,博得为官宽大,仁厚爱民的美誉,被清流交口称赞推荐。”
“至于发生灾害的地方,朝廷和地方官府更会减税直至免税!若是强逼灾区大量交税,这地方官才会成为众矢之的,被纷纷弹劾。”
周围茶客又有很多人点头,这就是大明的事实。
就连和微胖老者辩论的褐袍男子,对此也提不出异议。
他吃吃艾艾片刻之后,终于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可以反击的点,质问道:
“若按你所说,农税并不重,为何如今各地都有弃田卖田,背井离乡,不愿种田之事?”
微胖老者说道:
“这又有何难解?农税虽不重,但比起商税毕竟多太多。而且种田毕竟辛苦,又难以富贵发达。商税和农税相比,轻微到近乎没有,更容易暴富。若是看见他人弃农从商,暴富发达,能不眼红心热么?
“况且自从张居正张阁老一条鞭法之后,人丁税也一概合并以田亩数量计算。种田者负担加重,经商之人,所交之税更少。此所以当今弃农从商者越来越多”
“也正因为此,再加农税,势必让更多农夫不愿再种田。”
“所以,若要增加农税,必先要对商人征收重税,如此方不至于让更多人弃农。”
褐袍男子冷笑道:
“我朝商税一年已有三百多万两白银,还要如何重法?神庙时不过征收一矿税,便已鸡飞狗跳,天下鼎沸。若再重税,天下还能有一片安宁之地么?”
微胖老者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旁观茶客都有些愕然,不知他为何发笑。
褐袍男子瞠目,心想莫非这老者终于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故意用大笑掩盖么?但随即隐隐觉得多半不是如此。
果然,微胖老者笑停之后,盯着褐袍男子的眼睛,大声道:
“三百多万两?这三百多万两还是把盐税包括进去,若是扣除盐税,真正商税连一百万两不到!
“况且三百万两算多么?
“你可知我大明的民间富商有多少钱?
“神庙时于文定公便曾记载‘今都城如卖酱、屠沽有千万之资’!
“江南松江产标布,单个富商一次便可携带数十万两白银购买!
“山西平阳、潞安等地商人,没有几十万两银子的资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富!”
“浙江湖州放贷的富商,多的家产百万两白银,次一等的也有五十万两白银。
“至于盐商、海商家产百万者更多!”
“我堂堂大明,偌大一个天下,一年所征收商税只有三百多万两白银,只怕还未必有一个上层富商的家产多,一国尚不如一人,岂非荒谬绝伦?”
“历朝历代,海外各国,可有这种怪事?
“你等井底之蛙,居然以为这便是重税了?岂非要笑煞人也?”
“神庙时征收矿税,一年也不过五十多万两,只怕比不上两个布商去松江一次携带的买布资本,居然被说得天崩地裂?岂非荒唐至极?”
茶楼内一片寂静,只有这微胖老者的声音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