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九天之上，是敌人（本卷完）

    第357章 九天之上，是敌人（本卷完）

    “大荒是一座牢狱。”

    这是顾旭之前在赤阳子坟墓前得到的信息。

    洛川的这番话，显然与之相互印证。

    “我们认知里的人间，其实是冥界，”只听见洛川接着说道，“而我们认知里的九天之上的仙界，其实是真正的人间。

    “九天之上并没有那种创造世界、与天同寿的真正意义上的神明，只有修炼有成、实力足以比肩神明的凡人。

    “‘太上昊天’与‘紫微大帝’，便是其中修得大道的、最强大的存在。

    “你。”上官槿白了他一眼。

    但不知为何，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却总会有些言语钝拙。

    他的视野中霎时出现了一片璀璨的星空。

    他心想：如果问题真出在面具上，那么待她把面具摘下来后，我应该就能像认出洛司首一样，认出她的身份。

    “帝君临死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赐福，使得他能够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一直保留着自己的记忆。

    …………

    与此同时，他又想到了自己识海之中的“回禄”符文——或许他也曾在不知不觉间，把火神“回禄”的名号和香火之力占为己有。

    随后他又大胆地提出猜测：像“太上昊天”、“紫微大帝”这些神仙的名讳，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符篆，既象征着神仙的权柄，也是连接神仙与信众之间的纽带。

    “在冥界这座牢狱里，人死后会变成新生的鬼怪，鬼被消灭后会重新转生成人。只要有人族存在，那么鬼怪永远无法斩尽杀绝。

    “既然顾大人好奇我的身份，那亲自看看不就行了？”

    绿衣女子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霞——好像顾旭掀开的不是面具，而是结婚时的红盖头。

    她一边说着，一边抓起顾旭的手，放在自己的面具上。

    他说，一个人的名字，可以理解成一道特殊的符篆，赋予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和存在的意义，也使别人拥有了认识他的途径。

    他的指尖刚一接触到铜镜表面，他就瞬间明白了这件法宝的使用方法。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一瞬间，上官槿忽然抛下手中的油纸伞，紧紧抱住了他。

    待他走出新安县，来到城外的山坡时，乌云一层又一层地遮蔽了整片天空，轻轻地一阵凉风掠过，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包括卧床养病的时小寒，包括面带忧色踱来踱去的时磊，包括火炉中化作灰烬的婚书，包括院子里熊熊燃烧的聘礼……

    想到那几个皇子为了皇位继承权，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争得伱死我活，到头来不过是成为替“太上昊天”看守牢狱的傀儡，顾旭只觉得非常讽刺。

    “为什么？”洛川抬起头，看着她。

    似乎是被顾旭的问题勾起了某些悲伤的回忆，洛川长长叹息一声，答道：“当初在上界的时候，‘紫微大帝’身边有几位忠心耿耿、深得信任的属下。

    “是我。”洛川点了点头。

    画面定格在东海中的另一座岛屿上。

    顾旭驻足少顷，然后撑起伞，继续前行。

    “他们以星辰为名号，分别叫做‘左辅’、‘右弼’、‘天魁’、‘天钺’、‘文昌’、‘文曲’、‘禄存’和‘天马’。人们将他们称作‘星君’。

    漆黑的海洋变得明亮起来，变成了纯净无瑕的蔚蓝色。

    然后顾旭收回右手，铜镜上的影像随之消失。

    她的声音像一阵婉转的风，在他的耳边绕呀绕呀，挠的他痒痒的。

    “正因如此，天行帝的战斗力，远远超出寻常的第八境修士。

    “我不知道。但我想，帝君可能已经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给你留下了线索。”

    顾旭还没看清楚，大齐三大宗门之一“蓬莱岛”就在他的视野中一闪而逝。

    “待我完全继承这些力量后，能够对付得了天行帝和他背后的‘太上昊天’么？”顾旭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

    “原来女孩子的身子真是软软的……”他脑子里闪过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顾旭猜测，这所谓“灵魂里的力量”，应该就是指白发少年身上的封营—准确来说，是指隐藏在钉子下的“权柄”。

    但他很快嗅到了一阵淡淡的、熟悉的清香。

    “那他真的太孤独了。”

    “看来顾大人的心里头，从来都没有过我，”绿衣女子低头幽幽道，“才隔了一张面具，就认不出我是谁了。这让小女子很难过埃

    他并非不善言辞的钢铁直男。以前跟时小寒待在一起时，就常常用言语把她哄得喜笑颜开。

    “出发吧１顾旭对自己说道，“这次的路途很遥远。再不出发，时间可就来不及了。”

    “这里是……东海上的蓬莱岛？”

    “在‘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生死之战中，其余的星君都随帝君一起身亡命殒、魂飞魄散，唯有‘文昌星君’苟活了下来，被关押到了大荒这座牢狱之中。

    “看到了。”顾旭点头道。

    “另外，顾小友，因为我需要待在洛京城里，扮演好驱魔司司首的角色，并时刻盯着天行帝的一举一动，所以我没法同你一起去寻找‘星盘’的碎片，”这时洛川再次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安静，“不过分别之前，我可以送你一件礼物，一件能够帮助你躲避大齐朝廷追捕的礼物。”

    “如果你能找齐它的碎片，将它重新拼合起来，便能继承帝君的一部分力量。”

    “很意外么？”她盯着他的眼睛。

    顾旭点了点头。

    仿佛坠入了一团温暖柔软的水中，又像是飘在清香四溢的云朵上。

    “是的。”

    他心念一动，铜镜上立即浮现出洛京城时家宅邸最近几日的画面——

    “其实啊，修行之法，本质上是‘太上昊天’布下的陷阱，“洛川继续道，“大荒都以为，只要修到第九境，顺利渡过天劫，就能飞升仙界，脱离苦海，获得永生。

    他的身边人来人往。

    不抢眼，但很耐看。

    “即位之前，那些皇子皇女们中，有立志成为一代明君的热血青年，有贪图享乐的花花公子，也有驰骋沙场的骁勇战士。

    “所以，司首大人，”顾旭看着他，“您就是‘紫微大帝’身边的那位‘文昌星君‘？”

    映入他视野的，是一张清丽淡雅的脸。

    未等顾旭回应，她便施展步法，如一阵风般，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

    他自认为，前世今生，自己都不是一个特别有野心的人。如果有选择，他更愿意做一个寻常修士，与家人朋友一起，度过平凡幸福的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背负着上界神仙的因果和仇恨，被朝廷追杀，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绿衣女子乖巧地点头称是。

    “但实际上，所有尝试飞升的修行者，最终都会死于雷劫。

    “我想，空玄散人之所以会对天行帝十分忌惮，很可能是因为他在渡天劫的过程中，发现那恐怖的雷劫并非来自于天意，而是受控于天行帝。这让他心态崩塌，陷入绝望，从此变成鬼怪，开始报复世界。”

    然后她话锋一转，又问道：“那我可以去送他一程吗？”

    “北冥，那可是在长城以北、人迹罕至的极北之地，”他默默心想，“要去那里，还得穿过泽州、辽州、晋阳、幽州……”

    “一方面，他们会受到‘太上昊天’意志的影响，失去自己原本的个性和思想，变成替“太上昊天”看守牢狱的工具。

    洛川的这番话，使顾旭心头凉飕飕的。

    长桌上的烛火轻轻摇曳，把他的脸颊照得忽明忽暗。

    “我替你难过，你就不肯亲自替我擦一下眼泪？”她蛾眉微蹙。

    “你当然不是寻常修士，”洛川忽然提高音量，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你是帝君选定的继承者，是祂留在这世间的后手。待到你完全继承祂的因果、觉醒祂的力量之后，你就是新的紫微帝君。

    绿衣女子，正是上官槿。

    那个白发少年曾经说过，“星盘”里暗藏因果之力，它的碎片就算遗失，也只会遗失在特定的位置。

    “然而，当你同‘星盘’建立联系的时候，‘太上昊天’的意志正好降临在天行帝的身上。祂一眼就看到了你，看到了你与‘紫微大帝’之间的因果联系。所幸，由于大荒和上界的通道已经被切断，‘太上昊天’无法真身降临，只能假借大齐皇室之手来对付你。”

    顾旭的思绪顿时一片空白。

    “这便是‘太上昊天’对祂敌人的惩罚。”

    在找到这两个地方之后，顾旭的神识就从“星盘”中退了出来。

    “人与鬼之间不共戴天的血仇，实际上是同胞间世世代代的自相残杀。

    而今日洛川的话语，显然证实了他的这一猜想。

    “为什么？”

    “既然大荒是一座用于惩罚‘紫微大帝’追随者们的牢狱，”顾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么为什么还会存在着修行法门？”

    雨依旧下着。

    “司首大人，既然‘太上昊天’与‘紫微大帝’是一对仇敌，那么为何人们要把他们塑造成一位一体两面的神明，放到一起来供奉？”

    “祂们打得昏天黑地、难舍难分，直到‘太上昊天’使用了卑劣的伎俩，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能得到‘紫微大帝’继承人的关心，我可真是荣幸呢１绿衣女子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只是这位继承人，好像不太聪明，竟然不会像我一样，用真元遮挡——”

    “但我不同意。”洛川拿起辞呈，把它重新放回绿衣女子的手中。

    “一年半……”顾旭深吸一口气。

    “那我又是谁？”顾旭接着问，“若我只是个寻常修士，司首大人应该不会同我分享这些故事吧。”

    “也就是说，以前的那些飞升者，比如四大门阀的先祖，他们其实都死在了雷劫中？”顾旭微微皱眉，问道。

    她的手柔软冰凉，像是水凝成的一样。

    “其实，‘文昌星君’本想与自己效忠的主君同生共死，奈何他肩负着帝君最后的希望，不能轻易死去。

    放眼望去，天上是敌人，地上也是敌人。

    “因果……后手……继承者……新的紫微帝君……”顾旭在心头反复回味着这几个词，同时想到了自己的双重命格，想到了自己远超常人的修行天赋，想到了“光阴”与“乾坤”权柄，想到了自己只看一眼就轻松学会了‘流星走月’和‘星阵’法术……他能感觉得到，意识世界中的那个白发少年正面带微笑，轻轻点头，对洛川的话语表示赞同。

    他已经扔掉了身上所有的丹药，但又不敢在大齐境内做补给。

    “你一定要知道，就算你被全国通缉，就算你天上地下都是敌人，你也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的……”

    “而我，可以算作是你的护道者。”

    比如“北方玄武之象”的那部分，就一定遗落在大荒的北方。

    话未说完，她又将他轻轻推开，一把抢过他的手帕，然后捡起被抛在地上的油纸伞，塞到他的手中。

    至于“西方白虎之象”，“星盘”暂时没有给他线索。

    似乎从来都不会流泪。

    洛川知道“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恩怨情仇，也知道大齐皇室与“泰阿剑”背后的故事——知晓这些惊人秘密的人，肯定绝非寻常人物。

    “——是的，”未等顾旭把话说完，洛川就干脆地承认道，“我答应它，我不干涉它入侵洛京城、破坏‘天龙大阵’的举动，但我要求它保证，不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但跟这个“一年半”对比起来，“十二年”却显得非常漫长。

    顾旭知道，这里是“北冥”，是一片阳光永远照射不到的大海。

    她撑着一把油纸伞，迈着轻盈的步伐，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不奢求他能给我什么，”绿衣女子轻声道，目光似乎飘到了遥远的地方，“我只是在想……以前的他，万众瞩目，前途无量。他的身边，有欣赏他的大人物，有崇拜他的同辈修士，也有爱他的姑娘。在他的世界里，并不缺我一个。

    就这样，十八岁的少年，孤身一人，踏上万里征程。

    他自嘲一笑，没想到前世小说主角必备的“退婚”，竟然也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天晚些时候，顾旭坐在床边上，手里摆弄着“星盘”，开始琢磨它剩下的几个碎片藏在什么地方。

    上官槿抱着他，眼泪哗哗直流，却没有哭出声音。

    他必须得在这夹缝之中，为自己搏出一片天。

    “——我只是想节约一些真元罢了。”顾旭叹了口气。

    顾旭也懒得用真元挡雨，就任由它落在身上，轻飘飘的，很细，很密，像扑粉似的。

    绿衣女子沉吟许久，眉头在面具下皱紧又松开，最终点了点头，缓缓道了句：“那好吧。我听您的。”

    “我想好了。”

    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清香。

    她的妆容已经糊成一片，看上去像一只花猫。

    “但后来，因为意见分歧，二者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我不能妄下定论，”洛川摇了摇头，“不过我相信，那时候的你，一定会变得很强，非常强。”

    那么上官槿就是一个谜，一个让人永远也猜不透的谜。

    和往常一样，顾旭依旧分不清她的这番话有几成真，几成假。

    “那天行帝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顾旭继续问，“我记得，空玄散人对天行帝非常忌惮，还在崂山上通过藏头词留下了‘小心天行，莫求飞升’这样的话语。”

    只是在顾旭的印象中，她一直都妆容精致，做事干练，笑容端庄优雅，言谈落落大方，是司首大人的好助手，驱魔司的模范官员。

    然而，狐狸面具才摘到一半，绿衣女子忽然轻笑一声，把它重新戴了回去。

    “一对一较量，如果天行帝的身上没有‘泰阿剑’，我能轻松赢他。”

    如果说时小寒是一张白纸，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心思简单得一眼就能看穿。

    “真的一点都不难过？” 　　 　　“好吧，还是有一点的。但以我现在的境况，难过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先想办法活下去吧。”

    顾旭接过面具，对洛川表示感谢。

    顾旭戴着面具，很快穿过大街小巷，走出新安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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