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没了她。
方慕平夹起一块鸡肉,置于鼻端一嗅,问道:“奇了,这肉怎么有点清香味?”
窦天章和衣剑声被他一提醒,仔细闻了闻,鸡肉果真带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墨痕笑道:“公子,您若能猜到这是什么香味儿,墨痕佩服您好本事。”
方慕平禁不得激将法,却又闻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甘心之余,就一个劲儿地催促着墨痕揭开谜底。
墨痕笑道:“我今早和嬷嬷上市集买菜时,遇到一名新来的肉贩,他家住城外,后山有好大一片的松树林,林里的山鸡专好吃松花松实,所以肉质清香,俗名叫‘松花鸡’,用来煮汤炖粥都是极好的。”
方慕平茅塞顿开,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墨痕事事尽心,处处替别人着想,无论再怎么委屈疲累,脸上总挂着清清如水的笑颜。
他还没打算娶妻生子,不过倒不排斥先收个小妾,墨痕娇媚柔顺、温婉娴静,很适合留在男人的臂弯里休息,方慕平笑笑,他偏爱小鸟依人的解语美人,老天太眷顾他了,才会将墨痕赐给他。
方慕平说道:“炖个粥,何必讲究这么许多?你就是用心太过,才会瘦得皮包骨似的,怎么这么不珍惜自己?”
一阵红云罩上双颊,墨痕朝方慕平一笑,身上心头温暖异常。自幼受尽舅舅和兄长欺凌的她,何曾受过这等温柔的呵护?不由得芳心荡漾,深情款款,一缕情丝早已牢牢黏在方慕平身上。
三年前,公子花一大笔银子把她买下来,关心她、照料她,还教她读书识字,现在又答应带她回方家,要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
突然之间,墨痕内心涌起一阵酸楚,一阵惆怅,她自知出身微贱,不奢求公子用大红花轿将她抬进方家大门,只求能日日夜夜陪在他身旁,老天爷不会连这么卑微的心愿也不让它实现吧?
窦天章也附和道:“三更半夜,你不去休息,张罗这些做什么?”
窦天章虽然是官老爷,却不曾摆过官架子。他以窦府的大家长自居,对下人十分宽和,尤其是对府里的四名大丫环,分外疼爱。
四名大丫环中,三年前才被狠舅奸兄卖到窦府的墨痕资历最浅,连年纪小她三岁的绿波和雪泥,待在府里的时间都比她长。
不过,温柔和顺的墨痕窜红的速度却在众丫环之上,不仅方慕平对她另眼相待,就连对下人们及不假辞色的衣剑声也被肠胃出卖,对她特别宽待,可见她受宠的程度远在其他三名姐妹之上。
“主子还没休息,我们做婢子的怎么敢睡呢?不只是我,红笺她们也还在干活。”墨痕恬静婉顺地回答。
“又来了,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方慕平口齿不清地纠正墨痕。“这儿没人把你当奴才看待。”
衣剑声愉快地吃着宵夜点心,看在墨痕好手艺的份上,他就帮她说句话“慕平兄,别人怎么想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待墨痕。”
衣剑声露骨的提醒,羞得墨痕双颊飞红,明艳照人的脸蛋更增丽色,她借口要去端茶,匆匆逃到屋外。
看着墨痕娉婷窈窕的背影,窦天章心疼地叹了口气。
廉访使位高权重,他又特别受圣上器重,官加参知政事,那是等同副宰相的高官厚禄,令人艳羡。
名利双收,大权在握,若说窦天章的一生还有缺憾,那就是他长年鳏居未娶,膝下只有一女,却失散多年,苦寻不获。
窦天章落寞地想着,端云也该二十好几了,墨痕比女儿小,才十八,可是她脸上那种委屈求全的神情,总让他想起苦命的女儿。
喝完粥,窦天章道:“慕平,你说想带墨痕回方家,这事我同意。不过,你要待她好,即使墨痕只能做小,也不可以任由正室欺负她。”
方慕平赧颜,歉然道:“儿女私事还教大人替我担心”
衣剑声接口道:“慕平兄此言差矣,大人是关心墨痕的未来。她在窦府当差,过的虽非炊金馔玉的生活,却也丰衣足食。若非念在你会给她后半辈子依靠的份上,大伙岂舍得她离开?”
至少他就舍不得,因为他贪恋墨痕的厨艺,别人作的东西跟她比起来,简直像是给猪吃的饲料。
数不清的名门淑媛等着倒贴,衣剑声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当然也不可能对一名丫环动了凡心。
要不是墨痕心细手巧,又识得眉高眼底,从来不曾犯着他的禁忌,就连不用本钱的顺水推舟、提醒慕平兄要好好待她,他也懒得一开金口。
窦天章同意“剑声说的正是,墨痕虽然是个丫环,我却把她当家人看待,这孩子总是让我想起自己的女儿。”
说完,他怔怔地望窗外暗沉沉的天色,心下一片凄然。方慕平和衣剑声识相地闭嘴。
他没白疼这丫环,真是个人间少有的好女孩。窦天章赞许地朝正端着茶进来的墨痕颔首微笑,墨痕喜不自胜,嫣然一笑,秋波流媚。
收起喜乐的心情,窦天章面容一整,继续之前的话题问道:“慕平,‘东海孝妇’是怎么回事?”
热粥好茶下肚,精神饱满的方慕平将传说委委道来:“根据‘搜神记’的记载,大约在西汉武帝、昭帝年间,东海郡有个媳妇名叫周青,奉养婆婆十余年不改其志,孝顺美名传播四方。”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周青的婆婆也是个善心妇人,想到她年事已高,剩不了多少日子可活,不忍拖累媳妇耗尽青春照顾她,便悬梁自缢,结束了痛苦的一生,也让媳妇自由。”
不愧是传说中才有的情节!衣剑声撇撇嘴角。试问这年头谁会那么善良?这种荒诞不经的传说,慕平兄说来干啥?
案情直转而下,方慕平接着说道:“谁知婆婆的女儿竟然告到衙门,诬指孝妇周青是杀害她娘的凶手。当地太守把孝妇周青抓起来,便扣她杀害婆婆的罪名,将受不了严刑拷问的周青屈打成招,画押认罪。彼时于公是东海郡的狱吏,力陈孝妇周青不可能是杀害婆婆的凶手,但那个胡涂太守置之不理,仍然将周青处决。”
站在方慕平身后的墨痕惊呼出声,眼眶中泛着同情的泪光。婆婆的女儿未免欺人太甚,自己的娘不孝顺不说,居然诬赖孝顺的媳妇!周青若真要谋害婆婆,早早就可以动手,何必等到十几年之后?
除了会烧一手好菜外,墨痕在方慕平的悉心指导下,学会记帐写字,协助总管刘贵掌理窦府文书。窦天章特别疼爱她,谈论公事时若没有外人在场,多半准她立在一旁伺候,不需要回避。
惨是挺惨的,但这和楚州大旱有什么关系?衣剑声正待开口询问,只见方慕平丢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只好闭嘴。
“自从孝妇周青伏法后,东海郡中枯旱,三年不雨,当地的居民苦不堪言,却又无计可施。后来,新到任的太守对这个现象感到不解,于公就上书陈请新太守再审此案,还孝妇周青清白。新太守从善如流,翻案不说,还亲自祭拜孝妇周青的坟墓,顿时天降甘霖,东海郡五谷丰收。”
原来如此!孝妇被冤枉得太惨了,老天爷给东海郡一点颜色瞧瞧也对。衣剑声这个人正义感还有,不过倒没有同情心。听完这则传说只有一个感想,那就是东海郡活该,三年不雨还算便宜了哩!
三年!窦天章心中疑惑,是巧合吗?楚州枯旱至今也有三年之久,难道也是导因于楚州有人受了冤屈,不得平反所致?
“不仅如此,当地居民后来才知道,孝妇周青将死之际,载着死囚的车上有一根十丈长的竹竿,上头挂着一张青黄赤白黑的五色旗。周青对人说,如果她是受冤枉,行刑后她的血会逆着旗竿流到竿顶,而不是顺着旗竿往下流。”
水往低处流,三尺小儿也知道这个原理,周青的血水如果逆势上扬,这显然违反常理,莫非是因她是受诬枉,老天也为她鸣不平?
衣剑声忙问道:“结果呢?”一旁的墨痕也同样心急想知道答案。
“周青的血果真沿着旗竿往上流,到达竿顶后才又往下流。”方慕平叹了一口气,缓缓说出传说的结局。
这该怎么解释?该算灵验吗?好半响,墨痕忽然问:“公子,上苍决定的事情,是不是任谁也无法改变呢?”
方慕平皱眉不语,墨痕的问题,跟东海孝妇这则传说不相干吧!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呢?是触动心事吗?
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方慕平四两拨千斤地说道:“这倒也很难说,不过人在做、天在看,心存善念总是对的。”墨痕再问:“可是周青那么孝顺,不也是不得好死吗?老天爷与其死后才让她的遗言应验,为什么不生前救她一命呢?”
咦?难得哦!衣剑声啧啧称奇,墨痕这丫头从来没有自己的声音,主子说月亮是方的,她就不敢说月亮是圆的。尤其是慕平的话,她一向奉若圣旨,今个怎么大大反常,居然挑战慕平兄的权威。
窦天章感慨万千地替方慕平回答“也许是命吧!俗话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吗?善恶终有报,那不过是一种理想罢了。”
墨痕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低下头去掩饰她颤抖的唇角。命运不是凡人所能更改的,那么三天后她
窦天章凝思良久,下令道:“慕平、剑声,明个儿你们用我的名义发函给楚州太守,要他把这三年来境内的狱讼,处死刑的都送一份卷宗到我这儿来。若被我查出遗漏隐瞒,别说他的乌纱帽戴不稳,头上人头也要不保!”
“是,大人!”
方慕平、衣剑声两人同声领命。大人难得发这么大脾气,看来楚州太守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他俩也有得忙了。
“都下去休息吧!”窦天章疲惫地说出方慕平期待已久的答案。
待三人退下后,窦天章望向东方鱼肚白的天际,想起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女儿,不禁泪如雨下。
端云,你到底和蔡婆婆搬到哪儿去了?爹找你找得好苦呵!问遍了家乡的邻居,没人知道你们搬去何方。
为何不留下地址呢?难道你真的以为爹不要你了吗?难道你认为爹考取宝名后,不会回去找你吗”
当初爹只是个穷酸秀才,若要带走才七岁的你,山也迢迢、水也迢迢,从楚州到京城的路,无论如何也走不完。
何况爹又欠了蔡婆婆二十两银钱,只好把你给了蔡婆婆当儿媳妇,美其名是为你找个好归宿,事实上根本就是把你折抵爹欠蔡婆婆的借款,蔡婆婆还资助十两银子给爹当盘缠,爹等于是卖了你。
田舍之家,虽然粗茶淡饭,终能聚天伦之乐。如今他虽然富贵已极,生杀大权在握,然而骨肉各方,终无意趣。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