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了紫发学生平静的脸。
“老师。”他温顺地应了一声,“真的没想到老师还活着。当年没能从狱中救出老师,作为学生,我自责得恨不得切腹自尽。但是老师说过,无论如何都要美丽地活下来,所以忍痛苟活到了今天。想想实在是万幸,如果那时选择自尽,今天就不可能再见到老师了。”
重逢的三个学生中,高杉是接纳他时最平静得体的一个。
他刚要开口道歉,对方一句淡淡的“是我们做得不好”把他堵了回来;他绞尽脑汁想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起死回生,对方又抛出一句“只要老师还活着,一切都无所谓”。
作为思维最缜密、人情最练达的一个学生,高杉似乎一直在仔细揣摩着松阳的想法和情绪,尽可能地让松阳感觉舒适。
松阳只好说:“其实,不久前我去见过银时和小太郎。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跟晋助提起过呢?”
男人微微挑了一下眉,黑沉沉的目光放在榻榻米的一角上。
“……倒是口风很紧。”
“回去可别打架喔。”
“好,不会打死他们的。”
松阳状似无意地:“说不定晋助撞见我的时间更早呢?”
高杉真情实意地皱着眉回想:“确实没有。”末了又微笑着抬起暗沉沉的眼睛,“是不是老师,我当然能够分辨。”
跟晋助相处时的感觉,同小时候差别并不大。他原本就是外冷内热的孩子,长大以后褪去了那层小傲娇的外壳,真如他想象的那样,变成了一个非常体贴的好男人。
尽管身上依然披着骚气的紫金蝴蝶浴衣,但他总算会好好地把里衣穿上了。前天松阳在高杉衣服上嗅到了淡淡的烟味,稍稍咳了一下,第二天就在垃圾桶里见到了被掰断的烟斗。
鬼兵队的各位也时常会来舱室溜达一圈。一开始总是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模样,大概是被松阳生化武器一样的笑颜晃多了,多少也能憋出一两句正常的日常问候。松阳看见那个叫万齐的墨镜男人总是背着一把三味线,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高杉就回头朝他说:“万齐,把三味线拿来给老师看看。”
松阳忙摆手:“不,单纯只是没见过会背着三味线战斗的武士——”
万齐:“……实在很抱歉,在下的三味线都是贴身带着的……”
高杉好整以暇地转过头,在松阳看不见的角度,朝他露出可怖的狞笑。
“你拿还是不拿?”他温声细语道。
万齐:“……”
尽管戴着墨镜,但总觉得对方此刻是一张哭包脸的松阳,满心愧疚地接过了对方珍贵的三味线。被称为“断弦一把好手”的松阳不敢乱碰,只好轻轻地拨动了一下弦。
高杉:“好听。”
万齐:“……”
松阳曾经开玩笑似的悄悄吐槽了武市的猫眼。结果下一次见到他时,猫眼大叔头上顶了一对猫耳,一副受尽欺辱的模样在他跟前抬袖拭泪。
……晋助的理解方向是不是出了一点点偏差?
原本看起来冷冰冰的底舱,现在也跟一间没有窗户的普通和室差不多了。墙上挂着淡雅的山水画,榻边有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书柜,如果不是松阳不让,估计高杉能给他抬一部全息电视回来。
天照院时期,他也曾前往异星执行过任务,知道宇宙航行的漫长和枯燥,所以也极少向高杉探问现在跟地球之间的距离。只是因为远离龙脉,虽然尚且不至于伤势恶化和咳血,重伤后的身体一直都提不起劲来。
病弱状态这种事倒也可大可小。有次他想去飞船其他地方转一转,才逛了两层舱板,就已经体力不支到只能扶墙。闻讯赶来的高杉不由分说就把他抱起来,边埋怨“老师为什么不吩咐一声”,一边若无其事地抱着人满飞船走,在鬼兵队全员面前晃悠了一圈又一圈。
好不容易被放回底舱的松阳深深地捂着脸。
“还想再逛逛看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男人的声音里有一点点促狭的笑意。
“……不了。”
“邻近还有我们同盟军的飞船。如果老师想看的话——”
“…………不了。”
高杉轻松地笑了起来。松阳很熟悉他的笑容,但是站在一边的万齐却露出了牙酸的表情。
两人一同离开底舱,层层舱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和室里的温暖灯光。万齐看着身边的紫发男人神情一点点变化,面上的温顺体贴褪去,露出某种强行克制后的痛楚和不满足。
背着三味线的男人淡淡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真是十足奇妙的师生。在下就当是枯燥飞行中的一点看头罢。